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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87 1768年,布干维尔的船员第一次发现了这个被丰茂的森林和山峦覆盖的岛屿。这片土地看起来好似世外桃源。船员们建起营地,平静而舒适地睡在温暖没有昆虫的沙滩上,周围丰富的食品富含维生素C,受坏血症折磨的水手因此很快康复了起来。[37]此外,岛上热心的居民是船员们旅程中见过的最友善、最漂亮的原住民。男人高大而强壮,身材比例完美。他们确实比欧洲人看起来健康得多,能够活到“快乐的老年”,牙齿不掉,很少生病。[38]但最令布干维尔着迷的是岛上那些不同寻常的女人,她们的胸部和臀部布满刺青,头戴花环,似乎对自己的性能量毫不羞愧。[39]这位上将将这岛命名为新基西拉岛,以纪念掌管性、欲望、生育和爱情的女神维纳斯传说中的诞生地。[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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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89 布干维尔的叙述充满了奇闻逸事,令18世纪的欧洲人(尤其是欧洲男性)骚动不安。当大溪地人邀请水手们到家中做客时,他们不但会给水手们提供简单的餐食,而且还时常要求年轻的大溪地女子完成对宾客的“义务”。[41]在报告的最后,布干维尔似乎暗示说,他本人也不得不向岛上充满爱意的氛围投降了。他怎么拒绝得了呢?“我们[在这里]呼吸的空气、听到的歌曲、看到的舞蹈,几乎总是伴随着撩人的姿势,每时每刻、一举一动,都让人想起爱情的甜蜜,一切都在呼唤着你,要你屈服。”[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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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1 狄德罗一样为大溪地的生活而倾倒。在他开始创作对布干维尔的书的“补充”时,他想象着可能会有一个世界,在那里,自然最崇高的呼唤没有受到虚假的宗教传统的干扰。为了让他的想法获得表现形式和热情,狄德罗将对话安排在两个头脑机敏而充满好奇心的男人(“A”和“B”)之间,他们二人都读了布干维尔的书。他们的第一个对话进展得很快,讨论了人类是如何在布干维尔及其船员遇到的南太平洋上的那些孤立的小岛定居的,道德是如何在这些岛上出现的,以及这些岛屿的实际布局如何显示了他们一定是在“漂流”过程中分开的。这两个人接着把注意力转移到了他们发现夹在布干维尔游记页面之间的所谓的未出版的手稿上,里面满满记录着有关自然、殖民主义、道德与人类性行为之间的关系的“对话”。他们仔细地读起了这个文稿,不时停下来讨论其中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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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3 这个佚失的手稿的第一部分主要是一个老年大溪地男性的讲话,他愤怒地抨击了他预见中殖民主义和掠夺必将带来的罪恶的结果——如果说人真的能预见未来的话,这个讲话毫无疑问具有先见之明。这位老人对他的同胞说,他们将迎来一个充满新的疾病和奴役的时代,大溪地人甚至会最终灭绝,并呼吁岛上的其他居民起来反抗:“哭泣吧,悲惨的大溪地人,哭泣吧——为了这些邪恶的、劫掠的人的到来,而不是他们的离去!总有一天,你们会知道他们的真面目。他们有一天会回来,一手拿着一块木头[十字架],用绳子挂在他们的腰间;另一手拿着一块铁[一柄剑],悬在他们的同伴的腰间。”[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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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5 这个愤怒的反欧洲讲话是法国文学史上第一个真正的后殖民时刻。随后,我们就读到了引人入胜的大溪地的性问题。在这里,讨论的焦点不是大溪地人,而是一个三十五岁的法国牧师,他随船来到了大溪地岛上。我们了解到,这位牧师和其他水手一样,被安排同岛上的家庭合住,而他被分派给了受众人尊敬的家长欧罗接待。不出所料,这位神职人员禁欲的誓言将在这个过于热情的家庭中受到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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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7 欧罗的家中还有他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女儿们名叫阿丝托、帕莉和蒂娅。女人们帮这位客人脱去了衣服,洗净他的脸、手和脚,将一份简朴但健康的餐食摆在他的面前。等到他准备休息时,之前与其家人一同退出帐篷外的欧罗走进来,将自己的妻子和三个女儿——她们都如夏娃一般赤裸着——带到他面前,并对他说:“你年轻、健康,又刚刚用了一顿好餐食。一人独眠,难睡得好;男人晚上需要女人陪伴在身旁。这是我的妻子和我的女儿们。选一个你最喜爱的,但如果你愿意帮助我,请你选择我最小的女儿,她还未曾生育”……这位牧师回答说,他的宗教信仰、他神圣的职责、他的道德标准和行为准则都让他无法接受欧罗的邀请。[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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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6999 欧罗“天真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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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01 我不知道你所说的“宗教”指的是什么,但我很瞧不上它,因为它禁止你享受自然,这位万物的女主人,给予每个人单纯的快乐。[这个所谓的宗教]似乎让你无法将你的同类带到这个世界上来……看看你给眼前的这四个女人带来的痛苦,它明白地写在她们的脸上——她们担心你发觉了她们身体的缺陷,让你感到不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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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03 这位牧师希望没有冒犯他慷慨的主人,于是结结巴巴地回答说,大溪地人不明白,他曾发誓为了上帝和宗教信仰洁身自好:“不是的,她们四位都非常美丽,但我的信仰!我的宗教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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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05 当然,没过多久,诱惑就压倒了这位牧师,在不可避免的事面前,他放弃了自己的坚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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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07 上天从未让[这位牧师]暴露在如此强烈的诱惑之下。他年轻,兴奋,内心挣扎。他将目光从这四位可爱的恳求者身上移开,却又不由得回到她们身上。他举起双手,望向天空。三个女儿中最小的蒂娅用双手抱住他的膝盖,对他说:“陌生人,不要让我的父母失望。不要让我失望!”……这个可怜的牧师记录道,她紧紧握着他的双手,眼睛盯着他,目光中闪动着动人的千言万语,哭了起来,她的父母和姐姐们于是走出了帐篷,留她一人与他独处,尽管他不断重复着“但我的宗教和我的职责”这样的话,可第二天早上,他醒来时发现这个少女躺在他身边。她又一次用温柔的抚摸征服了他。[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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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09 第二天,欧罗和他的妻子因为牧师的“慷慨”而感到十分高兴。