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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种“一字不差”效应(verbatim effect)的解释似乎与我们的大脑怎样加工和保持新的信息有关系。众所周知,与以前遇到的信息相比,如果我们遇到了新的信息,更有可能将新信息编码到记忆系统之中。你不会记得上学第7天或者第92天时的情景;你会记得第1天的情景。但是,任何已经陈旧的新颖性,不会给记忆留下印象。正是那种改变了信息的含意的新颖性,而不是只改变了表面的形式的新颖性,才有最大的机会被人们记住。如果这是真的,那么,你可以预期,新的语义信息会有针对性地激活大脑中涉及情景记忆的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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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的研究人员可以解答这个问题,因为他们还扫描了参与者的大脑。他们想观察大脑内侧颞叶部位的活动,科学界已经知道,这个部位与情景记忆密切相关。我们已经理解,在创建我们身边的实际环境的心理地图方面,海马体及其附近的皮质结构极其重要。但是,那只是揭开了这个神秘的、喇叭似的构造的一小块面纱。海马体还在记住信息片段之间的关联、将它们整合到情景记忆中等方面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在检索时,将那些要素中的某一个返回到意识之中,可能足以让海马体完成整个的关联模式,使得记忆的其他特点也可以被检索出来。海马体似乎不把信息储存在自己那里(我们的情景记忆的组成部分,分布在其他各个位置,遍及整个皮质),但它似乎保存着那些记忆要素之间的关联。而且,海马体似乎对新的关联格外感兴趣,这一点是通过大脑扫描的结果来确认的,这些结果发现,当海马体遇到新的素材时,会变得格外活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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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拿大的神经成像结果表明,大脑左侧的海马体的一部分,尤其会对语义上有改变的而不是语法上有改变的句子予以响应。观点之间的关系发生了改变的信息,也就是改变了句子的意思或者语义,似乎尤其能使大脑的这一部分活跃起来。不仅如此,这些信息还能被参与者更加准确地记住,而鉴于海马体在记忆方面已经得到证明的极端重要性,你可以预料到这样的结果。新鲜的信息要被记住,必须在内侧颞叶中触发一系列串联的活动,而内侧颞叶这个部位,涉及将信息放入到记忆系统之中。事实是,只有那些语义新颖的信息才使得大脑的这个部位活跃起来,说明了记忆依靠语义或意义,而不是依靠表面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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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一些回忆录喜欢引述别人记住了的其他人说的话,而我们不相信这些引述的内容,似乎在科学上有着很好的理由。也许我的父亲说过“那些泥滩十分危险,像流沙一样”之类的话,而我的想象则补充了其他内容。现在,我在思考这个问题时,十分确定自己曾听父亲讲过关于流沙的恐怖故事,但讲述的背景,完全不同于航海的背景。作为一个孩子,我可以严格地从字面意义上辨别流沙与普通沙子的区别,比如,你可以在海滩上找到普通沙子,却只能在沙漠里找到流沙。我的脑海中有一幅画面,人和骆驼缓慢地陷入两座沙丘之间的谷底,随着流沙淹没到他们腿部的位置,稀薄的空气中充满了他们的哀号。我怀疑,父亲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也是根据别人的传言而杜撰的,他本人并没有到沙漠中旅行过,但那并不会阻止我朝那些方面想象。沿着这样的思路,我将流沙的梦魇与对潮汐泥滩危险性的警告联系了起来,而这两个虚构的场景,融入了一个新的、可记住的场景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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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我不能确定。如果我可以问父亲的话,父亲也不会比我更准确地回忆他曾说过些什么话。他再也不到这里来了,这一事实使得那些细节变得更加珍贵,如果缺少那些细节,将更令人痛苦。记忆只为它的主人服务:我想听父亲说过的话,因此,那些话顺从地任由我补充。记住逝者说过的话,和许多其他的记忆一样,最好是记住他们讲过的见多识广的故事。也许,那正是我在试图重新抓住与父亲在一起的逝去时光时,可以对一种记忆最为确定的原因,在那种记忆中,父亲什么都没有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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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份的时候,我与妻子莉齐以及我们的孩子刚刚从葡萄牙度完暑假回来,那时正是葡萄牙最热的时候,我有一种分不清东南西北、迷失在时间里的感觉。