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字猴:1.70172035e+09
1701720350 雅斯贝尔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人类的普世存在,对这个问题有不同的说法。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雅斯贝尔斯见证了欧洲世界霸权的终结,看到美国和苏俄的崛起,意识到一个新全球秩序的形成。6阿伦特认为,雅斯贝尔斯在1919年的《世界景观心理》(Psychology of World Views)就已经展露了普世主义的思想。赛纳(Hans Saner)认为,雅斯贝尔斯在1916年第一次提出“世界哲学”(weltphilosophic)的说法中和未发表的尼采论稿中已经涉及了普世主义。彼尔费斯(Heiner Bielefeldth)则认为,雅斯贝尔斯在1933年前的哲学仍属于欧洲人道主义传统,尚不能称作为普世主义。7这些分歧似乎都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1933年纳粹在德国上台成为雅斯贝尔斯生存世界和他思想的转折点。雅斯贝尔斯自己说,他认真思考普世历史是从1937年开始的。8那一年他因为妻子格特露德(Gertrud Jaspers)是犹太人而失去了教职。战后他才知道,纳粹当局已经决定将他和他的妻子于1945年4月14日遣送到波兰的集中营。思考普世人类成为雅斯贝尔斯对纳粹雅利安优越论的生存反抗。普世主义是雅斯贝尔斯在一生中最后30年思考的主要问题,改变了他的存在主义哲学。在这一段时期中,雅斯贝尔斯对理性也更加重视,更加强调。9
1701720351
1701720352 在纳粹统治时期,雅斯贝尔斯被作为“犹太人家属”划入“异类”。随着纳粹排犹屠犹越来越野蛮酷烈,雅斯贝尔斯夫妇越来越直接生活在死亡的黑暗恐惧之中。纳粹统治将共同体的人割裂成敌我对立、你死我活、不能共存的人群。那些“坏身份”的人(犹太人、犹太人的配偶等等)被非人化并成为被消灭的对象。所有的人,无论身份好坏、优劣,都必须以纳粹极权强加于他们的身份去生活和对待别人。外加的身份取消了所有人最基本的“人”的身份意义。纳粹极权和一切其他极权统治一样,不允许任何人有丝毫想象人类共同存在的可能。极权统治要彻底地否定和践踏的是人类一体理念的正当性。它宣扬和实行的就是人对人的残忍,人对人的迫害和人对人的屠杀。
1701720353
1701720354 在纳粹统治下,雅斯贝尔斯只能在他和妻子格特露德的关系中坚守一种最低程度的人际共存。哪怕只有两个人,他至少也要在这个关系中坚守由承诺和信任缔结的人际团结和忠诚。极权统治通过否定和破坏一切人与人之间的忠诚关系,将人陷入彻底的孤独。彻底孤独的人才愿意无条件地向统治权力奉献他的全部的、绝对的忠诚和顺从。在极权统治下,朋友、同事、熟人,甚至夫妻、父母和子女之间的相互背叛和出卖,从根本上瓦解了人们共同存在意识的根基。在这种情况下,雅斯贝尔斯坚持一种不同的活法,以“一个人”与“另一个人”,而不是“一种人”与“另一种人”的关系来分担妻子的不幸遭遇,也就有了一种隐秘的反抗意义。
1701720355
1701720356 雅斯贝尔斯在1946年反思纳粹罪恶的《德国罪过问题》中谈到了有关人类共同存在意识的罪感,称之为“形而上罪感”。他写道:“在作为人类的人与人之间存在着一种团结,它使每个人对这世界上的任何一桩错误和非正义之事都负有一份责任,尤其是对发生在他面前或他所知晓的罪行负有一份责任。如果我不能尽我所能阻止这些罪行,那么我也负有罪感。如果他人被谋杀时,我在场却不能全力相助,那么我负有的就是一种在法律、政治和道德罪过之外的(形而上罪过)。如果在这样的事情发生后,我还活着,那么我就会沉重地感受到自己洗刷不掉的罪感。作为人类,除非我们运气好,永远不碰到这种情形,我们迟早有一天会碰到抉择时刻:要么在没有胜利希望,也就是说没有目的意义的情况下舍生相助,要么就因为胜利无望而选择苟活。”10
