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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后放弃了父亲的住宅,攒足了只够他生活几个月的钱,而且他极想让自己的文章出现在形而上学论战中;部分地是由于书报检查的缘故,这种论战取代了当时德国的政治讨论。他写了一本反映他全部世界观的著作。这本充满了黑格尔主义陈词滥调的形而上学历史哲学著作出版于1837年,标题是《一位斯宾诺莎的年轻信徒所写的神圣人类史》,今天实际上已不值一阅。虽然书名表明受到了斯宾诺莎的启发,其起点是一种模糊的理性主义和对万物之统一性的信念,但这本书几乎没有谈到那位十七世纪的大师;它的灵感更多地来自浪漫主义的新教神学,反映着施莱尔马赫的精神。它的核心观点是,最初人类是生活在对精神和物质不加区分的统一性之中——发明财产权以前的一种原始共产主义状态。作者又把这一时期细分为十四个阶段,每个阶段都受一个伟大领袖的主宰。这种原始的统一性被基督教所打破,它最初是想把精神和物质调和起来,但是在中世纪受到歪曲的形式中,精神被夸大了,因此导致一种片面的神秘主义。黑格尔的历史辩证法的运动过程,就是让它回到正确道路上来。意识到自身历史使命的现代人的任务,就是像德国的谢林和法国的圣西门所宣扬的那样,在物质和精神之间建立起理性的和谐关系,尽管在作者看来前者过于强调精神,而后者则过于强调物质。这种和谐的关系体现于一种新的分配制度——“社会的人道”(social humanity),在这种制度中,私人财产的罪恶制度——贪得无厌的社会形态——连同使人变成野兽、失去人性、只是个酒囊饭袋的竞争和劳动分工,将最终被消灭。因此,希伯来先知——这个新世界的最可靠的预言家——将最终得到证实。为了实现这个理想,必须服从道德命令,努力过一种相互自我牺牲的神圣生活。赫斯提到犹太人,只是为了证明它是被基督教所超越的一个原始阶段。他赞扬古代的犹太国家,认为它体现着一种统一性——国家、教会、信仰、政治和社会生活浑然一体,只有很少几条原则支配着整个人类生活。人曾经离开上帝,但他们还要回到他身边,“古代律法会以改变了的形式再次出现”,在这个过程中,作为一个民族的犹太人将会消失,但这不会发生在他们从精神上征服世界之前。他们会完成自己的历史使命。其实他们的作用已经穷尽,基督教已经使他们变得过时,他们只能离开历史的舞台。“这些被他们的上帝选中的人必须永远消失,从他们的死亡中会产生出一个新的、更高贵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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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形而上学、社会救世论(social messianism)和个人热情组成的大杂烩,是当时德国的大学正在向哲学听众灌输的众多历史——神学体系的常见内容。同这种大杂烩相比,赫斯的思想既不更糟,也不更好。大多数这样的著作在精神和意图上都有着深刻的宗教性质。它们试图在艺术或科学中找到拯救个人或民族的道路,因为正统的基督教教会好像已经没有能力为有批判精神的头脑提供这种出路了。有些人希望在文学、音乐、各种神秘的试验中找到宗教的替代品。还有些人,大概是这种精神中的大多数人,至少在受到德国影响的国家,希望从历史中找到不断揭示上帝之路或绝对精神的答案。由此产生了所谓的历史哲学(historiosophy)学派——想让历史承担起神学或思辨形而上学的工作,其中最著名的是与谢林、黑格尔、孔德、施宾格勒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思想运动,在一定程度上也包括马克思和达尔文的信徒。阿诺德·汤因比是这种世俗救世论在我们今天的主要的、大概也是最后的代表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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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圣人类史》无人问津,今天被人忘记也是理所当然。它的意义仅仅在于,它说明了即使在早期阶段,赫斯就是个成熟的社会主义者了,事实上他是德国最早的社会主义者——法国的平等派在德国最早的忠实信徒,一个姗姗来迟的、有点理想主义色彩的德国巴贝夫主义者。此外,这也证实了赫斯是哲学左派先驱——持极端激进观点的青年黑格尔派——中的一员。黑格尔的门徒全都相信,他们的老师已经发现了人类历史的真正模式,即向着更多的理性化和自由永恒运动,在这种状态下,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越来越清楚地理解“普遍精神”在逻辑上不可避免的目的是什么,这种对宇宙之目的的自我意识的成长所采取的形式,是人类理性知识的增长,是他们征服自然的力量和他们自身力量的增长,因此也是他们的自由的增长,这使千年盛世更接近了。对于持任何观点的黑格尔主义者来说,构成这个过程的,是在每个“层次”上——社会的、精神的、经济的、政治的和心理的——各种力量永恒的斗争和冲突,它们导致各种危机(有时表现为社会革命的形式),而每一次这样的危机都标志着“世界精神”得到提升的一个阶段。