如果你在太长的时间里没有太多事情可做,也会和我一样产生那种感觉。那天,我们在埃塞克斯海岸,天空一片灰蒙蒙,气温十分温和,我们用力地给停泊在游艇俱乐部码头的小船扎绳梯。我已经习惯了蓝天和灼热的高温,这种灰蒙蒙的天气让我产生另外一种感觉,好像回到了另外一个世界,这个世界在我没有来的时候,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在这个世界中,由于我不再对它有什么有益的用处,我也许还能继续追求自己那好逸恶劳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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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布里奇盆地通向外面的路,是一条铺满碎石的小道,小道的一侧是水泥防波墙。码头边上,是一丛丛浅颜色的棚子,建在棕色的支撑物上,毫无秩序地纠缠在一起,从防波堤上突出来。这条路领着你直达码头,使你很想知道码头的情景,而且隐隐约约有一种入侵别人领地的感觉。潮汐退去,小艇杂乱地丢弃在泥滩上。在码头的远处靠近陆地的一侧,可以看见一大片安静的临时度假屋和三个假日停车场,融合为一个不规则地伸展的、白色屋顶的联合“都市”。防波堤用水泥砖块构筑而成,上面用红色油漆刷着大大的“请勿涂画”字样。在远处,泥滩沿着在太阳光下闪闪发亮的河流延伸,最终形成了水天一色的壮观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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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走过这条路。父亲也许是觉得这里人太多了,有太多人类居住的标记,所以从来没带我来过这里。临时度假屋的停车场一直在向游客承诺低价度假,于是游客蜂拥而至,使这里拥挤不堪。父亲赞赏这里的居民表现出来的独创性,比如,将用旧了的钓竿改装成时尚的晒衣杆,把啤酒箱改造成鸟食台,所有这些都表达着居民们回收、利用和修补旧物的决心。不过,在很大程度上,码头旁边建了这么多房子,就意味着许多人会来这里,而对我父亲来讲,漫步就得一个人去。每当他到这里来过圣诞假期时(当我们这些孩子和母亲在一起时,他不必为家人营造圣诞节期的氛围,于是常来这里度假),他会在假期结束后宣称在这里度过了有史以来最美好的圣诞。为什么父亲觉得最美好?独自漫步便是原因之一。他连续漫步几个小时,困了饿了就来点儿三明治和小瓶咖啡,而不是吃火鸡大餐,也不是去找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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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里的景观自身,解释了我对它们的不熟悉感。我知道,由于我父亲不喜欢在人多的地方散步,因此,我们不会从这里开始。但是,我有一个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将这一景观从我的记忆中排除。我辨别不了它。不仅是因为我知道(以认知的方式,以你知道是一个事实的方式)我们没有来过这条路,还因为我不记得来过这条路。这个场景,隐隐约约地具有不可辨别性。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正以某种积极的方式对这个场景的新颖性做出了响应,或者我只是没能产生一种意料中的熟悉感,但不管怎样,我确实对它做出了响应。我知道我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因为我感觉好像没有到这里来过。这种感觉似乎保证了我的意识。而且,它不是那种你可以不接受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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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还有另外的理由让我觉得这并不是我还是个孩子时曾走过的路。我记得(也就是说,我有一种清晰生动的回忆)我们曾经在高德汉格村停过车,并从那里穿过田野,来到防波堤。但那里并没有一条走出海布里奇盆地的路。这并不是一种根据熟悉感的缺失而做出的判断,或者,甚至也不是依据一种不熟悉感的正面感觉而做出的判断。这是一种有意识的回忆,一种真正身临其境的情景记忆。我的脑海中有一幅父亲和我在停车的画面。我们下车后,开始步行。我不记得穿越田野的任何细节了,但记得停车的情景。我记得这个情景,是因为父亲总对我们离开汽车感到焦虑不安。父亲的汽车是一辆白色的沃克斯豪尔卡尔通,停在乡村道路上。我依稀记得附近有一片杂草丛生的绿地,旁边还有一个池塘和几条长凳。乡村道路上并没有禁止停车的标记,也看不到黄线,但父亲仍然因为没有把车停在自己的私人车道上而感到担心。我怀疑,正是他这种焦虑,才让我记得如此牢固。我们记得那些出人意料的东西,而一个成年人显示出一种几乎难以察觉的情绪的场景,足以让他的后代铭记在脑海。在那一刻,我能感觉到父亲的脆弱。严格说来,那并没有什么不平常。父母离了婚,对我来说,他们已经是痛苦的人。现在我知道了,大人们所拥有的感觉并不会总是只有勇敢或者光荣。