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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51 为艺术而艺术(L’art pour l’art)。反对艺术中目的性的斗争,始终是反对艺术中道德化倾向、反对艺术从属于道德的斗争。为艺术而艺术意味着:“让道德见鬼去吧!”——然而,甚至这种仇恨依然显示出偏见的支配。就算人们把道德说教和人类改善的目的从艺术中排除出去了,那么,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结果:艺术完全变成了无目的、无目标、无意义的,简言之,为艺术而艺术——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蠕虫。“宁愿根本没有目的,也不要一个道德目的!”赤裸的激情如是说。与此相反,一个心理学家问道:艺术都在干什么?它不颂扬吗?它不赞美吗?它不挑选吗?它不偏爱吗?艺术通过所有这些强化或弱化某种评价……这仅仅是一种附带情况?一个偶然事件?某种根本没有艺术家本能参与的东西?或者:这不正是艺术家可以有所作为的前提吗……?艺术家的至深本能是指向艺术,还是指向艺术的意义即生命,指向一种生命希求?——艺术是生命的巨大兴奋剂:怎么可以把它理解为无目的、无目标,理解为为艺术而艺术呢?——有人也许会反问:艺术也表现生命中很多丑的东西、冷酷的东西和可疑的东西,——看上去它不是在借此破坏生命吗?——事实上,真的有哲学家把这种意义赋予艺术:叔本华把“摆脱意志”看做艺术的总体目标,把“使人听天由命”推崇为悲剧的伟大效用。——但我已经表明,这是悲观主义的视角,是“邪恶的眼光”——:人们必须诉诸艺术家自己。悲剧艺术家从自己身上传达出了什么?不正是在他所显示的可怕和可疑之物面前表现出的无畏状态吗?——这种状态本身就是人们热切希求的;凡了解它的人,无不报以最高的敬意。只要他是一个艺术家,一个传达的天才,他就会传达它,他一定会传达它。在一个强敌面前、在一个巨大的不幸面前、在一个令人恐惧的问题面前表现出的勇敢和情感自由——悲剧艺术家正是挑选出这种胜利的状态加以称颂。在悲剧面前,我们灵魂中的斗士欢庆自己的狂欢节;谁习惯于痛苦,谁寻找痛苦,英雄人物就会用悲剧歌颂他的生存,——悲剧作家只把这最甜美的残酷之酒敬献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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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55 敞开心灵,容忍别人,这是宽容,但也仅仅是宽容。人们知道有些心灵能够做到高贵的好客,在这样的心灵上,有很多拉上窗帘的窗户和关闭的百叶窗:它们把自己最好的房间空了出来。为什么?——因为它们在等待人们不能“容忍”的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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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59 当我们传达自己时,我们不再能充分地尊重自己。我们本己的体验完全是不善言辞的。就算它们想传达自己,它们也做不到。这是因为它们缺乏语词。我们已经超出了我们用语言所要表达的东西。在所有言谈中,都包含着几分蔑视。语言仿佛只是为平均的东西、中等的东西和适于言谈的东西而发明的。说话者已经用语言把自己平庸化了。——从聋哑人和另类哲学家的道德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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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63 “这幅画像美得令人陶醉!”……文学女人,不满足、神经过敏、身心空虚,随时带着令人痛苦的好奇心倾听从其肌体深处低声发出的命令“不是孩子就是书籍(aut liberi aut libri)”:文学女人,受过良好的教育,足以理解自然之音,即使它说的是拉丁文。另一方面,她又有足够的自负和愚蠢,悄悄地和自己说法语:“我将看我自己,我将读我自己,我将对自己着迷并且说:可能我真有如此才智吧?”(je me verrai,je me lirai,je m’extasierai et je dirai:possible,que j’aie eu tant d’espr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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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67 “非个人主义者”得到了发言机会。——“对我们来说,没有什么比明智、容忍和冷静更容易做到的了。我们周身充满了宽容和同情之油,我们以一种荒唐的方式而公正合理,我们宽恕一切。正因如此,我们应当更严厉一些;正因如此,我们应当间或使自己养成一种小小的情绪冲动,一种小小的情绪冲动的恶习。这可能会使我们感到很困难。在我们中间,我们也许会嘲笑我们所提出的这种观点。但有什么办法呢!