1701720357
1701720358 在极权统治下,包纳所有人类的“团结”只能是一种奢侈而遥远的梦想。雅斯贝尔斯知道,在一方遭遇不幸时,有关双方“要么一起活,要么就索性都不活”的休戚与共,只能发生在“最亲密的人类关系中”,根本“无法扩大到所有的人类,所有的同一国公民,甚至更小的人群”。雅斯贝尔斯说:“为此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在上帝面前感觉到自己的一份罪感。”11
1701720359
1701720360 早在1939年到1942年的日记中,雅斯贝尔斯就已经在思考罪感问题。他的妻子格特露德是犹太人,他们面临的正是一个在格特露德遭遇不幸时,他们两个“要么一起活,要么就都不活”的现实世界困境。在雅斯贝尔斯的日记里和格特露德给她兄弟的信里,他们都谈到了“活着”带给他们的困境思考,不只是在残酷的迫害环境中我如何求生,而且更是在别人死了以后,我活着如何面对我的罪感。雅斯贝尔斯和格特露德约定,一旦格特露德的生命遭遇危险,他们就一起自杀。格特露德在绝望时,觉得她应该牺牲自己,好让雅斯贝尔斯活下去,继续他的哲学写作。雅斯贝尔斯在1942年5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如果他在这个时刻背弃对妻子的责任和她的信任,他的哲学“也就毫无意义”。“在某些时刻,要么就是绝对地信任,要么就是根本没有信任。”12在这样的时刻,信任如同自由,是不能以“程度”来区分有无的,信任和自由一样是无条件的,有疑惑的信任就已经根本不再是信任。雅斯贝尔斯后来在《德国罪过问题》中,正是把这种“无条件”的人际信任用作衡量人类团结的根本尺度。
1701720361
1701720362 对雅斯贝尔斯来说,生活在他自己那个特定的纳粹世界有其非常现实的一面。历史学家克肖(Ian Kershaw)曾说,在希特勒时代,纳粹统治下成千上万德国人的行为不能笼而统之地去理解,善和恶不可能有明确的黑白对比,人们生活在不同色泽的灰色地带中。13和所有的德国人一样,雅斯贝尔斯也生活在这样一个灰色的道德世界中。这是一个和理想普世人类世界完全不同的现实世界。生活在这个现实世界,雅斯贝尔斯对许多事情不可能一下子弄清真相,也不可能没有妥协。但是,正如科克布莱特(Suzanne Kirkbright)在《雅斯贝尔斯传记:真实中的航程》中描述的,雅斯贝尔斯在日记中常常平静地记载一些与纳粹当局交涉或妥协的细节,“雅斯贝尔斯有尊严,但并非不屑于妥协”。14雅斯贝尔斯在1942年9月9日的日记中写道:“就算无法避免事情发生,我也想做到至少在我们这边不给他们留下什么把柄。”15科克布莱特认为:“雅斯贝尔斯知道,只要他经历磨难而不死,他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但是,正如雅斯贝尔斯在日记中所说的,他宁愿自己有所行动,而不愿一直拖延。他不想总是等待,让纳粹当局要作什么决定就作什么决定。”16
1701720363
