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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40 当然,这种错乱的洞察力可能是诗人才具有的。事实上,赫尔曼·黑塞就具有这种错乱的洞察,他甚至花费精神写了下来:“一棵树说:我的力量源于信任。我对自己的父辈一无所知,我对每年开枝散叶的孩子们一无所知。我为种子的秘密而活,直到最后,其他的我一概不关心。我相信上帝在我心中。我相信我的工作是神圣的。我因为信任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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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42 但是,让我们假设你也拥有这种洞察思考力。依靠这种洞察力,你可以做些什么。你可以动笔记录树木有多么强壮、结实,也可以记在脑海里,储存在记忆里,某天被脑海里的故事作者检索出来——究竟是为什么,你也毫不知情。那么,为什么要费心把你的日记本从掉落的屋瓦下找出来,或者费力地把关于树的想法写 在你的平板电脑里呢?因为,日记本可以作为你的备用仓库。虽然我们自以为能尽量多地记住那些我们认为有趣和鼓舞人心的事情,但其实我们记不住。我们太忙了,而且太容易分心。大多数我们觉得有趣或者受鼓舞的事情,都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不会被存放到记忆档案中,因此后来也不会被脑海里的故事作者再次复原。但当我们在日记本里匆忙记下的时候,关于树的思考就会被锁定储存,以供未来使用了。以后它还可能跟其他思考相联系,比如说,与叮人的小虫子相关的思考。不是说小虫子多么讨厌,而是说在某个轻柔的夏夜,小虫子在空中看起来是那么欢乐。然后你就有了某个主题,看到了吗?在平静的夜晚,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时候,却又一切都在发生,世界是多么有意义啊!整个世界都在结实的树木的注视下,非常安全。(或类似这种的表达,抱歉我不是诗人。)意义就在于,你看到了之前没有看到的事物的本质,并密切关注着他们。在回想的时候,你可能会看到某种模式。你把点连接起来,这些点连起来能够显现出自然中存在的意义、目的和美好,这可不仅仅是让人感到安慰,甚至可能是人一开始存在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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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44 有一条底线是:假如没有你的日记,你关于树木关于虫子的思考就会转瞬即逝。在日记中记录下来就像用星星标记重要的电子邮件或者在日历上圈出某个日期。实时记录可作为一种提醒、一面旗帜。它告诉脑海里楼上的故事作者:这段记忆值得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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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46 最后——这点非常重要——研究表明,我们经常会在某些事件发生时低估了它们的价值。而这些事件,在不同的情绪或者另外的情境记起来时,它们的意义会完全出乎你的意料。就像是在 你产生“树是可靠的”这种奇思妙想的那天夜里。研究表明,事件刚发生时看起来越是平常,我们越有可能错误地判断它们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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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48 我们再回到开头:我在米兰碰到那两个让小男孩入迷的手风琴弹奏者的事,在当时看起来有点可笑,但也很感人。我完全为此着了魔——在当时的情境下。但我很可能已经忘记了这件事。然而,多亏找到了遗失已久的日记本,这件事不仅被保存下来,还以另一种非常有意义的方式让我理解了。它让我想起这个世界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是多么迷人又有魔力。随着孩子长大、我们变老,我们很容易忘记这种魔力是什么感觉。这则日记也让我记起当时与年幼的儿子分离的痛苦,记起初为人父那几年我那些强烈的感情,以及我多么努力地试图重塑自己的父亲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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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50 关于莉莉·费尔南德斯那件事也一样,就是那位助产士。她是一个在某天晚上出现、又很快消失的陌生人。我会彻底忘记她。但是现在,多亏了亲爱的日记,莉莉在我的人生故事中继续存活了。她也成为在我们人生故事中成百上千个看起来很轻微、但却见证了重要事件的角色的化身。他们是我们因为在中央舞台发生的事情而分心,而忘记在致谢章感谢的那些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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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52 [1] 约瑟夫·鲁德亚德·吉卜林(1865—1936),英国小说家、诗人,主要作品有:诗集《营房谣》《七海》、小说集《生命的阻力》、动物故事《丛林之书》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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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57 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1701680622]