我们再也没有其他方式的自我克制了:这是我们的禁欲主义,我们的赎罪”……变得个性化——“非个人主义者”的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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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71 选自一场博士考试。——“一切高等教育的任务是什么?”——基于把人变成一部机器。“达到此目的的手段是什么?”——他必须学会厌倦。“如何才能做到这一点?”——通过义务概念。“在这方面谁是他的榜样?”——教人死用功的语文学家。“谁是完美之人?”——国家官吏。“何种哲学为国家官吏提供了最高的准则?”——康德哲学:作为自在之物的国家官吏被推举为法官,审判作为现象的国家官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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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75 做蠢事的权利。——疲劳的、呼吸缓慢的工作者,目光柔和,随遇而安:如今在工作时代(以及“帝国”时代)、在社会各阶层都可以遇到的这种典型人物,现在恰恰为自身争取艺术了,包括书籍,特别是杂志,——尤其是美丽的大自然,意大利……这种衰退之人——带有《浮士德》所说的“沉睡的原始本能”——需要避暑地、海滨浴场、冰川、拜洛伊特[20]……在这样的时代,艺术有权做地道的蠢事,——作为精神、诙谐和心情的一种假期。瓦格纳明白这一点。地道的蠢事有复原之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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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79 还有一个饮食问题。——尤里乌斯·恺撒用以抵御疾病和头痛的方法:强行军,最简单的生活方式,长期住在户外,不断的辛劳——一般说来,这都是对付那台敏感的、在最高压力下工作的机器——这样的机器叫做天才——之极端脆弱性的维护和保护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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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83 非道德主义者说话了。——没有什么比有所愿望之人更违反哲学家趣味的了……如果他只从其行动中看人,如果他看到这种最勇敢、最狡猾、最坚强的动物迷失在迷宫般的困境之中,那么,在他看来,人是多么值得敬佩啊!他还要鼓励他……但哲学家鄙视愿望着的人,也鄙视“理想的”人——鄙视人的一切愿望、一切理想。如果说一个哲学家可以是一个虚无主义者,那么,他就会是,因为他在人的一切理想背后发现的是无。或者说还不曾是无,——而仅仅是无价值、荒谬、病态、懦弱和疲惫之物,是从其生命之饮干的酒杯倒出的各种沉淀物……作为现实如此可敬的人,一旦有所愿望,便不值得尊敬了,这是怎么回事?作为现实他是如此踏实,他必须为此受罚吗?他必须通过在想象和荒谬之物中伸展四肢为他的行动、为一切行动中的大脑和意志紧张做出补偿吗?——迄今为止,他的愿望史始终是人的阴部(partie honteuse):人们应当避免过久地在这个部位阅读。为人进行辩护的是其现实,——它将永久地为人进行辩护。与任何一种纯粹臆想出来的、梦想出来的厚颜无耻之人相比,与任何一种理想的人相比,现实之人的价值是何等之高?……只有理想的人才违反哲学家的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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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87 利己主义的自然价值。——自私自利的价值与自私自利者的生理学价值相当:它可能价值连城,也可能一文不值,遭人唾弃。每一个个人都可以根据下述一点得到审查,即他体现的是上升的生命路线还是下降的生命路线。在这样一点得到确认之后,人们也就拥有了一个标准,用以确定他们的自私自利到底有何价值。如果他体现的是路线的上升,那么,事实上他的价值就是非凡的,——为了借助他而迈进一步的总体生命之故,他对保持和创造自己最佳状态的关心甚至会达到登峰造极的程度。迄今为止,大众和哲学家所理解的个人或“个体”无疑是一个错误:他绝不是自为的,不是一个原子,不是“链条的一环”,绝不仅仅是以前的遗传物,——他还是到他为止人的一整条路线本身……如果他体现的是下降的发展、衰败、缓慢的退化和疾病(——从总体上看,疾病已经是衰败的后果,而不是它的原因),那么,他就没有什么价值,因而,最起码的公正就要求他尽可能少地蚕食成功者。他纯粹是后者的寄生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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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91 基督徒与无政府主义者。——当无政府主义者——作为衰退的社会阶层的代言人——暴跳如雷地要求“权利”、“公正”和“平等”的时候,他不过是受其粗野本性的驱使,而这样的本性根本不懂得把握这样一点:他到底为什么受苦,——他缺乏什么,缺乏生命……他身上的原因冲动极为强大:他感觉不爽,必须有人对此负责……“暴跳如雷”本身就已经令他愉快,对于一切穷鬼而言,谩骂是一件快事——它有一种小小的权力陶醉。