1701720364 1933年雅斯贝尔斯曾想移民,但没有成功。于是雅斯贝尔斯便尽量想利用自己名教授的地位来保护格特露德。雅斯贝尔斯和格特露德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只和极少数信得过的友人保持来往,17以阅读莎士比亚和《圣经》打发时光。和许多其他的德国人一样,雅斯贝尔斯也必须在韬晦中求生。1933年6月,海德格尔在发表演讲《新帝国的大学》之前,应邀访问了雅斯贝尔斯。海德格尔兴致勃勃地谈到要争取学生支持对高教纳粹化的改革。格特露德不喜欢海德格尔,但雅斯贝尔斯却仍然信任他。雅斯贝尔斯对海德格尔教改计划的看法记录在他的《如何振兴大学:几点想法》中。这份文稿是雅斯贝尔斯于1933年7月与一些海德堡大学同事非正式讨论后写成的,一直到他去世以后才公开发表。
1701720365
1701720366 《几点想法》本身就是雅斯贝尔斯在他现实世界中既妥协又有所坚持的产物。它并不反对教改,只是建议删除“劳动服务”和“军训体育”课程,这和他在私下的想法有很大的落差。他在1933年8月23日给父母的信中写道:“如今大学有了新章程,按照‘元首制’原则,校长由部里委任,各院院长则由校长委任,不再有选举。如果教员没有变动,他们也只起咨询作用,不再经由他们表决通过(学校)决定。早先的‘学者共和’已经完了。”18
1701720367
1701720368 雅斯贝尔斯对自己的“犹太人家属”身份非常敏感。《几点想法》本来是想要交给海德格尔的。雅斯贝尔斯在一则附言中说,由于身份问题,他凡事应该避嫌,碰到事情不应该自作主张,“应该叫我做,我才去做。我不是党员,又娶有犹太妻子,我是一个被容忍但不被信任的人”。19据此看来,雅斯贝尔斯写《几点想法》原本也可能是一种“积极投入教改”的表现。当时他对海德格尔还抱有信任和幻想,如他后来所说,“我当时对海德格尔估计错了,他已经深深地陷进了(纳粹政治)。我并没有跟他说选错了路”。20
1701720369
1701720370 1937年底,纳粹政府完成了所有与犹太人有婚姻关系的德国公务员的“退休”处理。在海德堡大学哲学系有20年教龄的雅斯贝尔斯在当年9月底即已被迫退休。接到退休通知以后,雅斯贝尔斯想争取比强制退休好一点的待遇。他想要争取因病自动离职,“这样不仅可以比较体面地离校,保有退休薪俸,而且还不致于让格特露德为连累丈夫觉得过分内疚不安”。21雅斯贝尔斯的要求没有被批准,在他的现实生存世界里,他必须像其他人一样实际地面对自己的生存困境。
1701720371
1701720372 一直到1941年,雅斯贝尔斯夫妇靠着施米特纳(Paul Schmittenner,海德堡大学的亲纳粹哲学教授)的暗中帮助,也借助雅斯贝尔斯自己的国际声誉,生存还不至于有大的危险。在这之后,形势对雅斯贝尔斯夫妇越来越不利。1944年8月后,由于纳粹当局对雅斯贝尔斯夫妇的不断调查,至少有三次格特露德不得不秘密地躲藏起来。1945年3月2日,施米特纳再次帮助格特露德避免被遣送到集中营去,但是最后被遣送的命运已经不可避免。就在雅斯贝尔斯最后决定逃离德国的时候,盟军解放了海德堡。雅斯贝尔斯在1941年4月1日的日记中写道,“我们在极端恐怖中生活了12年以后”,知道纳粹“交出了所有的权力,简直就像是一个童话”。22
1701720373
1701720374 二、形而上罪感和永不设限的人际交流
1701720375
1701720376 1945年3月30日,盟军解放了海德堡。希特勒的纳粹大牢之门从外面打开了。雅斯贝尔斯在《德国罪感问题》中写道:“纳粹统治下的德国是一座监牢。(德国人)让自己被关入这座监牢,犯有政治罪过。牢门一旦关闭,从内部打破监牢便不再可能。”231946年,雅斯贝尔斯讨论每个德国人对纳粹极权都必须分别承担的罪过,不是要责备普通德国人在牢门关闭以后再不能破门而出,而是要同他们一起追问,我们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再也无法破门而出的地步?