左翼黑格尔派把它解释成有着这样的含义:社会中最先进的因素——对自己的身份、对已经达到的阶段和世界精神的提升所要导致的不可避免的下一步最理性的、最富有自我意识的因素——的重要作用基本上是破坏性的,它所破坏的是一切静止的、僵死的、愚蠢的和非理性的东西,一切阻挠自我批判和人类向着自己的目标进步的东西。在他们看来,绝对理性意味着人类对自己和自己的环境获得了绝对自由;只有通过积极地清除获得这种解放的障碍,才能达到这一点——这是一种显然有着革命含义的观点。一些青年黑格尔派把他们的激进主义局限于理论领域,把精力用在颠覆传统信念、主要是宗教和形而上学的信念上,例如大卫·弗里德里希·施特劳斯和他那本勇敢打倒偶像的《耶稣传》,或费尔巴哈和鲍威尔兄弟,他们以不同的方式,从社会神话的角度解释宗教。有些人走得更远,和十八世纪的唯物主义者一样,他们认为除非消灭使人处在无知之中,让人产生宗教、社会或政治幻想,使人类甘于接受自己的不幸和痛苦的社会和心理状态,才能取得真正的进步。这些人包括年轻的哲学爱好者阿诺德·卢格、弗里德里希·恩格斯和最著名的卡尔·马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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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觉得,如果不站在这场为了人类灵魂的战斗的最前沿,就是懦弱的表现。他二十五岁,热情地准备着为自己的理想而受苦,他充满了对人类的爱,乐观向上,沉迷于抽象观念,他那些头脑顽固的家人竭力想让他走进实际事务的世界,而他对这个世界却厌恶透顶。他的婚姻最好地向我们说明了他的性格脾气。他在科隆遇上一个贫穷的女裁缝并和她结婚,有关他的文章有时暗示,这个女人是个妓女。276他这样做显然不是因为他爱上了她,而是为了纠正社会的不公正。他希望用行动来表明,人们相互之间需要爱,需要平等。就我们所知,他同妻子后来生活得十分幸福和谐,西比尔·赫斯是个举止得体的人,她一生都崇拜他,偶尔欺骗过他(他为此提出抗议,但并不十分强烈),以最大的献身精神分担他的贫穷。或许正是这种赤子之心——赫斯的不食人间烟火和洁白无瑕的性格,有时甚至具有真正的圣徒气象277——让他那些社会主义同伙中的“现实主义者”甚为恼怒,他们把赫斯看做一个好心肠的傻瓜。但是,即便是极为讨厌他的马克思,也找不出可以用来责骂他的道德观点或缺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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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在随后的四年里,埋头研读哲学和社会理论书籍,而且我们只能猜想,他的家人虽然气愤,却远远谈不上无情无义,一直在供养着他。他的第二本著作出版于1841年,得到了更多的注意。《欧洲的三巨头政治》(European Triarchy)基本上是一本政治著作,它是对现在已经快要被人忘记的《欧洲的五巨头政治》(European Pentarchy)的回答,这本书鼓吹由五个大国来瓜分欧洲。它反映了作者在社会和政治观点上的进步。他告诉我们,人类惟一的得救之道就是普遍采用社会主义,尤其是消灭私有财产。278这样做的原因并不是经济效率的需要,也不是历史的无情要求,或是因为出现了一个同其他阶级开战的特殊阶级——无产阶级,它注定要打败或压倒自己的对手;这样做的原因十分简单:只有社会主义符合正义。赫斯即使在完全同意把社会划分成不同的经济阶级时,同马克思及其学派也形成鲜明对照,他并不相信阶级冲突是必要的和不可避免的。他是个社会主义者,其实也是个共产主义者,因为他认为一切自私自利,就像一切统治一样,都有损于人类的人格,主子和奴隶都会受到它的伤害,因为在竞争的条件下,个人的天赋根本不可能得到充分发展;就像法国的社会主义者圣西门和傅立叶得出的结论一样,只有在与其他人和谐的合作之中才能实现这一点。在赫斯看来,共产主义是当时历史条件下惟一能够实现的社会利他主义的形式(他在1843年干脆把它称为“实践伦理学”)。他并不想对无产阶级的构成或需要做具体的分析,这主要是因为(就像他的激进派朋友马克思、卢格、恩格斯、格林、费尔巴哈和鲍威尔兄弟一样)他本人很少遇到这个阶级的成员,还因为他比自己盟友中的大多数人要诚实得多。在他看来,历史就是(个人的、阶级的或民族的)自我肯定的私心同相反的原则——利他主义、爱、社会正义——之间的一场斗争。至少在人们的愿望中,表现着对平等、休戚与共和正义的信仰,这个事实证明了这些品质是来自人的真实天性。人与人之间有可能进行理性而和谐的合作(有时他把斯宾诺莎或黑格尔,有时又把法国哲学家的观点作为权威引用),但必须不断为此战斗。人类的幸福就在人类的手中。只要能让足够多的个人相信作者提出的观点的正确性,人类就能够创造他们自己的幸福。“科学”社会主义者——马克思及其信徒——后来对这种“乌托邦式的”、“温情脉脉的”、“人道主义的”学说大加嘲讽,斥之为社会主义荒谬的、“理想化的”、无法实现的形式,它高悬于脱离了时代的真空之中,是抽象的和反历史的,不是来自对具体社会条件的洞察。他们打出了自己更为优越的社会主义品牌,其惟一的理由是,它是从具体事实推导出来的——它的实现不是因为运气或偶然因素,不是因为既可能发生也可能不发生的事情,(取决于这伙人或那伙人靠不住的善良意志,或取决于这样或那样的不可预见的环境)。马克思真诚地相信(在某种意义上就像他之前的黑格尔一样),一项事业值得为之战斗,其惟一的理由是它代表着理性人的社会进化过程的下一个阶段,而惟一能够正确确定这个阶段的方式,就是科学的分析和预测。