不过,欧罗还是请牧师解释,为什么后者口中的上帝会反对这么美好和自然的事。这些问题一开始看起来很天真无知,但到了讨论的最后,这位大溪地人就像一位启蒙运动的哲学家一样教育起了这位牧师。欧罗尖锐地问道,什么样的神创造的道德法令(比如贞洁和终生不变的婚姻)既没有道理,又适得其反,还不可能执行呢?“我发现,这些戒律都违背了自然,违背了理性。我认为,它们被精心设计出来,就是为了增加犯罪和给[上帝]造成无穷的烦恼……听我的,你这样做是将人类贬斥到了比任何动物都要糟糕的境地。我不懂得你的这个伟大的工匠是什么,但我很高兴他从未与我的祖先讲话,而且我也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和我的孩子讲话……”[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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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11 在轻蔑地讨论了欧洲社会可悲的境遇及其违背逻辑的“伟大的工匠”之后,欧罗描绘了更先进的、以自然为基础的大溪地性风俗。据他说,这里没有人把性行为看作羞耻、犯罪和愧疚。尤其是女性,她们不会因为性行为而丢失“尊严”,因为贞洁并不意味着尊严。婚姻同样是以物种的自然的渴望为基础的。在欧洲,婚姻是一个人终生的负担,而在大溪地,妻子和丈夫在结合一个月后就可以另择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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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13 所有这些新奇的习俗都与大溪地首要的任务有关,那就是生儿育女。用欧罗的话说,大溪地的维纳斯是“擅长繁育的维纳斯”,不是欧洲的那个搔首弄姿的维纳斯。这个以孩子为目标的道德准则带来的影响塑造了大溪地岛上生活的各个方面。杀婴的情况在18世纪的欧洲极为广泛,而在大溪地则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所有孩子都被视为国家的珍宝。生育能力的重要性甚至决定了大溪地的审美标准。为了强调这一点,欧罗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丑陋的大溪地女人遇到了一个美貌的女人。这个丑女人对她漂亮的朋友说:“你长得很好看,但你生的孩子很丑;我很丑,但我生的孩子都很漂亮,所以男人们更喜欢我。”[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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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15 这个对于生育能力的执着延伸到了审美的其他领域。由于大溪地人都相信,所有的性接触都应当为了繁育后代,他们规定没有生育能力的人应当被排除在性制度之外:没有到青春期的女孩戴着白色面纱,表示她们还未准备好;生理期的女性必须戴上灰色面纱;没有生育能力,或者已过生育年龄的女性必须佩戴黑色面纱,以避免男性追求。男孩也要受到类似的限制:在成年人确定一个男孩的精液已经达到了一定品质水平之前,男孩必须穿着一件长袍,佩戴一条锁链,并且他右手中指的指甲不能修剪。[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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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17 生育能力是道德准则最根本的考量,这解释了大溪地人对于乱伦和通奸的看法。有关这个话题的讨论是该作品行文至此最大胆的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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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19 牧师:父与女,母与子,兄弟与姐妹,丈夫和他人的妻子,都可以共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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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21 欧罗:为什么不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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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23 牧师:啊!别说未婚私通了,如果发生乱伦和通奸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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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25 欧罗:私通、乱伦、通奸,你说的这些词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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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27 牧师:这些是犯罪,严重的犯罪,在我的国家,犯了这些罪的人是要被烧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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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29 欧罗:哦,他们在你的国家会不会被烧死与我无关。但是,你不能因为欧洲的道德准则与大溪地的不同而指责前者,也不能因此而指责后者。你需要的是一个更靠得住的评判标准。那应当是什么呢?据你所知,还有比公众的福祉和对个人有用更好的标准吗?那你现在告诉我,你所说的乱伦罪与我们行为的这两个目标有什么违背之处;你不是认为,颁布一条法规,发明一个诋毁性的词,制定一种惩罚方式就解决了一切了吗?请你告诉我,乱伦是什么意思呢?[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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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31 不出所料,1796年,在这个作品发表时,狄德罗对乱伦无所顾虑的评论冒犯了一些法国民众的道德观念。最为严厉的批评者恶意指控他,说他这样做是为了给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安热莉克的不伦之恋找理由。[50]而能够领会狄德罗这样做的微妙含义的读者则明白,他只是将大溪地这个小岛变成了一个实验室,进行了一个引我们发笑、启发我们思考的火热的思想实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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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33 我们都是双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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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867035 狄德罗想象中的大溪地旅行让他能够深入探讨他那个时代最难以破除的性禁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有关同性恋的话题却不在其中。在以生育为中心的小岛上,讨论同性之间的性行为是根本行不通的。即便狄德罗虚构的大溪地人在他们生活的地方遇到了这样的行为,他们也无疑会对这个没有办法繁衍后代的放荡做法不予理会——这样做浪费了时间、能量和宝贵的精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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