1701720377
1701720378 雅斯贝尔斯知道,和所有的德国人一样,他自己也必须为德国的纳粹世界分担他的一份责任和罪感。雅斯贝尔斯一方面坚持所有德国人都必须对纳粹的极权罪恶负有罪感,一方面则仔细区分了不同人应当担负的四种不同性质的罪感(刑法、政治、道德和形而上罪感)。这是他在脱离纳粹极权牢笼之后第一次对公共事务的重要参与。这个参与的直接意义与其说是人类世界的,还不如说是德国的,然而它的人类世界意义恰恰包含在它的德国意义之中。
1701720379
1701720380 在讨论“德国罪过”的时候,雅斯贝尔斯的重点是纳粹罪恶对德国生活品质和德国文化的背叛,而不是对非德国人的屠杀。厘清德国罪过是为了战后的德国可以在一个普世性的、全人类文化的基础上得以重生。因此,形而上的罪感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纳粹时期的德国不仅对具体的人类(犹太人、吉卜赛人、东欧人等等)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行,而且还践踏和蹂躏了人类的形而上的本质。德国人只有承认形而上罪过,才能重建德国的人道文化。只有重建德国的人道文化,德国的政治、社会才能重新恢复元气。形而上罪感要求“我们不是像现在这个样子做德国人,而是要以我们还没有、但应该是的样子做德国人”。24雅斯贝尔斯特别强调,德国人一定能够认识自己的形而上罪过,那是因为德国传统中就有人之为人的文化资源。这一资源在纳粹时期遭到了空前的践踏和破坏。战后德国的新生依赖的不是外来文化,德国悔罪的道德尺度也不是外来的。德国重生的希望本来就包含在德国人自己传统之中,因为德国人本来就具有和全人类联为一体的形而上本质。
1701720381
1701720382 一个人的形而上的罪感,考验的是他是否真正具有人类共同存在意识。雅斯贝尔斯把形而上罪感与道德罪感作了区分。有道德罪感,是因为自己原本可以帮助别人,但却袖手旁观,“道德常常受世俗目的影响。如果我做一件事会有结果,那么我就有道德责任冒生命危险去做这件事。但如果做了也于事无补,那么我就没有道德责任去牺牲性命。从道德上说,我们应当勇敢行事,但却没有白白送死的义务”。形而上罪感起于“不能与人类保持绝对的团结……它不只是我谨慎地冒生命危险去阻止某事发生……当别人被杀害而我却活下来的时候,我的内心有声音告诉我:我因侥幸活着而有罪感”。25
1701720383
1701720384 雅斯贝尔斯在战后立刻提出德国悔罪问题,他之所以能够这么做,客观条件是因为德国的现实生活世界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德国一下子出现了以前纳粹极权所不允许的民主宪政和自由言论空间。哲学家的思想既要突破现实世界,又不得不以它为条件并接受它的限制。雅斯贝尔斯也不例外。人们的世界公民意识反映的往往是他们对自己国家现实处境的负面看法。“人类世界”总是具有某种超然道德尺度的意味。我们往往因为现实世界中的人很丑陋,很凶残,才会去向往一种不同的人类境界。但是,另一方面,如果我们在现实世界时刻面对死亡恐惧,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我们则会无暇思考别的事情。
1701720385
1701720386 纳粹统治时期,生活在死亡恐惧下的雅斯贝尔斯夫妇担心的首先是自己的性命,而不是存活者的罪感问题。他们二人之间的那种同生共死的“团结”比普世人类的团结要迫切、具体得多。格特露德回忆道,被遣送到犹太人集中营去的恐惧完全淹没了罪感的问题,只是在纳粹极权暴力消失后,她的思想才缓过劲来。在这之前,她不能放下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让我活下去?在这之后,她不能释怀的问题才是:为什么别人死了,而我却还活着?格特露德在战后一直觉得对死去的妹妹伊达负有罪感,她称这种感觉为“在上帝面前的形而上罪感”。26雅斯贝尔斯也称形而上罪过是一种“只有上帝才能作出的裁判”。27雅斯贝尔斯夫妇对“形而上”罪感有着同样的理解。
1701720387