根据这种观点,社会革命——剥夺有产者并代之以公有制和无产阶级的胜利——是不可避免的;理性的人所以有所追求,正是出于这个原因,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追求任何别的东西,认同于其他任何群体,等于无视决定着每个人及其思想的社会“现实”,结果必然是被历史的力量所毁灭——只有白痴或疯子才会做这样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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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完全不做如是观。他认为社会平等之所以可取,是因为它符合正义,而不是因为它不可避免。他也不把正义等同于在时间中注定要发生的事情。一切恶劣的、不合理的情况很久以前就已出现,并且一直存在。接受任何事情,不能仅仅因为它已经发生,而只能根据它在客观上是善的。黑格尔主义的历史决定论,显然没有给他造成很深的影响,他坚持认为,获得社会正义,消灭贫困并平等分配更加丰富的物质财富(由于恶劣的分配方式,它造成了更多的苦难而不是幸福)的惟一手段,是坚信自己的行动符合道德必然性的人的自觉意志。一个人可以而且有义务用理性的论证让人们相信,假如他们把自己的财产用于生产和合作的用途,他们在物质和道德上都会生活得更好。这就是赫斯的“真正的社会主义”——被马克思和恩格斯大加嘲讽的乌托邦情感主义。279他们称他为“摩西拉比”或“赫斯拉比”,对他的观点大加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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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虽然天真,持有传统的犹太教道德观,渴望正义,并从斯宾诺莎和《圣经》中引章摘句,但是根据我们后人的经验,他并没有犯下比其他一些人更为严重的错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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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其一生,赫斯的社会主义都是建立在纯粹的道德前提上。从这个方面看,他的观点更类似于十九世纪的基督教社会主义者、俄国的社会主义革命者或我们今天的英国和斯堪的那维亚的社会主义者的观点,而不是马克思主义者或另一些“现实主义者”的观点。赫斯要求消灭私有财产,是因为他认为如果人们不过上社会主义或共产主义的生活,他们就不会停止相互争斗和压迫,就会继续受到他们所造成的不公正的毒害。他认为私有财产是这种生活的致命障碍。私有财产必须消灭。但是除非把这场改革贯彻到底,使其道德目的得到充分实现,不然什么都实现不了。只是机械地消灭私有财产肯定是不够的,心灵也必须发生改变。但是在损害人类心灵的物质和制度条件本身没有变化之前,这也不可能发生。此外,仅仅改变这种结构,也不会自动地导致必要的精神改造,除非惟一与自由人相称的道德原则得到了理解和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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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道德原则属于全人类,而且它们是得到公认的原则,即使不是所有的人都在一定程度上采用它们,而是只得到了少数最杰出最聪明的人的采用。这些原则不一定是只属于某个阶级的原则,虽然同那些从压迫中获益的人相比,被压迫阶级的要求可能更真实地体现着它们。这就是“抽象人性”(abstract hu-manity)的观念,马克思正是据此对赫斯和另一些乌托邦主义者发出了谴责;仿佛“被剥削阶级”这个概念不那么抽象似的。赫斯的信条自始至终都是来自这些原则。他的社会主义,以及他后来的犹太复国主义,是它的直接后果。那些觉得阶级权利的观念比人权观念更真实的人,以及那些惬意地认为人们只是客观力量的执行者,而这种力量将确保他们的团体迟早会获得胜利,不管他们的敌人有什么愿望或想法的人,也就是说,所有天生的黑格尔主义者、马克思主义者、加尔文主义者和其他极端决定论者,尤其是在政治或社会生活领域,必然认为赫斯是不现实的和不值得同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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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洲的三巨头政治》特别赞成欧洲三个文明强国的统一:德国——观念的家园和宗教自由的斗士;法国——社会改革和政治独立取得胜利的战场;英国——经济自由的故乡,而且这种自由本身就是法国和德国精神的综合——既不像德国那样过于“思辨”,也没有法国那种过于“庸俗的”唯物主义。这三个大国必须联合起来,同心协力对抗俄国,它是反动势力的堡垒,是野蛮镇压的来源,有着吞并欧洲、扼杀其自由的危险。