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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德国的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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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9年11月9日代表了所有德国人生活中的一个转折点:柏林墙倒掉了,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垮台了。当时,哈贝马斯对统一的方式、统一的时机以及背后的政治动因表达了严肃的批评性保留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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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批评开始时针对的是程序问题,即统一是否应该在基本法第23条或第146条的基础上完成。第146条清楚表明,基本法是临时性的,不是一部完整的宪法,它的内容是:“基本法在新的宪法生效时将失去效力,由德国人民通过自由的决议来终止。”第23条使基本法对整个德国具有效力,它提供了允许新的州加入联邦的机制,起草时主要考虑了与法国相邻的萨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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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尔和他的顾问倾向于根据第23条完成统一,因为这样做不需要对西德的基本法作出任何改变。哈贝马斯激烈地反对这种做法,在他看来,根据第23条完成统一纯粹是一种行政伎俩,为的是让西德有效地吞并东德。更糟的是,采用这种做法,整个过程就有利于科尔总理领导的基督教民主党的具体国内外政策。采用第23条意味着可以用相对更快的速度完成统一,从而提高科尔的国内民意支持,为即将到来的大选作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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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3 东德的公民跨坐在柏林墙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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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东、西德国被剥夺了伦理-政治商谈的机会,无法探讨他们更愿意接受哪一种政治制度。哈贝马斯是当时要求放慢改革速度、扩大改革内容的几个知识分子之一。统一本该是“德国两个部分共同参与审慎的民主决策的公共行为”(《又谈德国身份:愤怒的德国马克市民的统一民族?》,第96页)。东德本来可以在统一过程中发表自己的意见,现在却不免让西德的官僚包办了一切,西德本来也可以为自己的宪法投上一票。针对现实,哈贝马斯抱怨统一存在“规范性缺陷”,因为统一后的联盟缺乏足够的政治、伦理和道德上的正当理由,即自下而上的输入,他认为这种输入是民主合法性的必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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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同样的理由,哈贝马斯反对在所有包含东德公民社会遗迹的旧机构(大学、学院、博物馆、剧院等等)中展开行政“清算”。他警告说,公民社会(他指非正式的公共交往和商谈的网络)是脆弱而宝贵的政治资源,摧毁容易建设难。他认为统一不仅是一个行政事实和经济事实,还是一个政治任务,因此能够与东德的自我意识共鸣的政治文化应该有生长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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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哈贝马斯怀疑掌权的基督教民主党政府有可能抵挡不住诱惑,通过激发泛德意志民族主义情绪来使自己的政策正当化。最初,他们满足于鼓动经济民族主义。一方面,他们提醒联邦共和国的公民直至目前他们做得如何之好,并许下了无法兑现的承诺,说他们(西德人)无须通过支付高昂的税收来为统一买单。另一方面,他们为东德人描述了类似的经济繁荣的美好前景。哈贝马斯在“愤怒的德国马克市民的统一民族?”这个口号中表达的思想是,当最后看清问题的那一刻来临时东、西德国人都会感觉遭到了背叛,那时东德的经济重建会变得缓慢、痛苦、代价高昂,经济增长并不能提供足够的资金供给。摆脱困境的最简单方法就是煽动德国的民族主义火焰,甘冒随之而来的危险。在统一最初带来的欢欣鼓舞之后,东德罗斯托克和霍耶斯韦达爆发的针对外国劳工的种族主义暴力,再清楚不过地昭示了这些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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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警告保守主义分子不要危及西德来之不易的脆弱政治文化——一种非民族主义的自我意识、后民族的集体身份和宪政爱国主义。与经济民族主义这样乏味的诉求相对照,哈贝马斯呼吁一种重新统一的进程,“优先考虑给予公民自由行使的权利,在未被侵占的公共领域中通过直接投票来决定自己的未来……的统一”(《又谈德国身份:愤怒的德国马克市民的统一民族?》,第96页)。基于第146条的放慢步伐的统一,将为必要的道德、伦理、政治商谈提供时间和空间,从而给予前东、西德国各州公民之间的凝聚力以成长的机会。这将鼓励德国公民从一个更宽广的角度而非私人利益的角度来看待统一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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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 欧洲的整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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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欧洲整合这个问题上,哈贝马斯的态度与他说民族已过时并反对民族主义的政治和道德主张是一致的。