1701720388 对雅斯贝尔斯夫妇来说,死亡威胁的消除带来安全感,但也带来了幸存者的良心不安。这种不安所包含的人类共同体意识超越了他们夫妇间生死与共的亲密关系,也超越了“德国人”的国族认同,雅斯贝尔斯曾多次安慰格特露德说:“我为你而是德国人。”281946年雅斯贝尔斯说:“这些年来,我们碰到不少德国人都说以自己是德国人为耻。我要回答说,我以是一个人为耻。”29纳粹的作为不仅是德国人的耻辱,而且是整个人类的耻辱。纳粹的作为让人们痛苦地看到,人性可以黑暗到什么程度。更为可怕的是,恰恰是在人性最黑暗的时候,人因为生命每时每刻受到的死亡威胁而无暇思考人性问题。在生命不自由的时候,思想无法充分自由。
1701720389
1701720390 战后雅斯贝尔斯思想的发展,不仅是从哲学上强调人类的共同存在,而且更是把这种想法当作一种政治理念公开表达出来。1945年雅斯贝尔斯成为海德堡大学校长,接过了重振这所19世纪伟大学校的责任。1946年他写了《大学的理念》一书,阐述他对大学目的和责任的看法。他在讨论悔罪后接着讨论振兴大学的问题,因为他相信,德国要建立新政治的基础,必须对极权作认真彻底的反思。由于新政治环境不稳定也不完善,必须一面消除极权的遗毒,一面加紧培育新一代的国民。教育的任务所以特别迫切,特别严峻。
1701720391
1701720392 雅斯贝尔斯不只是以哲学家的人文视野来审视大学的作用,而且更是以领导和管理者的身份来思考大学的体制运作。他提出,大学既是一个“理念”,也是一个建制。没有建制的理念是不完全的,没有建制,理念便无法落实。但是,再好的建制也无法独自保证大学的成功,如果没有理念,再好的建制也会退化。纳粹时期的德国大学也很重视建制,也要从事“教改”,但是,极权统治与大学精神根本背道而驰,大学被迫充当极权统治的工具,大学的退化不可避免。30
1701720393
1701720394 雅斯贝尔斯强调,大学最根本的理念就是要促进和帮助人与人之间永无止境、永不设限的交流,这也是他在民主中看到的最本质的意义。差不多在写《大学的理念》的同时,雅斯贝尔斯在1946年6月号的《转折》思想杂志上发表了《论政治自由》一文,阐述民主理性交流的理念。他指出,民主就是在一个有朝气的群体中的自由参与和交流,“自由环境的关键特征就是对自由的信仰”。31阿伦特在《雅斯贝尔斯:世界公民》一文里强调,雅斯贝尔斯之所以称得上是世界公民,与他的哲学思想密不可分。雅斯贝尔斯的哲学倡导的是一种人类团结必不可少的“无止境的交流”。
1701720395
1701720396 凡是进入“无止境的交流”的人都必须放弃自己独掌真理的要求,承认无论是哪种哲学、哪种思想、哪种传统的真理顶多都不过是局部真理。阿伦特写道:“对理解所有(不同的)真理具有信心,对别人怀有善意的讲述和倾听也怀有信心,这是人类交流的首要条件。”排除犬儒主义的怀疑和动机猜测,真实而诚恳地参与人际交流,这便是雅斯贝尔斯哲学的基础。只有诚挚的信任才能保证理性的交流,也只有通过理性的交流,真理才会显现。这种由交流产生的真理才是那个唯一能把人类真正连系在一起的纽带。32这也就是雅斯贝尔斯所强调的“道德人类整体”。人类的未来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通过无止境的、不设限的交流而实现共识联系,走向和平。另一种则是人们因各自坚持自己的所谓真理,排斥和仇视他者,进而相互战争、残害和杀戮。在现代世界中,人类已经发展出了足以最后毁灭全人类的战争手段,那就是核子战争。
1701720397
1701720398 在雅斯贝尔斯那里,世界共同和平和世界共同文明是相互联系的。雅斯贝尔斯强调,影响他思想的不仅有欧洲传统思想,还有印度和中国的思想。他坚持认为,做哲学就是要帮助实现“普世的交流”,这就要求思想“有意识地形成一种关于全人类哲学的观点”。33雅斯贝尔斯对于世界三大轴心文明(基督教、印度教和儒教)的讨论是对德国文化优越论的哲学批判,“在经历过德国的极权主义之后,雅斯贝尔斯强调人类文明的古代资源,是要在朦胧模糊的过去找到一种可以不断深入、不断复兴的原初开放性,雅斯贝尔斯称赞那种在‘轴心(文明)’时代展现出来的开放性。就是不同世界宗教平行觉醒的时候,出现了宽容的黄金时期。……加深人们对欧洲、中国和印度(文明间)共同联系的认识,也就不再只是欧洲人的任务”。34雅斯贝尔斯讨论轴心文明,目的不是要支持文化相对论。恰恰相反,他要强调不同文化的共性。不同文化彼此宽容,不是没办法而不得不相互容忍。恰恰相反,它们彼此宽容,是因为它们都是普遍人性的产物,早已有了相互包容的关系。任何以文化差异为借口的优越论和排斥他者都与人类整体文明不相符合。
1701720399
[ 上一页 ]  [ :1.70172035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