把俄国当做西方的敌人,呼吁为了反对它而团结一致,这在当时的德国和欧洲各地十分普遍。赫斯这本书中惟一的独到之处,是他把这种常见的建议同激进社会变革、“和平革命”(他认为暴力还会滋生暴力,这将破坏和平重建的土壤)的必要性联系在一起,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拯救欧洲,使它不至于在资本主义生产和分配制度的矛盾的重压之下陷于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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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本书引起了一些注意。赫斯作为一名雄辩的左翼鼓动家出现在德国的知识界面前,在随后两年里,人们向他提供了不同的记者职务并被他接受,这使他与另一些志趣相投的年轻人有了更密切的接触,著名者有恩格斯、马克思和卢格。最热忱的黑格尔派变成了共产主义者,赫斯让年轻的恩格斯皈依了他的信仰。280他在1841年遇到了马克思,后者虽然通过洛伦茨·施泰因(他曾介绍过法国共产主义派别的领袖的观点)已发表的德文著作,对当时的共产主义学说略有所知,但最有可能的情况是,赫斯那些炽热的滔滔陈辞,最早动摇了他对黑格尔的官僚国家乃人类理性和纪律的表现这种政治学说的信念,使他转而走上了好战的社会集体主义道路。在赫斯的著作中,确实有一些段落不能让当时的马克思满意。伦理学的腔调,尤其是经常提到希伯来先知,从来就不合他的口味。非常显而易见的是,马克思本人决定从他的生活中彻底杜绝这种令他尴尬的来源。他根本不打算经受身份不明的折磨,就像更为敏感和心肠不够硬的人那样,例如犹太人波尔纳,或海涅、拉萨尔或狄斯累利,在成年后的生活中始终受着它的折磨。他因为自己受到的歧视而产生的深切而愤怒的感情,都被他——也许不是完全有意识地——转移到了一个更广大的领域:他把自己的痛苦等同于一切地方受欺辱受压迫的人的痛苦,尤其是无产阶级的痛苦,由此获得了心理上的解放。他发出怒吼是以被压迫工人的名义,而不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犹太人被剥夺了教授资格而受到的耻辱。他所说的工人,只是一个伟大的象征性的多数,它同具体的个人无关,同他本人的世界以及他本人的伤痛相距遥远。他完全是在为他们要求并预言正义、复仇和破坏。至于犹太人,他在遇到赫斯两年前所写的一篇文章中,就宣布他们仅仅是当时社会弊病的一种令人讨厌的征候,是社会机体上的一个赘瘤——他们不是一个种族或民族,甚至不是一种通过皈依别的信念或生活方式就能得到拯救的宗教,而是一群寄生虫,一帮由造就了他们的那个经济上自相矛盾和不公正的社会必然会培养出来的钱商。在将会克服所有社会弊病的行动——即将到来的、不可避免的和全面的社会革命——中,他们也会被消灭。这篇文章中得到恩格斯温和响应的强烈的反犹语调(在当时和后来的社会主义者中间,反犹态度并不少见),在马克思后来的岁月里成了他越来越突出的特点。它影响了共产主义者,尤其是犹太共产主义者对待犹太人的态度,也是他傲慢而又粗俗的性格中最神经质和表现着反叛精神的一面。赫斯采用的语气就大为不同。赫斯的实际看法,同马克思或其他青年黑格尔派中的激进分子的观点并非十分不同,他把获得解放的犹太人等同于资本主义及其罪恶。他以公开的厌恶和蔑视的态度谈论他们,把他们称为众多贪婪的钱商——“守财奴”。在他看来,他们就是占有精神的象征。然而,他的语气既不同于痛苦的海涅,也不同于烦躁的马克思。他并没有痛恨自我的体会,因此不想粗暴地对待自己的本性。他不想从自己身上去掉出身的痕记,因为他没有感到它像个恶性肿瘤,令他感到压抑和蒙羞。在《欧洲的三巨头统治》中,他只是重复了他四年前说过的话——犹太人的任务就是分散到各地并和人们同化——他们已经完成了自己建立最初的基督教的任务,然后(既然犹太教比基督教更强调社会纽带)共产主义才有可能对社会进行更新;他们起着促使西方“运动”起来的“锥刺”和“酵母”的作用,使它不至于像中国那样停滞不前,但是这项工作已经完成。由于他们拒绝了基督教,他们现在就像鬼魂一般,“既不能死,也不能生”,就像骷髅和化石,该是他们和非犹太人通婚而自行消失的时候了。文明大国的“三巨头统治”将彻底解放他们,赋予他们人权和公民权;但是,只有当所有仇恨和蔑视他们的其他人都消失之后,他们真正的解放才会出现。总而言之,他重复了一些高尚的常识,那是任何地方任何时代的自由主义同化派的主要信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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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信条所导致的叛教行动,造成了他和自己虔诚的犹太父亲之间的最终决裂。但是这并不是当时赫斯对犹太人的全部感情故事,1840年,在大马士革,一个犹太人因为祭神杀牲而受到指控并被定罪。随后便发生了反犹主义的骚乱。对这种可怕而古老的诽谤的反应,导致了法国和英国的犹太人群情激愤,使他们在各地的同情者为之震惊,结果是蒙特菲奥雷·克列米厄教团为这种不公正而得到了一定的补偿。赫斯对这件事做出了痛苦的反应,并且他后来告诉我们,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过去提倡的解决全人类疾病的方案,是否也能自动地治好犹太人的疾病。