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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70 而或者以释氏本心之说颇近于心学,不知儒释界限只一理字。……先生点出心之所以为心,不在明觉而在天理,金镜已坠而复收,遂使儒释疆界渺若山河。(《明儒学案·姚江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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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72 阳明严辨儒释,但又用佛道理论补充儒家学说特别是其中的心性论,使原本较薄弱的地方充实丰满、体用皆备。就这一点说,阳明走的仍是出入二氏而又入室操戈,猛烈攻击佛道二教,但最终融合儒释的宋代大儒张载、二程、朱熹等所走的道路。这比同时或后世学者攻“阳明禅”所表现出的褊狭急迫要高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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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74 比天泉证道稍后的严滩问答,是王阳明吸收、利用佛道思想来充实自己的又一个例证。《传习录》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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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76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与汝中追送严滩。汝中举佛家实相之说,先生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本体上说功夫;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功夫上说本体。”先生然其言。(《传习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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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78 在禅宗中,“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说本体,“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说功夫。意思是,修行者得道与否,只在觉与不觉,觉者将自己对于事物的理解加诸事物,使事物对于觉者有一种全新的意义。在觉者眼里,事物的外形并未变,而其意义变了。如禅宗有名的风幡话头,慧能的回答是“仁者心动”。南泉普愿也说:“直向那边会了,却来这里行履。”都强调觉者的诠释对于物本体的意义。在禅宗,本体是“境与神会”,“理与智冥”。单纯的外物对于觉者来说,是无意义之物。禅宗的识者与山水的三种关系,很好地说明了这个道理:未觉时,山是山,水是水,山水与觉者的关系是外在的。稍有觉解后,山不是山,水不是水,山水与觉者的关系是异在的。真正觉悟之后,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但已是“境与神会”之山水,这时山水与觉者是浑然一体的。又如禅宗师徒弄机锋时,常有动作示意。如果对动作本身包含的意义没有觉解,只是机械模仿,动作虽同,并不能说模仿者悟了。对这种情况,禅师会说模仿者“不知落处”,即不理解动作含蕴的意义。这也是说,本体必须有觉解者的心参与其中。没有心的觉解、诠释的加入,物对于修道是没有意义的。这就是“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的真义。而禅宗的修行却又是一个自然的过程,对于觉解,不能执著,执著便成魔障。禅家常说:“饥来吃饭困来眠,至此修行玄更玄。”(大珠慧海)“道流佛法无用功处,只是平常无事。”(临济义玄)此即“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在禅宗,有是说本体,无是说功夫。心是有无一如、本体功夫合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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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80 严滩问答,王阳明同意王龙溪“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是从本体的层面说功夫,“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是从功夫的层面说本体。阳明的意思是,必须依自己本心所具的良知去行动,良知是实在的,这是一切功夫的前提。否认了良知的实在性,则一切功夫无从谈起,故“有心俱是实,无心俱是幻”。推致良知即功夫,故此句是从本体上说功夫。而从另一方面说,良知须致,功夫着到,本体才能实现。没有现成的本心,现成的良知。未经功夫的本体,是虚幻的有,抽象的有。这是从功夫上说本体,所以“无心俱是实,有心俱是幻”。“严滩问答”完整地表述了王阳明本体功夫全部思想,并且重申了天泉证道时告诫王龙溪、钱德洪“二君之见正好相资为用”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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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82 “四句教”也是洒落与敬畏的统一。黄庭坚说周敦颐“胸怀洒落,如光风霁月”。洒落代表一种不为道理格式所拘、不为世俗荣利所累、自得逍遥的境界。敬畏则与之相反,代表一种恭顺齐肃、兢兢业业的心理状态。主敬是程朱修养方法的主要方面。宋明理学一直把敬畏和洒落作为两种相反的人格类型。阳明一生,是敬畏洒落由二分到统一的过程。阳明年轻时豪迈不羁,宋儒偏于敬畏的修养方法始终未能慊于心。但在确立了心学立场后的相当长的时期内,他是以敬畏为主的。“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能不忘乎此,久则自然心中凝聚,犹道家所谓‘结圣胎’也。”“精神道德言动,大率以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天地人物皆然。”(《传习录》上)是他这一时期用功方向的主流。在遭逢数次重大变故后,生死利害全然放下,胸中愈益洒落。居越以后,摆脱官场羁縻,专心与学者讲习讨论,所学愈加熟化,敬畏与洒落融合无间。王龙溪描述阳明龙场之后学凡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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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84 自此之后,尽去枝叶,一意本原。以默坐澄心为学的,有未发之中,始能有发而中节之和。视听言动,大率以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江右以后,专提致良知三字,默不假坐,心不待澄,不习不虑,出之自有天则。盖良知即是未发之中,此知之前更无未发;良知即是中节之和,此知之后更无已发。此知自能收敛,不须更主于收敛;此知自能发散,不须更期于发散。收敛者,感之体,静而动也;发散者,寂之用,动而静也。知之真切笃实处即是行,行之明觉精察处即是知,无有二也。居越以后,所操益熟,所得益化,时时知是知非,时时无是无非,开口即得本心,更无假借凑泊,如赤日当空而万象毕照。是学成之后又有此三变也。(《明儒学案·姚江学案》黄宗羲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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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86 默坐澄心,求未发之中是敬畏,不习不虑,出之自有天则是洒落。时时知是知非,时时无是无非,开口即得本心,更无假借凑泊是敬畏与洒落融合无间。到此阶段,敬畏中有洒落,洒落中有敬畏。动与静、寂与感、知与行、已发与未发、收敛与发散、知是知非与无是无非皆统合为一。到此境界,可谓“胸次悠然,上下与天地同流”了。