他举出好几套不同的因素来支持欧洲各国建立经济、政治联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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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国与欧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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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哈贝马斯的论题“从灾难中学习”包括了一套内容广泛的历史和道德理由。只消回顾一下20世纪的历史,两次世界大战造成的灾难,就可以理解欧洲主权民族国家间的经济、政治竞争所带来的危险。他说,欧洲人“必须放弃民族主义、排外机制所赖以生存的观念模式”[《包容他者》(英文版),第152页]。政治联盟将会提供一个框架,在这个框架内基于“内嵌于共同政治文化的、属于全欧洲的政治公共领域这一交往体系”,后民族社会整合将会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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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认为,即便这个专题也可算是哈贝马斯在以一种非常具体的政治方式回应阿多诺的新绝对诫命:“必须防止奥斯威辛和类似事件的重演”。考虑到欧洲近期历史上的特殊之处,欧洲的整合对于德国非常关键。哈贝马斯高调反对某些德国保守派的主张,他们要求德国停止向欧盟靠拢、继续使用德国马克、与从苏联共产主义分出来的中欧国家建立政治与经济联系,这些主张在哈贝马斯看来卑鄙而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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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套支持欧洲整合的主张关注的是全球化经济对各个民族国家的影响。总的来说,发达国家和技术先进的工业国家知道经济发展必须付出社会和政治代价:失业率的增长、贫困、收入分化。这些因素不加以控制,就会成为社会分裂和国内政治动荡的潜在诱因。但是,在某种程度上,福利国家可以通过福利制度、劳动力市场调节和再分配政策等措施来抑制这些消极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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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和金融市场的全球化改变了经济增长和社会福利之间的脆弱平衡。全球化束缚了单个民族国家的手脚,大公司通过向市场不规范和劳动力廉价的地区转移产业可以轻易地规避就业调节政策。“资本外逃”的威胁迫使所有政府都采取低税收政策(尤其是针对营业税和公司所得税)。如何提高税收收入对政府而言成了问题。通过提高效率来增加收入是有上限的。简而言之,一国政府要资助、执行能抑制资本主义经济增长造成的社会和政治副作用的政策,已经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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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哈贝马斯看来,有两种解决问题的可能方案。新自由主义的方案就是去适应来自全球经济的压力,可采取的策略有:降低成本、保持劳动力市场的“弹性”(即对劳动力市场不加调控)、让个人承担失业和疾病的风险等等。该方案的苦果是,在竞相解除控制的过程中,经济上的胜者将成为社会与政治方面的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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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个方案是,为了驾驭经济,政治也必须全球化。具体来说,这意味着要创造超民族的政治体制,用权威、权力和手段来贯彻自己的决议。乍看之下这像是无望实现的乌托邦理想。哈贝马斯回答说,一旦认识到民族国家作为政治实体已来日无多,那就只剩一条路可走,超越民族国家的政治实践早已开始了。相对而言,欧盟就是在这条路上能走多远的一个富有雄心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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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如果可以在超民族的层次上为福利国家的包容性功能找到与欧盟同等作用的替代者,欧盟就只是有效抵消来自全球经济压力的一个手段。欧盟可以通过补贴和其他温和的再分配政策来消除成员国之间地区性竞争带来的不利后果。此外,欧洲法院已经作出了同社会正义问题直接相关的几百个决议(这让英国的新自由主义和保守主义批评者大为惊骇),这些决议也间接地对内部共同市场产生了影响。哈贝马斯没有低估欧洲经济、政治一体化计划所面临的困难。欧盟仍然不得不同时处理就业、竞争、经济增长这些彼此冲突的目标,并且协调作为纯粹贡献者的富国的要求和作为纯粹受益者的穷国的要求。对于哈贝马斯来说,欧盟是否能够制定并执行可以矫正市场、使市场与社会正义理想相一致的政策,尚须观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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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承认,从全球的角度来看,欧洲政治实际上只是民族自利政治的拓展,而非改造。民族国家之间的地区性竞争和由此而来的问题在跨民族的层次上再次出现了。欧洲将会与美国、环太平洋地区以及中国和印度这样的新兴经济体相竞争,所以有理由怀疑,欧盟无法找到解决全球政治和社会问题的持久而全面的方案,而至多只是临时、部分地解决问题。哈贝马斯把握住了自己论点的逻辑。假如全球问题可以有持久而有效的政治解决办法,那么这些问题必须在一个全球性的世界政治里得到最终的解决。假如超民族的政治制度将驾驭全球市场,那么这些制度必须有适当的包容性。建立全球内部市场,并创立拥有权威和力量来调控这个大市场的政治实体,这就是终极目标。建立政治上的各民族统一体,这个统一体不光有能力制定决议,还有能力执行决议——这就是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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