1701682158 我脑海里住着一个自我怀疑又自作聪明的人:一种人生思辨的可能 23 写出美丽的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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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60 终于,我们要谈到一个我曾发誓不会在这本书里提到的话题:西西弗斯,科林斯国的建立者和君王。我曾发誓不提西西弗斯,是因为他的名字几乎在每本讨论人生意义的书中都出现了。你总无法回避他。已经够了,我对自己说。然后,在进行了更多思考后,我发誓不会以西西弗斯作为本书的结尾,我绝不会的。我会讲到他,然后过一会儿再结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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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62 在写关于人生意义的书时,每个人都会援引西西弗斯的典故,是因为他是无意义主义领域无可争议的巨星。若哲学家在书堆中组织一次颁奖晚宴,毫无意外,推行人生无意义主义的终生成就奖将直接颁发给西西弗斯,而他也会放弃领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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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64 我第一次知道西西弗斯应该是在小学六年级。当时我的观点还很肤浅:这是一个不走运的蠢蛋,他遭受了所能想象到的最残酷、最不同寻常的惩罚。我学到的就只有“孩子们,看啊,犯罪得不 偿失”。现在我希望——但也非常怀疑有人会这样做——我希望鼓励大家以更尖锐的角度阅读西西弗斯的故事。用几种更好的方式让人们敏感的神经集中思考生命的整体意义,然后分别思考他们浪费在抱怨工作和他人上的每个钟头、每一年、每个时代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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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66 在读了一堆书后,我对西西弗斯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他根本不是一个少年犯。荷马称他为“最狡诈的骗子”,当然那个时候伯尼·麦道夫还未出现。我发现,西西弗斯的犯罪档案比我之前所了解到的要复杂得多。他把死神绑起来,从而暂时掌控人间生死,这项突破在今天会让他同时赢得生理学、化学和医学三个领域的诺贝尔奖。我了解到,西西弗斯放纵地处决来科林斯旅行的无辜游客。他无可救药的狡诈驱使自己娶了敌人的女儿,并使其生了两个儿子。这个女人把两个儿子都杀了,因为她发现西西弗斯要利用他们作为阴谋的棋子来推翻自己的父亲。西西弗斯就像那个时代的朱利安·阿桑奇[1],因泄漏天机而臭名昭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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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68 许多世纪以来,西西弗斯的名字被人肆意滥用,被那些把决定日常生活是否无聊和无意义当作事业的人使用着。打扫房间、熨衣服?在《第二性》(The Second Sex)里,西蒙娜·德·波伏娃将家务活比作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顶又每每滚下来的重复劳动。给草坪割草?在《第二天性:园丁的教育》(Second Nature:A Gardener’s Education)一书中,迈克尔·波伦描述了我们浪费在割草上的“炎热单调的数小时”,然后又撒肥料、施石灰让同样的草尽快长出来,进而再次开始“整个在劫难逃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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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70 这里不是跟波伏娃或波伦争论的地方,我只是要说,家务活和修剪草坪对我来说都不是毫无意义的——虽然我也没对这两件事有很深的个人认同。但有些人会有同感,我觉得他们这样也很好。某些女性相信一丝不苟地料理家务就像一种宗教使命,玛莎·斯图尔特[2]的净资产也证明了这点。尽管我没有找到探索割草这件事带来的成就感的研究,我也能理解他们怎样才觉得满足。对某些人来讲,精心修剪的草坪也许会带来美学上的享受,并提高自我价值的认同。若重复地抛光和修剪能带来满足感,为混乱的世界提供一点儿条理性,我们有什么立场来否定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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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72 另外,对自我的重复并不是罪过。考虑一下诗人菲利普·拉金的日常琐事:“我让生活尽可能地简单。工作一整天,做饭,吃饭,洗漱,打电话,帮人代笔,喝酒,晚上看电视,我几乎从不外出。我想每个人都在尽力忽视时间的流逝:有的人通过让自己很忙,在加州待一年,第二年去日本;或者就像我的方式——让每一天、每一年完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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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74 自己活也要让别人活,我是这样认为的。无聊只是旁观者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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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76 我在六年级时还不知道,究竟能以多少种方式来理解西西弗斯的故事。