尽管如此,我一定是被父亲难以察觉的脆弱表现所吸引,他启用了新颖时髦的中央锁门装置,最后一次检查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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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这里有两种记忆。我记得那个;我辨别不了这个。为了找到熟悉的东西,你不一定要能随意地想起它,只是必须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看到过它。在人类的大脑中,熟悉感的系统包括一个神经中心的网络,该网络由内侧颞叶及周围的结构组成。在整个动物王国中,这个系统的各种版本,原来是具有强大力量的神经回路。在一项实验中,研究人员发现,鸽子学会了辨别图像组之间的区别:也就是说,能够辨别哪些是人们随意写的字,哪些是自然风光的照片。过了整整两年之后,研究人员再对这些鸽子进行测试,结果,这些鸟儿马上就重新学会了那些关联。这就好比它们依然能够辨别两年之前看到的图片与现在这些新的、不熟悉的图片之间的区别。在我自己的大脑中,这种同样的强大力量在发挥着作用(据推测,这是进化的优势)。因此,我能辨别的东西应当比我能明确回忆的东西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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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今天没有带地图。部分原因是我想看看自己能记住多少,另一部分原因是我觉得,尽管我的方向感很差,但在这个地方散步,也不可能太过迷失。只要我能沿着河的方向、顺着防波堤坚持走下去,加上我的海马体的心理地图能够正确运行,就一定能保证我最终走到老路上去。我知道高德汉格村就在前方不远的地方,因为我在出发之前,已经在谷歌地图上设置了路线。在灰色的烟雾中一眼望去,西默西就在海岸线上,父亲和我以前常在那里航海。我只是需要在场景变得熟悉的那一刻对它们保持警惕。也正是在这一刻,原始的熟悉机制开始运转起来,告诉我说,我以前来过这些地方。不熟悉的场景与熟悉的场景之间的缝隙,就是我儿时漫步的界限的标记。我想象不出还有比这种熟悉感更强大的测试。只要熟悉感一进入我的脑海,我就知道,我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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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少,那是我的计划。如果我想方设法找到了通向高德汉格村停车场的路,并且按照我们最初的路走下去,我期待看到的一切事物,应当都是熟悉的。这一次,我必须依靠感觉。但随着临时度假屋渐渐远去,这个场景变得越发令人迷惑,我原本以为能够依靠感觉,现在看来越来越不可能了。水泥砖块也不见了,防波堤变成了一堵土墙,沿着碎石路向前延伸,路两旁是一些黄色和蓝色的野花。荆棘丛中,黑莓已经成熟。这条路通向陆地,穿过一些棕色的度假屋,但我并不觉得它是我们走出高德汉格村的路。这是一个周末,外边没有其他人在散步。在水的对岸,我可以看到欧希岛上细小、乌黑的木条,这些并不是太具体的特点。走近一些,几乎看不到让我觉得稍显宝贵的特色。在朝向陆地的那一侧,有一条充满水的水渠,好像一座城堡的护城河那样,周围长着茂密的绿色灌木。除此之外,还可以看到奶牛在牧场上悠闲地低头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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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肯定看起来和我期待的十分相似,但严格说来,我还没有察觉熟悉感扑面而来。当颞叶癫痫病人大发脾气时,通常有一种对周围的人和事“似曾经历过的感觉”,也就是说,产生了那一刻非常熟悉的印象,但他们完全不知道为什么。在癫痫病人的这种似曾相识的情况下,他们的感觉就好比在电子大旋涡中顺风而动。神经系统科学方面的证据表明,熟悉的感觉依靠鼻周皮层以及海马旁皮质中的一个核心区域网络的活动(那些皮质紧邻海马体)。要对一种刺激感到熟悉,你只需要知道自己曾经看到过它;不必产生一种情景记忆或者回忆,想起你曾经在过去的某个场合遇到过它。那个独立的回忆过程,或者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记忆过程,由一个独立的神经系统支持,该系统位于海马体的中央,包含内侧颞叶中的其他几个区域,包括穹窿。这两个在神经上截然不同的过程,提供了两条不同的路径。借助它们,你可以把某个环境判断为此前遇到过的环境。你可能由于某个地方很熟悉而辨别它(因为你的鼻周皮层以及海马旁皮质告诉你辨别),或者由于你主动地回忆在某个时候曾到过这里而辨别它(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海马体和相关结构很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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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那些观看过所有这些照片的鸽子是否也有同样丰富的熟悉感。我只知道,对我来说,这种熟悉感今天不够用。今天我遇到的场景,是美丽而荒凉的,但不管怎样,感觉不像是我的。不论是一种什么样的记忆,你必须明确地知道它属于谁。