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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所学会的弃绝并非对一种要求的彻底拒绝,而是把道说转换为对那种不可名状的道说的回响〔7〕——一种几乎隐蔽地鸣响的、歌一般的回响。现在,我们或许能更好地思索《词语》的最后一节诗了,从而让它本身作为整首诗的聚集点来说话。如果我们哪怕只是偶尔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我们就能趁机更清晰地倾听这首诗的标题——《词语》,并且搞清楚最后一节诗不仅结束了全诗,也不仅启发了这首诗,而且同时还锁闭了词语的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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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哀伤地学会了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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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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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这节诗以弃绝的方式道说词语。弃绝本身就是一种道说:自身拒绝……(das Sich-versagen…),亦即向自身拒绝对某物的要求。如此看来,弃绝就含有某种否定特征:“无物”就是没有一物;“词语破碎”就是词语是不可支配的。按规则而言,双重否定得出一个肯定。弃绝道出:只有在词语获得允诺之处,一物才存在。弃绝以肯定方式说话。彻底的拒绝非但不能涵盖弃绝的本质,根本上,它甚至并不含有弃绝的本质。虽然弃绝有否定的一面,但同时也有积极的一面。然而,这一面那一面的说法在这里是大伤脑筋的。这种说法把肯定与否定等量齐观,从而掩盖了真正地在弃绝中起作用的道说。这是我们首先要思索的。不待如此,我们还必须思索最后一节诗所指的是何种弃绝。弃绝的方式是独一无二的,因为它并非相关于对无论何物的何种占有。作为自身拒绝,亦即作为一种道说,弃绝关涉于词语本身。弃绝把那种与词语的关系带动起来,带向那个关涉于每一种道说之为道说的东西。我们猜度,在这一自身拒绝中,那种与词语的关系赢获了一种近乎“过度的亲密性”。最后一节诗的神秘特质令我们吃惊。我们也并不想解开这个谜团,而只是想读懂这个谜团,把我们的沉思集中到这个谜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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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让我们来思考作为“自身拒绝某物”(Sich-etwas-versagen)的弃绝。从语法上讲,“自身”(sich)是第三格,指的是诗人。这位诗人所拒绝的东西处于第四格。这乃是对词语的表象性支配地位的要求。这当儿,这种弃绝的另一个特征显露出来了。弃绝把自身允诺给那首先让一物成其为一物的词语的更高支配作用。词语决定物成为物。我们可以把词语的这样一种支配作用命名为造化(Bedingnis)。这个古老的词语已经在我们的语言用法中消失了。歌德还知道这个词。但在我们眼下的语境中,“造化”一词的意思全然不同于人们所说的“条件”——歌德也还是把Bedingnis理解为条件的。〔8〕条件乃是某个存在者的存在根据。条件设立原因、建立根据。条件满足根据律。可是,词语并不为物设立原因。词语让物作为物而在场。这样一种让(Lassen)就是造化。诗人并没有说明这种造化是什么。但诗人把自己,亦即把他的道说,允诺给词语的这一神秘。在这种自身允诺中,弃绝者自身拒绝了他从前所意图的要求。这种自身拒绝的意思已经改变了。“自身”(sich)不再是第三格而是第四格了,要求不再是第四格而是处于第三格中。“向自身拒绝要求”这个短语转变为“向要求拒绝自身”;〔9〕在这一语法意义的转变中隐含着诗人本身的转变。诗人已经让自身,也即他以后还有可能的道说,来直面词语的神秘,直面在词语中的物的造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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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即便在这一转变了的自身拒绝中,弃绝的否定特性也还占着上风。但越来越清楚的是,诗人的弃绝绝不是一种否定,而是一种肯定。自身拒绝看起来不过是回绝和取消,其实却是一种自身不拒绝:向词语之神秘自身不拒绝。这种自身不拒绝只能以下述方式说话,即它说:“它可存在”。从此以后,词语就可以是:物之造化。这一“可存在”让……存在,让词与物的关系真正地存在(ist)并且如何存在——无词便无物存在。〔10〕在“它可存在”中,弃绝向自身允诺这一“存在”。因此,为了使这一“存在”显露出来,无需把最后一行诗改变为一个陈述句。“可存在”隐蔽地,从而更纯粹地,把“存在”呈示给我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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词语破碎处,无物可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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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自身不拒绝中,弃绝作为那种完全归功于词语之神秘的道说向其本身道出。在自身不拒绝中,弃绝是一种自身归功。其中有弃绝之居所。弃绝是归功,因而是一种谢恩。〔11〕弃绝既不是彻底的回绝,更不是一种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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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何以诗人有哀伤的心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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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于是哀伤地学会了弃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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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弃绝使诗人哀伤吗?或者,惟当诗人学会弃绝之际,哀伤才侵袭了他?就后一情形而言,一旦诗人从事作为归功的弃绝,那种刚刚压在他心头的哀伤又会烟消云散了;因为作为谢恩的自身归功具有欢乐的基调。