在同一年,即反法国沙文主义的巨浪席卷整个德国期间,他偶然看到了诗人贝克所写的一首仇法的诗作,他怀着突发的爱国热忱为它谱曲,并把这首作品送给作者。贝克在信封的背面以伪装的但仍可辨认的笔迹,对他做了冷淡而礼貌的、包含着反犹语气的回答。281赫斯大为气愤。但是作为一个理性主义者和社会主义者,他决定克服自己对大马士革和贝克的情怀。他想说服自己,这些都是一个垂死挣扎的社会的反常表现。人类社会的新生将使它们永远不可能再出现。在未来天下一家的社会里,没有教派或利益的存身之地。犹太人必须消失,变成一个历史的团体。普遍的宗教必须取代纯民族的宗教。犹太人即使不能让自己改宗基督教,他们至少必须让自己的子女改宗。利用这种方式,“犹太——基督教商人的世界”将会以不失尊严的解散方式消失。犹太人的苦难不管多么深重和不公,毕竟无产阶级的苦难比它更大更严重。赫斯压抑着自己受伤的情怀,至少在当时是如此。信仰战胜了来自经验的直接证据。282这是自他那时以来许多社会主义者和共产主义者的典型经历。赫斯犯了一个错误,因为他常常太天真,太缺少批判精神。他的一直未被个人虚荣或教条所玷污的道德见解救了他。他总是有着清醒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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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魅的时刻尚未来临。1841年,赫斯陷入了卡尔·马克思卓越而勇敢的观点的符咒之中。这年8月他与马克思会面,向他宣扬共产主义,9月初便写信283给他的持怀疑论的朋友奥尔巴赫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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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最伟大的、也许是现今在世的惟一真正的哲学家……马克思博士——这是我的偶像的姓名——还是个很年轻的人(最多二十四岁),将会向中世纪的宗教和政治发出最后的致命一击。他把哲学的深刻与最敏锐的机智结合在了一起:想想卢梭、伏尔泰、霍尔巴赫、莱辛、海涅和黑格尔吧,不是被随便放在一起,而是被融合成了一个人——你会听到马克思博士的声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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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马克思合作出版激进的《莱茵报》,直到莱因兰的事情变得过于狂热。他受到了在德国煽动暴力共产主义(对于一个爱好和平、强烈反对使用暴力的理想主义者来说,这是一种奇怪的历史责任)的指控,为了安全起见,他作为这份报纸的记者被派往巴黎。在巴黎,他为著名的俄国革命家巴枯宁向革命共产主义的转变(后来他才信奉了无政府主义)出了一臂之力,并且一度是蒲鲁东的热情支持者。他欣赏蒲鲁东和卡贝——当时所有社会主义者中最狂热的人,因为他们直接向穷人和被压迫者发出呼吁,不像圣西门或傅立叶那样,等待某个开明专制者和百万富翁来贯彻他们的社会计划。1843年他回到了科隆,在工人中间进行煽动,发表了一些无足称道的左派文章,攻击私有制、宗教和国家的暴政。他似乎采取了一种介乎共产主义和无政府主义之间的政治立场。284他这时是一帮有信仰的弟兄中活跃的一员,其中包括蒲鲁东、布鲁诺·鲍威尔、卡尔·格林和马克斯·施蒂纳,后来马克思谴责他们全是抽象的道德论者——他们否定资本主义,除了认为它是一种罪恶外,再也没有更好的理由。这不过是一种伪装成客观判断的主观主义。马克思认为,既然事实上人人都受着自己的阶级立场的制约,既然他们的道德和政治观点只是对他们的利益(也就是说,在一定阶段他们的阶级需要和渴望什么,或他们受着什么威胁或害怕什么)做出的合理解释,所以,认为一个人可以站在超越战斗、超越阶级斗争的优越的中立立场上进行褒贬,就会陷入一种致命的“形而上学”幻觉。人们要想对某种既定的观点、制度和政权发起攻击或摧毁它,惟一正确的客观基础就是有关历史发展的新辩证科学。理性的政治要支持历史——阶级斗争——即将创造的东西,要谴责那些必然会被它毁灭的东西。推动历史运动的,是客观的物质因素及其对人类意识和对它的反思所起的作用,因此抵制这种运动是任性的和不理智的,简直就是一种自杀行为。从这个意义上讲,蒲鲁东、卡贝和赫斯就是“唯心主义者”和空想家,他们注定会使自己变成低能儿,后来的托洛茨基则把他们称为“历史的垃圾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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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马克思,尤其是恩格斯,虽然瞧不起他们过去的老师(大概还包含着对先驱的妒嫉),他们同赫斯却保持着比较友好的关系,在1847年写的《共产党宣言》中,利用了他的一些文稿(尽管只是为了进行谴责)285,怀着一种爱恨交加的态度看待他,后来所有的马克思主义者,对于他们异口同声地称为“多情善感的、唯心主义的共产主义”的东西,都采取了这种态度。赫斯太单纯,太缺乏自尊意识,因此对这种侮辱人的态度他不会做出回应,甚至根本就不在意。