随着风越刮越猛,削得我的脸隐隐地疼,好像在用更大的力气将这个场景愤怒地抛给我,我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错得离谱、错得荒唐。我童年时期经常做的例行工作,我过去与父亲在一起生活的珍贵片断,几乎没有留下任何踪迹。我总是把它当成难忘的经历来记住,但我已经忘了,记忆可能以各种各样的方式欺骗你,让你失望,但简单的遗忘,是所有失望中最平常的一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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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只是时间过得太久了吧。我确定,自从11年前父亲去世以后,我再也没有到过这里。我一直生活在这个国家的另一端,到埃塞克斯郡旅行,仅限于看望家人。我年轻的时候,只想着离开这里,这是我第一次表现出对故乡的兴趣。自20世纪80年代中叶以来,父亲每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印度度过。在此之前,也就是1980年,当他遇到新女友安之后,他的人生就此改变了。大部分的周末,我和父亲都与她和她的家人一同度过。我记忆中的散步,发生在我到寄宿学校读书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只有10岁或者12岁。星期天的时候,父亲在做完礼拜之后,会把我接上,到黄昏时分,再把我送回学校的宿舍。那个时候,我们并没有航海或者在船上工作,因此,我们会去散一会儿步。我既依赖关于我们生活的信息,又依赖我自己能够记得的信息,这使得我非常确定,28年以来,我一直没有在防波堤这里散过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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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成功地忘记某些事情,需要很长时间。当然,我并不是说我记得所有那些没和父亲一起漫步的日子。对于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不可能有记忆;你只是不能记住做过了的事情。就好比我撒下一张网,最后却什么鱼也没捞到。不过,回忆就是那么运行的,它让我们有依据来确定某件事情是不是发生了。如果我们正在寻找的情景在我们呼唤它的时候并未浮现,那我们会总结说,它没有发生过。在科学中,我们说证据的缺乏,并不是指不在场的证据。记忆的运行与之不同。如果我们无法检索到某件事情发生的任何记忆,那么我们最多只能猜测它没有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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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思考某件事情究竟有没有发生过时,我们不必自始至终都经过一个漫长的搜索过程来追忆过往,或者说,经历心理学家所说的串行搜索(serial search)。假如我问你,你有没有和某位大明星共进过晚餐?我猜,你可以直接回答那个问题,根本不需要太多思考。你不必仔细搜寻和你共进过晚餐的每一个人,看看他们之中有没有大明星,最后发现没有。如果你曾和大明星一块用餐,这件事情也许对你来说足够重要,可以从一段单一的情景记忆转变成关于你自己的一个事实[你知道的,我曾和英国创作型歌手莉莉·艾伦(Lily Allen)一起吃过寿司]。情景的知识可能转变成语义知识,因此,你可以像回答关于你的身高或鞋码的问题一样,迅速而确定地回答“有没有和大明星共进过晚餐”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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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回答关于你过往经历的问题,有大量的“侦察”工作要做,既有语义的,也有情景的。在回忆父亲和我漫步在高德汉格村的经历时,我利用了关于其中涉及的人的自传体知识,也利用了我自己的特定的情景记忆。也就是说,我将某种自传体的语义记忆(它向我讲述我过往人生中的事实)与自传体的情景记忆(它使我能够检索我的经历中某些特定的时刻)结合了起来。我运用逻辑推理,然后做出推论。我使用一些关于“我是谁”的事实,来回答关于“我曾经是谁”的问题。还有些地方我从来没有到过,比如斯德哥尔摩和亚的斯亚贝巴,而且我知道这些事实,根本不必搜索我旅行过的其他所有城市。我最后一次来到高德汉格村的时间,我并不能十分确定,但是,为了努力回忆,我运用了关于我自己的知识,同时也依赖特定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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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今天,那种自传体的侦察工作其实比试图去发现从不熟悉到熟悉的过渡更有成效一些。当我离开那条小道,度假小屋离我越来越远时,我看到再没有其他路径可以将人们从村子里带到这里,于是我意识到,我一定是像过去那样,错误地拒绝了它。