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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学十五讲 在趣味理论方面，朱光潜先生提出“纯正的趣味”问题。在艺术欣赏中牵强附会，一味寻求微言大义，这不是纯正的趣味。欧阳修的《蝶恋花》“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这首词描写了深居简出的孤独少妇的伤感。然而有人却比附政治，把它说成是为受到朝廷斥逐的韩琦、范仲淹所作，“乱红飞去”表示被斥逐者不止一人。在艺术欣赏中看不到作品的审美意义，而专注于作品的其他内容，这也不是纯正的趣味。19世纪德国美学家和心理学家费希纳曾经叙述过，一个著名的医生在观看拉斐尔绘画《西斯廷圣母》时宣称：“婴儿瞳孔放大，他有肠虫病，应该给他开药丸。”这就不是纯正的趣味。虽然从审美角度欣赏艺术，然而拘执于一家一派，笃好浪漫派而止于浪漫派，寝馈于古典派而对于其他艺术格格不入，这同样不是纯正的趣味。纯正的趣味是广博的趣味，“是从极偏走到极不偏，能凭空俯视一切门户派别者的趣味”〔18〕。“趣味是对生命的澈悟和留恋，生命时时刻刻都在进展和创化，趣味也就要时时刻刻在进展和创化。”〔19〕趣味必须有创造性，必须时刻开发新境界，而不能囿在一个狭小的圈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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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涉猎愈广博，偏见愈减少，趣味亦愈纯正。”朱光潜先生的这个观点和宗白华先生是一致的。宗先生主张欣赏的目光不可拘于一隅，因为艺术的天地是广漠阔大的。朱先生和宗先生都注意在欣赏多种艺术中，培养自己纯正的趣味。朱先生在研究18世纪德国美学家莱辛的名著《拉奥孔》时，结合拉奥孔雕像的欣赏，以中国古诗为例讨论了诗歌化静为动的三种手法，这给我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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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光潜先生曾说“《拉奥孔》可以说是德国最早的一部最富于吸引力和启发性的美学著作，莱辛善于就具体事例做具体分析，不是从抽象概念出发。”〔20〕《拉奥孔》一书所讨论的拉奥孔是16世纪在罗马出土的一座雕像。根据希腊传说，拉奥孔是特洛伊国阿波罗神庙的祭司。因为美女海伦，希腊人和特洛伊爆发了战争，拉奥孔曾极力劝阻他的同胞把希腊人的木马移入城内，说木马是希腊人的诡计，因而触怒了偏爱希腊人的海神波塞冬。海神派两条大蛇在祭坛边把他和他的两个儿子绞死。拉奥孔雕像就描绘拉奥孔和他的两个儿子被两条大蛇绞住时痛苦挣扎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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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题材罗马诗人维吉尔在他的史诗里也使用过。拿雕刻和诗相比较，莱辛发现了一个基本的区别：拉奥孔的痛苦在诗中充分地表现出来，而在雕刻中大大减弱了。例如，在诗中拉奥孔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在雕刻中他只是深沉的叹息；在诗中两条长蛇绕腰三道，绕颈两道，在雕刻里只是绕在腿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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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诗和雕刻在处理同样的题材时会有这么大的区别呢？18世纪德国启蒙主义者进行了激烈的争论。温克尔曼认为，拉奥孔雕像是希腊时代的作品，作品要表现希腊民族“静穆的伟大”。莱辛反驳道，问题不在于民族性，而在于造型艺术的特点。从媒介上看，绘画用颜色和线条，它们在空间上是并列的；诗用语言，它在时间上是先后承续的。从题材看，画适宜描绘在空间并列的静止的物体，诗适宜描写在时间中承续的动作。从欣赏者的感官看，画通过视觉感受，视觉适宜把并列的事物摄入眼帘；诗通过听觉感受，听觉适宜感受动作的叙述。莱辛的结论是：诗适宜叙述动作，画适宜描绘物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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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拉奥孔题材是在时间中承续的动作。莱辛并不否认绘画和雕刻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表现动作，但是要选择某种“有效时刻”，例如顶点前的时刻，从而让欣赏者有充分想象的余地。拉奥孔雕像正是采用了这个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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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莱辛也不否认诗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描绘物体，但是诗描绘物体时应该化静为动。朱光潜先生以中国诗歌为例，说明化静为动的三种手法。第一种是借动作暗示静态，如“红杏枝头春意闹”、“星影摇摇欲坠”。“闹”、“摇摇欲坠”都表示动作，然而实际上写的是静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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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种手法是借所产生的效果来暗示物体美。古诗《陌上桑》描写了一位叫罗敷的美貌女子：“行者见罗敷，下担捋髭须；少年见罗敷，脱帽着帩头；耕者忘其犁，锄者忘其锄，归来相怨怒，但坐观罗敷。”这段诗以效果来暗示罗敷的美，比它的上一段罗列罗敷的穿着打扮等静止现象要生动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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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白华先生也翻译过《拉奥孔》论诗和造型艺术里的身体美的一段有代表性的文字。宗先生认为，在中国古代诗歌中有不少是纯粹的写景，描绘一个客观的境界，不写出主体的行动，甚至不直接说出主观的情感，然而却充满了诗的气氛和情调。例如唐朝诗人王昌龄的《初日》：“初日净金闺，先照床前暖；斜光入罗幕，稍稍亲丝管；云发不能梳，杨花更吹满。”诗里的境界很像一幅近代印象画派大师的画。一缕晨光射入少女的闺房，它从窗门跳进了罗帐，轻轻地抚摩一下榻上的乐器，这是少女所弄的琴瑟箫笙，上面留有少女的手泽。少女如云的美发在枕上敞开着。杨花随着晨风春日偷进了闺房，亲昵地躲到那枕边的美发上〔21〕。除了“云发”二字，诗里并没有直接描绘金闺少女，然而通过所产生的效果，却暗示着这里的一切美都归于这没有露面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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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种手法是化美为媚。所谓“媚”，指动态美。《诗经·卫风》写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前五句历举了女性的静态美。这些对静态的罗列远远不如最后两句对动态的描写来得传神：面含动人的笑容，美目顾盼生姿。美人的姿态神情跃然纸上，呼之欲出。宗白华先生在欣赏达·芬奇的《蒙娜丽莎》时，就念着这两句诗，觉得诗启发了画中的意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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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的《拉奥孔》对当时德国青年一代起到思想解放的作用。歌德说这部著作把他“从一种幽暗的直观境界引导到思想的宽敞爽朗的境界”。这部著作也有助于培养我们纯正的欣赏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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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乡的醉梦者”是艺术欣赏中的胜境。如果我们能够从文学所用的文字、图画雕刻所用的形色、音乐所用的谱调、舞蹈所用的节奏姿势以及其他有迹可求的艺术作品的物质层面上，见出意象和意象所表现的情趣，那么，我们的欣赏也就是一种鲜活的创造，也就进入了欣赏的胜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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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考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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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欣赏艺术需要什么样的主观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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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为什么说“欣赏是一种创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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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谈谈你对“纯正的趣味”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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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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莱辛：《拉奥孔》，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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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克曼辑录：《歌德谈话录》，朱光潜译，人民文学出版社197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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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江溶编：《艺术欣赏指要》，文化艺术出版社1986年版，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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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宗白华全集》第3卷，第6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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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5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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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第1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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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溶编：《艺术欣赏指要》，第24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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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宗白华全集》第2卷，第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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