他总是想以善报恶,毕生对“科学”社会主义之父怀着深深的敬意甚至忠诚。不管他们有什么错误,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被压迫工人的正义事业的不屈不挠的工作者。这对他就足够了。凡是反抗不公正,为全人类更自由更美好的生活而战斗的人,都是他的朋友和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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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巴黎度过了一段不稳定的生活,通过给不同的德国移民报刊写文章而增长了见识,然后他在1845年去了布鲁塞尔,时断时续地在那儿一直住到1848年。他返回过德国,在埃尔伯菲尔德为恩格斯编过一份左派杂志《社会镜报》(Der Gesell-schaftsspiegel),进行鼓动(他们在各地都赢得了信徒,但不包括工人),写文章讨论资本主义固有的各种罪恶,认为那是在富足中出现生产过剩和苦难的根源;谴责货币本身就是“Entmen-schlichung”(异化)——把人变成按一定价格买卖的商品——过程中的一个因素,这种观点后来被马克思当做“散发着一丝哲学气味的法国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微弱回声”而抛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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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1848年革命爆发时,他正在德国。他的遗孀后来坚持说,他直到去世,对这场革命始终持谴责的态度,然而这也许只是一种善意的编造。这场革命的失败并没有摧垮他的精神,或减少他对人类的信心。俾斯麦、奥地利皇帝和拿破仑亲王轻松战胜了民主的力量,使他那些法国和德国的激进派盟友在道德和思想上一蹶不振,和他们不同,他从来没有向敌人屈服,也没有退缩到移民的那种典型的怨天尤人和无所作为的状态中去,只是偶尔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并对所有的人进行谴责。他周游瑞士、比利时和荷兰,在马赛开了一家经营刷子的店铺,最后在1854年又回到巴黎,在度过了二十多年的流浪生活后,他在那儿定居。这位德国共产主义之父生活在贫穷之中(一度因他父亲于1851年去世后留给他的一笔遗产而有所改善),但他依然毫不动摇地相信无产阶级的社会,相信人类可以达到完美,相信经验的发现和发明方面的进步所起的作用。他钻研人类学、心理学和自然科学——因为他确信具备技能和公共精神的人,能够利用科学知识,使人类得到新生。凡是在他看来向往光明的人,他一概报以政治上的同情。他赢得了费迪南·拉萨尔——“一个犹太人的肩膀上长着一颗歌德的脑袋”——的友谊和尊敬,并协助他创建了“全德工人联合会”——这是欧洲所有有组织的社会民主党的基础。在这个时期,他还热情讴歌意大利为取得统一和独立而开展的斗争。意大利人,尤其是马志尼及其朋友,代表着他一直理解和相信的民族主义原则。马克思主义认为民族主义不是历史中的一个真正的基本要素,赫斯并不接受这种理论。他谴责世界主义是对使人类丰富多彩的真实历史差别的故意的、违反自然的抹杀。但是他看不出任何民族有理由认为自己一定优于其他民族,他明确反对黑格尔在“历史性”民族和那些不幸的“衰败”民族之间所做的划分——更好战的民族注定会利用他们的优势“发挥一种历史作用”,拥有进行同化和统治的“历史”权利。和十八世纪的人道主义者赫尔德一样,他相信人类自然地分化成不同的种族或民族。他不想费心去定义这些概念,因为他认为它们意味着任何头脑健全的人都会承认的事情,只是由于以它们的名义犯下的和仍会犯下的野蛮暴行,才让人产生了有损其名声的联想。他无保留地谴责普鲁士的沙文主义。他憎恶俄国的扩张主义和专制统治。但是意大利人要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自己的自由国家的愿望,却博得了他最热烈的同情。他认为,教皇的统治,而不是外国人的入侵,才是意大利的落后、分裂、经济和精神痛苦的真正原因,这反映着从马基雅维利到今天所有意大利爱国者的观点。在他思考意大利的民族主义问题时,在他以真诚的同情和赞赏态度参与意大利爱国主义运动(欧洲的自由派——尤其是英国的——都对加里波第和马志尼的追随者有这样的感情)时,他自己那个散布在各地、“默默无闻的”民族——犹太人——的性质和命运,再一次占据了他的思想。他在1861年得到普鲁士国王的大赦后回到科隆。1862年,他发表了自己最出色也是最著名的著作《罗马和耶路撒冷》,对自己的新学说进行了阐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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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拉萨尔的民族主义品牌的社会主义——在这段时期赫斯和拉萨尔合作密切——影响了他,还是他的思想发展有自身的内在模式,无可怀疑的是,他后来的言论和文章让人觉得,他就像个经历了一次脱胎换骨的人。