加缪在他经典著作《西西弗神话》里主张说,如果你不想让生活超出其本身,你会成为一个对生活相当满意的人。“向高处的拼搏,本身已经足够填满一个人的心。”他这样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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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78 加缪的作品发表六年后,哲学家理查德·泰勒把神话中的巨石又推远了一点。作为一本玄学书的作者,泰勒是他所在研究领域里的反叛者。他认为现代哲学乏味又自我中心,他举了某个哲学院不允许公众参与其活动,甚至禁止其他大学的哲学家来参与的事例。“学院派哲学家编造出看似人为的问题,再在他们自己之间踢来踢去”,泰勒如是说。他之前的一位学生回忆说,他对同事们的辩论感到吃惊,他们“辩论蚯蚓是否有灵魂,但是嘲笑对爱情和婚姻的省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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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80 幸好,泰勒明显属于那种通过个人精神和学术力量言传身教的少数派教师,对于那些有幸听过他课的学生来说,这本身就是人生意义的来源。在校园生活中有一位这样的老师很幸运。小说家雷克·莱尔顿有位名叫帕布斯特的女老师。当莱尔顿还是个13岁的困惑小男孩时,帕布斯特女士向他介绍了挪威和希腊的神话,这引发了莱尔顿对神话的兴趣,最终导致他写出了红极一时的“波西·杰克逊与奥林匹斯之血”系列和其他销售过百万的书籍。莱尔顿说,帕布斯特老师是“我的喀戎”,即诸神聘请来教导自己后代的半人马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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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82 我从没有拥有过半人马,也没能有幸认识一个长着动物肢体的老师,但我想说,我也差不多遇到过一些。我确实有一位奎恩老师,在我五年级时,他建议我考虑下长大后成为作家。我八年级那会儿有一位利帕德老师,大约15年后我们再次相遇,当年我在自己毕业的高中略有名气,她递给我一张很可爱的字条。我还曾有过其他几位老师。有时候,当闻到一点儿香烟味,我的思绪就回到了令人激动的大学政治学理论课堂上,当时的授课老师是 “微笑的”C. J. 伯内特,他是那种要么很大声、要么声音嘶哑的很和蔼的人,他一支接一支地抽着契斯特菲尔德香烟,把马克斯·韦伯和埃米尔·涂尔干无聊乏味的社会理论讲得生动起来。那门课我基本算是用鼻子吸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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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84 理查德·泰勒在发表了如今被认为是西西弗斯理论开创性研究的论文三年后去世。在他生前的学生写作的回忆录里,描述了他在课堂上那幽默、富有启发性的形象,穿着卡其裤、法兰绒衬衫、工靴,坐在课桌上,手里捏着根雪茄。他跟他的狗带着配套的红色手帕,狗趴在课桌下睡觉。他还是个有名的养蜂人。泰勒坚强不屈,在被诊断为晚期癌症并仅有一年寿命的两个月后,他接受采访称:“很奇怪,这事并未让我焦虑……我在人生的每个转折点都很有福气,晚年结婚后婚姻生活很美好,孩子们也很好,他俩——名叫亚里士多德和芝诺——是在我六十多岁退休后才出生的。我很想写一本关于婚姻和离婚的书,这事让我疲于应付,都没有时间思考自己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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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86 在他那篇被广泛引用的关于西西弗斯的论文里,泰勒发现神话是如此令人着迷,一部分是因为,神话可以用很多不同的方式去解读。这篇文章强调人类坚持的美德(用词如“坚持不懈”“毅力”“勇敢”“精神”“热情”“决心”“坚韧不拔”等)。然而,泰勒写道,你选择去听西西弗斯的故事时,很容易得出“他的努力徒劳无功”这类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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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682188 努力真的没有意义吗?从表面来看确实如此。但是泰勒让我们共同思考一种假设。假设西西弗斯的宣判者——毕竟他们是神,可以为所欲为——秘密地为西西弗斯注射了一剂有魔力的、能改 变主意的针剂呢?就像神话里的迷魂药。假设是这剂针剂在引诱着西西弗斯产生上瘾的欲望或需求,来把巨石推上山呢?或者,至少让他服从这项看起来毫无意义的任务。如果每次岩石滚落回来,他都迫不及待地想把它推上去呢?泰勒指出,这个故事的情境丝毫都没有变化,唯一的区别在于西西弗斯如何看待他被分配的任务。他接受了这项任务,并不觉得做这件事是一种惩罚。他甚至可能在其中看到某种价值。确实如此——如果我说得过分了你们可以打断我——如果说这看起来毫无结果的辛苦劳作,让西西弗斯的头脑可以自由地思考更加有价值的追求呢?如果他不是被困于这工作的单调,而是在思考峰峦那难以形容的美,为了山峰的颜色和光影中阳光与月色下的舞蹈而狂喜呢?我不觉得这有什么牵强附会的。我最近读了一则某位现代作家写的东西,她做过一段时间的砖瓦匠。她表示这段经历比上大学还有意义,因为这教会了自己如何集中精力。如果说把巨石推上山磨炼了西西弗斯的专注与感知力呢?如果它拓展了足够的思维带宽,西西弗斯现如今可以创作出美妙的十四行诗和动人的乐曲了呢?即使只在他的脑海中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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