我不能确定地知道那是不是我们来时的路,如今回过头望去,我怀疑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熟悉。难道不是那条同样泥泞不堪、两边长满树的小路?在那里,我们紧握着祖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用过的望远镜,我还常常做梦,梦见我那天用望远镜看到的鸟儿。在努力将记忆中的现实与这种全新体验的现实联系起来时,我会紧紧抓住手边的任何东西。想要讲述一个连贯故事的动机十分强烈,它将各种一定不能综合到一起的事实拼凑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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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事实是,记忆不会像潮水般涌来。我知道近30年前,我和父亲一同漫步,但我知道这个事实,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我想出了它。对我来说,过去就像一个十分遥远的国度,我无法自己走到那里。然而,一旦逻辑让我回到那里,那么,熟悉的感觉就会不甘落后地涌上心头。语义记忆使得情景记忆成为可能。我觉得过去我经常出去散步,而这种想法可能在回忆任何特定熟悉的细节时,成为一种有效的提示线索。或者,我应该说,语义记忆使得半熟悉的事情变得更加熟悉,并且增强了周围的线索来触发实际的情景记忆的能力。它使得熟悉的感觉褪去,并使得回忆更有可能。从潜藏在它们下面的大脑回路来看,熟悉感和回忆可能依赖不同的系统,但在实际中,其中的一种必须融入另一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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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风异常猛烈。它咆哮着刮到我脸上,刮得我的隐形眼镜剧烈摆动。我的T恤被吹到身后,从远处看,好像一根左右摇摆的棉制的“鱼翅”。我看到了一段稍有坡度的防波堤,用浅黄色的水泥砖块砌成,我连忙弯下身子,躲到它后面。顷刻之间,猛烈的拍打停下来了。我感觉这是另一个世界,它在刚才那个狂风呼啸的世界之中,有着完全不同的气候,而我刚刚步入这个世界。我取下帆布背包,在水泥斜面上坐了下来。我向水面望去,看到一艘棕色的平底货船正顺着风向海布里奇盆地滑去。这种突如其来的平静,加上我双手撑着的水泥地的那种粗糙感觉,让我感受到一丝微弱的、无法言喻的温暖。我的感知似乎突然变得更敏锐了。这是真的:在这个时刻之内,还困着另外一个时刻。对我来说,它很熟悉。它让我意识到,这段防波堤或者是其他类似这样的防波堤,是我和父亲曾经野餐的地方。我们在风中坐下来,把大衣铺在地上,吃着我们带来的全麦三明治,用塑料杯喝着速溶咖啡。这些依然是自传体知识的语义记忆。我知道,我们的野餐菜单是事实,而不是记忆。但这平静的一刻,将我们的知识带入脑海,而那些知识,又可以将我们带到别的地方。于是联想形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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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毕竟是我一直希望的。长期以来,我一直在期待,我知道的东西会触发熟悉感,而我熟悉的东西会触发回忆。熟悉和回忆,是了解我们身在何处的两块基石。我知道关于这一狂风呼啸场景的各种细节,它们将为我打开记忆大门的铁锁。我一直重点关注着某个特别的地方,而我做到了,因为我想看一看我周围都是些什么。答案是:周围都是水,我透过欧希岛朦胧的空气看到这些水,而不是在我自己的脑海中进行想象。至关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现在在这里遇到的细节,与我过去在这里遇到的细节一模一样。在记忆中,背景意味着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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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一事实如此重要,有个简单的原因,这要追溯到编码原则。不论人们什么时候对信息进行编码,都必须在记住的事情与那一刻他周围的线索之间建立起联系。那正是背景是记忆的强大提示线索的原因。科学家有一个非常明确的发现,那便是:当我们身处将记忆写入编码系统的同一背景,人们要求我们回忆的时候,我们更擅长记住一些事情和信息。在一项实验中,研究人员先让深海潜水员分别在陆地和水下学习一个单词表,然后让他们回忆在水下学到的一系列单词。结果,他们在与学习单词时的相同环境中(在水下数米深的地方)来回忆时,比在陆地上回忆效果更好。在刑事调查中,将目击证人带回犯罪现场,以帮助他们回忆案发时的情形,是一种标准的做法。在很大程度上,记忆是这样一个匹配过程:将对周围环境的编码与对周围环境的检索偶然地匹配起来。心理学家坚持认为,这是由于在编码(也就是将记忆的痕迹保存起来)的那一刻,我们周围的线索与我们记住的素材是一同保存的。因此,那些提示线索的重现,可以使记忆再度发展成为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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