他的书在当时欧洲的政治专家或一般读者中几乎没有引起注意。就像赫斯本人一样,它一向处在当时的主要思潮之外。然而对于有教养的德国犹太人,它却如同它打算做到的那样,就像是一颗落下的重磅炸弹。即使在它出版一百多年后的今天,它的许多内容肯定已经陈旧,有很多事实上属于狂热的乌托邦和幻想,因此肯定会过时——有时是在不知不觉的过程中——的成分,但是它仍然让人觉得它是一部大胆而有创见的社会分析杰作。这是一本清晰、深刻、率直和不妥协的著作,同时又汇集了许多令人烦恼的国内现实,令各地犹太人中的自由主义同化派感到不舒服;而且,尽管偶尔有一些卖弄词藻的地方,它表现出一种简单明了、极为感人的信仰。它包含着对西方犹太人处境的描述,对他们病情的诊断,以及一份有关未来的纲领。赫斯的那些持世界主义观点的社会主义朋友的冷言冷语,显然对他失去了影响。他表达了自己的一种重要信念,多年来他一直把它压在心头,但是最终证明它强大的力量难以窒息,只有说出来才能让他感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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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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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马和耶路撒冷》包括一篇前言、写给一位已故女士的十二封信286、结语和十篇附注。它讨论了一个中心话题的方方面面——犹太人,他们是什么,他们应当是什么。他在书的开头部分,即在第一封信里,定下了全书的基调。作者在那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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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二十年的疏远之后,我重新回到自己的民族中间。我分享着它每日的喜怒哀乐,分享着它的回忆和向往。分享着它在自己的家园,在它生活于其中的文明民族中间的精神斗争。尽管经过了两千年共同的生活和努力,它仍没有做到同这些民族融为一体。我自以为已从心中永远消灭的一种思想,再一次生动地出现:我的民族身份的思想,它与我的祖先和那片圣地——永恒之城,相信生命统一性和普天一家的信仰的诞生地——的遗产是分不开的。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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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接着宣布,民族身份是真实的。民族是自然的历史产物,就像家庭,就像生理类型一样。否认这一点只会混淆事实,它是来自害怕和怯懦这种不值得尊敬的动机。就犹太人的情况而言,用来反对民族主义和中世纪偏见的响亮词藻,只是为了掩盖他们的愿望,他们要摆脱自己那个“不幸的、受到迫害和嘲笑的民族。……现代自由派的犹太人满嘴都是有关人类和启蒙的漂亮词藻,他们一心想掩盖对自己兄弟的不忠,这只会让人嗤之以鼻”288。这造成了一种让每个人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境况。欧洲人总是把犹太人的存在当做一种反常现象。正义和人道精神的进步也许终有一天导致犹太人获得正义:他们有可能获得解放,但是只要他们的行动原则是“Ubi bene,ibi patria”(活得惬意处,即是祖国)289,他们就决不可能受到尊重。否定民族身份的做法失去了人们的尊重。同化也不是解决的办法:“虔诚的老犹太人是不会那样做的,即使让人割掉舌头,他也不会用同化来否定自己的民族身份。是那些可耻的现代犹太人,他们在命运之手的压迫下放弃了自己种族。”290启蒙的大旗也不会使他们免于舆论的苛评。“用各种地理学或哲学借口进行辩护是没有用的。”291现代犹太人想逃离他认为就要沉没的船,这只会自取其辱。“你可以戴上一千副面具,你可以改名换姓,改变你的宗教和你的生活方式,直到没有人还会注意到你是犹太人。但是对犹太人名称的每一次羞辱还是会刺伤你,其程度甚至超过那些有尊严的人,他们依然忠于自己的家庭、维护自己高贵的姓氏。”292有些德国的犹太人认为,他们能够通过把自己的宗教现代化或是干脆改宗而获得拯救。然而这对他们毫无帮助。“不管是改革宗教还是受洗成为基督教徒,不管是教育还是解放,都不能使德国的犹太人畅行无阻地进入社会生活。”293他一次又一次地说,德国是极端反犹的,身材高大、金发碧眼的德国人,强烈地意识到身材瘦小、黑头发的犹太人同他们有着本质的差别。德国人对犹太人鼻子的仇恨,并不亚于对犹太宗教或犹太姓氏的仇恨;294改变信仰或姓氏显然是没有用的:犹太人到头来想要否定的,不是他们的宗教,而是他们的种族:然而他们的鼻子不会消失,他们还是一头鬈发,他们的形象依然未变,还是和古埃及浮雕上的一样,那上面闪族人的形象是很容易辨认的。295他们是“一个种族,一个兄弟会,一个民族,它自身的存在不幸被它自己的子孙所否定,只要它依然是个没有家园的民族,即使街头恶少也会把羞辱它当成自己的义务”296。无家可归是这个问题的核心:因为没有了灵魂,“人们只能寄人篱下,靠别人养活”297。一切叛徒都过着这种卑贱的生活。