阳明此时对敬畏与洒落关系的见解,正以此境界为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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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88 夫君子所谓洒落者,非旷荡放逸纵情肆意之谓也。乃其心体不累于欲,无入而不自得之谓耳。夫心之本体即天理也,天理之昭明灵觉,所谓良知也。君子之戒慎恐惧,惟恐其昭明灵觉者或有所昏昧放逸,流于非僻邪妄而失其本体之正耳。戒慎恐惧之功无时或间,则天理常存,其昭明灵觉之本体无所亏蔽,无所牵扰,无所恐惧忧患,无所好乐忿懥,无所意必固我,无所歉馁愧怍,和融莹彻,充塞流行,动容周旋而中礼,从心所欲而不逾,斯乃所谓真洒落矣。是洒落生于天理之常存,天理常存生于戒慎恐惧之无间,孰谓敬畏之增乃反为洒落累耶?惟夫不知洒落为吾心之体,敬畏为洒落之功,歧为二物而分用其心,是以互相牴牾,动多拂戾而流于欲速助长。(《答舒国用》,《王阳明全集》第19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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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90 敬畏不是恭敬整肃恐惧忧戚的心理状态,而是对善的自觉追求和对恶的自觉警戒的意向,因此敬畏并不是对心本来的空灵的破坏。洒落也不是纵情妄为,而是心不为外在利欲所累,时时放下,时时自得的境界。真正的洒落来自敬畏,因为只有敬畏防止恶对心灵的戕害,心之本体——良知才能充塞流行,从而做到主体行为和外在规范的统一。这种统一才是真洒落,这种洒落与敬畏并不截然割裂,互相否定,而是一体两面,互相辅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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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92 王阳明的四句教,是他一生学术的总结,终明之世,围绕四句教进行的辩论从来没有停止过。由于明代后期社会政治文化的剧变对哲学的影响,四句教引发的理论内容远远超出了四句教本身,这一点可以作为把握阳明以后明代哲学发展的一条线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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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097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490]
1701944098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第七章 王龙溪的先天正心和钱德洪的后天诚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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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00 王阳明一生讲学宗旨几次发生变化,他的弟子也因根器利钝,及门早晚,性情趋向不同,对王阳明学说的吸收有不同的侧重。因此阳明殁后,王门弟子的学说呈现出很不同的面貌。他们之间的辩驳构成了明中期以后的主要学术内容。王龙溪和钱德洪是王阳明的高第弟子,他们的学术宗旨有较大不同。这个不同,开启了王门后学的不同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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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05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1701942491]
1701944106 明代哲学史(修订版) 一 王龙溪的先天正心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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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08 王畿(1498—1583)字汝中,别号龙溪,浙江山阴人,与王阳明同宗。嘉靖进士,官至南京兵部武选郎中,因忤时相夏言,疏乞致仕,于阳明居越时受学。王龙溪资性明敏,善谈说,颖悟为同门所不及。与钱德洪协助阳明教授弟子,四方来学,先由龙溪、德洪指授,再卒业于阳明,因此被称为“教授师”。王龙溪追随阳明甚久,他也自视独得阳明究竟宗旨,专以推明阳明学说为己任。黄宗羲谓其“居林下四十年,无时不讲学,自两都及吴楚闽越江浙,皆有讲舍,莫不以先生为宗盟。年八十,犹周流不倦”(《明儒学案》第238页)。有《王龙溪先生全集》二十卷行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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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10 阳明居越以后,平生学术积累得与学者讲论阐发,所造更加精微。王龙溪习闻此时阳明讲学内容,故为学专就高明一路。王龙溪之学,从先天本正之心体着眼,故可称为“先天正心之学”。先天正心,主要得于阳明晚年“致吾心良知所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则事事物物皆得其理”之旨。阳明此旨,本有正负二面。正面功夫是对利根人的:利根人心体莹彻,渣滓浑化,物欲对良知的遮蔽较轻,故功夫重在保任良知流行。负面功夫是对钝根人的:钝根人心中扰扰,杂念纷驰,良知遮蔽较重,故功夫重在省察克治。良知所知之善则奉行,良知所知之恶则克去,致良知的过程,就是在具体事物上为善去恶的过程。王龙溪先天正心之学主要吸收了王阳明的正面功夫,以良知天理为先天本有,后天功夫只在保任此良知本体,使良知随处充满,后天所起之意无所容身,故王龙溪之学首辨先天之心和后天之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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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12 正心,先天之学也;诚意,后天之学也。……吾人一切世情嗜欲皆从意生。心本至善,动于意始有不善。若能在先天心体上立根,则意所动自无不善,世情嗜欲自无所容,致知功夫自然易简省力。所谓“后天而奉天时”。若在后天动意上立根,未免有世情嗜欲之杂,才落牵缠,便费斩截,致知功夫转觉繁难。(《三山丽泽录》,《王龙溪先生全集》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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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14 分功夫为正心、诚意,先天、后天。这在阳明思想中有其根据,《传习录》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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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16 功夫难处,全在格物致知上。此即诚意之学。意既诚,大段心亦自正,身亦自修。但“正心”、“修身”功夫亦各有用力处。“修身”是已发边,正心是未发边。心正则中,身修则和。(《传习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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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1944118 未发即先天,已发即后天,心本体既是先天本正的,则上边着不得功夫。若能使心之灵明,纯为先天本善所占据,所起之意皆善,恶无法阑入,则处处皆天理流行。王龙溪称自己的先天正心为简易直接功夫,就因为“不在后天动意上立根”。在意上立根,善恶之念杂然生起,需良知辨别克治,“功夫转觉繁难”。王龙溪将阳明“良知人人现在”、“满街都是圣人”的思想,推至极处,使“先天正心”之学带有极强的理想主义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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