我们在另一首歌中听到了这种欢乐的基调。这首诗歌也没有标题。但它包含着一个如此异乎寻常的、独一无二的标志,以至于我们必得根据它与《词语》一诗的内在亲缘关系来倾听这首歌(《新王国》,第125页)。这首歌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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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种大胆轻松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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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游在祖母的童话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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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最独特的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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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奏者银铃般的号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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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何种唤醒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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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入道说的沉睡丛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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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种隐秘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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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漫在灵魂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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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刚刚消逝的忧郁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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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诗句开头的那些词语,斯蒂芬·格奥尔格习惯于把所有的词都作小写。〔12〕可是,在上面这首诗中却有惟一的一个大写词语,它几乎就在这首诗的中心位置,在第二节的结尾处。这个大写的词语就是道说(Sage)。诗人本可以把这个词选作标题,以便暗示:作为童话园的传说,道说给出关于词语之渊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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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吟唱那穿越道说领域的漫游的步伐。第二节吟唱那唤醒道说的呼声。第三节吟唱那弥漫在灵魂中的气息。步伐(即道路)、呼声和气息萦绕在词语之支配作用周围。词语之神秘不仅扰动了先前安全可靠的灵魂,同时也褫夺了灵魂的忧郁,那驱使灵魂下降的忧郁。于是,哀伤就从诗人与词语的关系那里消失了。这种哀伤仅只牵涉于诗人对弃绝的学会。倘若哀伤是欢乐的单纯的对立面,倘若忧郁与哀伤是同一回事情,则情形就如上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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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欢乐愈是炽热,潜伏在欢乐中的哀伤也愈是纯粹。哀伤愈深刻,哀伤深处的欢乐也愈具有号召力。哀伤与欢乐交融而游戏。此种游戏本身就是痛苦(Schmerz);它让远趋近而让近趋远,从而使哀伤与欢乐交融协调起来。因此,至高的欢乐与至深的哀伤都是痛苦的,各具自己的方式而已。但痛苦如此这般地触动终有一死者的灵魂,结果,灵魂从痛苦中获得了它的重量。尽管在他们的本质之宁静中有种种动荡,终有一死者却保持着这种重量。应和于痛苦的灵魂,被痛苦所协调并且以痛苦为基调的灵魂,就是忧郁。忧郁能够压倒灵魂,但也能够失去重负,把它的“神秘气息”弥漫在灵魂中,赋予灵魂以装饰的珠宝——它用那种与词语的珍贵关系来装饰灵魂,并在这种装饰中把灵魂保护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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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许就是我们刚刚听到的那首诗的第三节所思的事情了。随着那刚刚消逝的忧郁的神秘气息,哀伤渗透了弃绝本身;因为如果我们根据它最本己的重量来思这种弃绝的话,我们就会看到:弃绝包含着哀伤。所谓弃绝的最本己的重量,就是对词语之神秘——即词语乃是物之造化——的自身不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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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神秘,词语始终是遥远的。作为被洞悉的神秘,遥远是切近的。此种切近之遥远的分解(Austrag)乃是对词语之神秘的自身不拒绝。对这种神秘来说缺失的是词语,也就是那种能够把语言之本质带向语言的道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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