“假如犹太人的解放确实与犹太人的民族身份不相容,那么犹太人就应当为了后者而牺牲前者。”298还有更激烈的语言:“犹太人并不是一个宗教群体,而是一个独立的民族,一个特殊种族,否定这一点的现代犹太人不仅是叛教者,而且是他的民族、他的部落、他的家庭的叛徒。”299赫斯然后以最激烈的言辞谴责了种族沙文主义——任何形式的民族主义。但是,否认自己的民族或种族,至少像宣扬它有优越的权利或权力一样可憎。德国的犹太人认识不到这一点。德国的反犹主义让他们非常困惑。他们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爱国者,是曾经为德国而战的战士,是和其他德国人一样强烈敌视法国人的“条顿狂”(Teutomaniacs)。300他们唱起家喻户晓的德国爱国歌曲,就像别的德国人一样激情澎湃。但是,这些歌曲的词作者之一贝克,对赫斯想为它谱曲的尝试嗤之以鼻,这虽然是一种粗野和可怜的表现,然而——他说如今他已经认识到——也是一种自然的反应。褊狭的民族主义确实是一种罪恶,但是人们必须认识到这是一种种族主义的罪恶;因为种族是存在的,犹太人属于一个种族,它不是德国人的种族。否认这一点等于歪曲事实。成为一个种族或民族,不是要获得种族或民族的控制权。民族主义的弊病就在于它要主宰其他民族。但是犹太人和其他民族一样,需要一种正常的民族生活。赫斯接着说,法国的大史学家奥古斯丁·梯叶里在十九世纪初正确地认为,主宰历史的并不是阶级斗争,而是种族或民族斗争。“闪族”或“条顿”不仅是语言学概念,每个种族都有不同的、没有可比性的天赋,它们都能为丰富人类生活做出贡献。根据赫斯的观点,雅利安种族具有解释的天赋——学问上的天赋——和创造美的天赋:一种技艺上的才能。闪族的天才在于——在他们的伦理观和他们对神圣事物的感觉中——用宗教把世界神圣化。种族不分优劣。必须使所有的种族得到自由,然后他们才能进行平等的合作。跟其他种族、跟许多基督教和穆斯林民族一样,犹太人在被各种传教者刻上了酣睡咒语的墓石下已经沉睡了很久,但是高卢公鸡(法国)唤醒了这个沉睡的王国,法国人,进步的斗士,将砸碎墓石,各民族将从他们的墓室中复活。301自从英诺森三世以来,罗马向来是个沉睡不醒的城市,但是今天它已经被为意大利自由而战的爱国者逐渐唤醒,又成了一座永恒的生命之城,和它一样,耶路撒冷也会觉醒的。台伯河的水流——北意大利凯旋的声音——把犹太人从酣睡中唤醒,他们又在锡安山上发出了声音。他承认自己也一直生活在梦中。只是在1840年,当犹太人因祭神杀牲在大马士革受到指控时,他自己才突然认识到真理在什么地方。“我第一次意识到,我属于我那个不幸的、受着诽谤和蔑视、散居在各地的民族。”302他接着说,他强压下痛苦的呐喊,是因为欧洲无产阶级受着更大的痛苦,他认为自己应当为它献出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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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的民族主义显然没有打动赫斯,因为它同罗马天主教有瓜葛,而罗马是反犹太毒素取之不竭的源泉。但是意大利的觉醒——世俗的和人文主义的——却使他认识到,所有严重的民族问题中的最后一个问题,犹太人问题,最终也必须加以解决。他宣布,这个问题被理性主义者和博爱论者的幻觉掩盖的时间已经太长了,他们否认犹太宗教的民族性质。德国犹太人中的宗教改革运动,除了让犹太人的生活变得空洞无物,砍掉了犹太之树上的树枝外,一无所获。运动的领袖恬不知耻地告诉犹太人,他们应当藏身于其他民族中间。结果如何?他们改名换姓,只是为了让反犹分子可以找出他们原来的犹太姓名,然后当面揭穿他们。因此,可怜的作曲家梅耶尔比尔,现在总是被他们称为雅各比·梅耶尔·利普曼·比尔;路德维希·波尔纳总是被称为巴鲁赫,这的确是他的本姓。303德国的社会主义者304陶醉于这种消遣,丝毫也不亚于其他人。这是一种奇耻大辱的处境。犹太人一直遭受迫害和杀戮,但他们在中世纪依然保持着对自己古老价值的坚定信仰,因此他们至少避免了堕落。而现代犹太人,尤其是那些已经改名换姓的犹太人,受到公开或隐蔽的侮辱,是他们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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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斯宣称,他原来的名字不是莫里茨,而是一个希伯来名字摩西。305他还说,他为没有人叫他“伊兹希”(Itzig)而遗憾;再没有比披着保护色招摇过市更恶劣的事情了。306他在该书前面的一段动人的文字里说,摩西并没有葬在圣地,因为根据犹太拉比的说法,当摩西出现在他未来的岳父、米甸的牧师杰瑟罗面前时,他并没有暴露自己的真实出身:他允许人们假定他是埃及人;而约瑟则对其同胞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而且绝没有抵赖他的身份和作为。片刻的软弱使摩西失去了葬在祖先土地上的权利,因为他用沉默否认了自己的祖先。所以,按照《圣经》上的说法,谁也不知道他的坟墓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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