也许抱怨和诉苦也可以为生命添彩,以便人们能够忍受它:每一种抱怨中都暗含着一种周密的报复,人们因为自己的不爽、有时甚至因为自己的卑鄙而指责那些与他们不同的人,仿佛后者是一种犯罪,是一种违法的特权。“假如我是一个无赖,那么,你也应该是”:人们就是从这样的逻辑出发闹革命的。——诉苦毫无用处:它源于虚弱。至于人们是把自己的不爽归咎于他人,还是归咎于他们自己(例如,社会主义者的行为如同前者,基督徒的行为则如同后者),根本没有实质性的分别。二者的共同之处,而且我们说也是不体面之处在于:必须有人对他受苦这件事负责——简言之,受苦者为自己开出报复的蜂蜜,用以治疗他的痛苦。这种报复需要——也是一种乐趣需要——的目的是一些临时的原因:受苦者随处都可以找到平息其卑鄙报复的原因,——再说一遍,如果他是基督徒,那么,他就会在自己身上找到这种原因……基督徒和无政府主义者——二者都是颓废者。——当基督徒谴责、诋毁、丑化“世界”时,当社会主义工人谴责、诋毁、丑化社会时,他们是出于同样的本能:“末日审判”本身也是报复的甜蜜慰藉——革命,即社会主义工人所期待的那种革命,只不过被设想得稍微遥远一些……“彼岸”本身——倘若它不是一种丑化此岸的手段,那么,要一个彼岸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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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95 对颓废道德的批判——一种“利他主义”道德,一种令自私自利枯萎的道德,在任何情况下都是一种坏的征兆。这一点适用于个人,这一点尤其适用于民族。当自私自利开始匮乏时,最好的东西也就匮乏了。本能地选择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倾向于“无利害的”动机,这几乎就是颓废的公式。“不谋求私利”——这纯粹是一种全然不同的即生理事实的道德遮羞布:“我不再懂得找到我的利益”……本能的崩溃!——当人变成利他主义者的时候,他也就走到了尽头。——道德谎言不是素朴地说,“我不再有任何价值”,而是借颓废者之口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生命毫无价值”……这种判断始终是一个巨大的危险,它是传染性的,——在完全病态的社会土壤上,它迅速生长为热带概念植物,时而作为宗教(基督教),时而作为哲学(叔本华主义)。这种从腐烂中生长起来的有毒植物,可以通过其毒气数千年地毒害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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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54799 医生的道德。——病人是社会的一个寄生虫。在一种特定情况下,再继续活下去是不高尚的。在丧失了生命的意义和生命的权利之后,卑劣地靠医生和医术苟延残喘,应当在社会上遭到深深的鄙视。而医生应当是这种鄙视的代理人,——每天摆在其病人面前的,不是药方,而是一服新的憎恨……为生命、上升生命的最高利益要求无情地压倒和压垮衰退生命的一切场合,制定一种新的责任,即医生的责任——例如,关于生育权的责任,关于出生权的责任,关于生存权的责任……当不再能以一种骄傲的方式活着的时候,就以一种骄傲的方式死去。自愿选择的死,适时的死,清醒而欣喜地执行于子女和证人面前:这样,还有可能做一种真正的告别,因为辞别者尚在;同时,还可能对他的成就和愿望做一次真正的估价,对生命做一番总结——所有这些都与基督教在弥留之际所上演的可怜又可怕的喜剧截然相反。人们绝不应当忘记:基督教滥用垂死者的虚弱实施良心强奸,妄用死亡方式本身对人及其过去进行价值判断!这里,重要的是摆脱各种源于成见的怯懦,首先确立对所谓自然死亡的正确的即生理学评价:这种死亡最终也仅仅是一种“非自然的”死亡,一种自杀。人绝不是死于他人,而是死于他自己。只不过这是在最可鄙情况下的死,一种不自由的死,一种不适时的死,一种懦夫的死。人们应当出于生命之爱期望另一种死:自由而清醒,没有意外事故,没有突然袭击……最后,向悲观主义者先生们和其他颓废者提出一个忠告。我们不能亲手阻止出生:但我们可以弥补这个过错——因为有时出生就是一个过错。当一个人废除了自己的时候,他就做出了世上最值得尊敬的事情:他差不多没有白活……社会(我说什么呀!)、生命本身从中获得的利益要比从随便哪种禁欲、贫血和其他美德的“生”中获得的利益更多,——他使别人摆脱了他的样子,他使生命摆脱了一种异议……只有通过悲观主义者先生们的自我反驳,纯粹的、本来的悲观主义才能得到证明:一个人必须按他的逻辑再前进一步,不是像叔本华所做的那样,仅仅用“意志和表象”否定生命——他必须首先否定叔本华……顺便指出,尽管悲观主义具有传染性,但它并没有使一个时代、一整代人的病态有所增加:它是这种病态的表现。人们成为它的牺牲品,就像他们成为霍乱的牺牲品一样;他们必定已经病入膏肓。悲观主义者本身没有产生一个颓废者;我想起了下述统计结果:在霍乱肆虐的那些年份,死亡事件的总体数字与其他年份并无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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