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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修、齐、治、平只有在宗法制度尚未崩溃之前才有实现的可能与希望。这一深刻史实。只有淹贯古今中西的萧公权先生才能首先道破。见萧著《圣教与异端》(下),《观察》,十二期,页12。手头乏书,年月暂阙,惟期页正确无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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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炳棣思想制度史论 第七章 中国现存最古的私家著述:《孙子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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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山东临沂银雀山一号汉墓出土一批古代兵书,内中不但有《孙子兵法》,还另有《孙膑兵法》和不少有关兵事的残简,包括《孙子》十三篇以外的《吴问》。这次大量竹简的发现粉碎了起自南宋叶适,中经有清姚际恒、姚鼐、全祖望,下迄本世纪钱穆、齐思和诸家对《孙子兵法》的负面看法——现存的《孙子》十三篇绝非成于春秋末年孙武之手;钱穆甚至否定孙武其人的存在。虽然1970年代孙子其人其书已得到初步的肯定,1980年代初已有对中外古今《孙子》研究的综合摘要[1],但现存《孙子》十三篇的当时性(contemporaneity),也就是它的春秋属性,尚未引起国际上足够的注意和研讨。此外,目前学人对《孙子》十三篇外的《吴问》篇怀疑仍深。因此,本文除就《孙子》中君臣对话、书中涉及的若干有关制度、兵数、将的职权功能、阴阳、“五行相克”、“黄帝伐四帝”等至今辩论不休的专题个别检讨外,特别用力于《左传》中多方面而以晋国为核心的史实轶事的排比与消化,以期从此项繁琐的工作中探求出《吴问》成篇的年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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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相信,深入研究《吴问》大有裨于确定《孙子》成书的年代或年份;《孙子》成书年代或年份的确定势将引起我国学术、思想,甚至书籍、目录学史上重定坐标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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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孙子》成书年代的初步探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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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系出齐国贵族,因齐内乱而流亡至吴。其生卒年月已不可考,能肯定无疑的是屡经伍员(子胥)推荐,吴王阖庐在即位后的第三年(公元前512年)终于接见了他。如果当时孙武正值壮年,他的生年应仅仅略晚于孔子(前551—479)。最早为《孙子》作序又为全书注释的是曹操。曹操《孙子序》言:“吾观兵书战策多矣,孙武所著深矣。”这真可谓是英雄识英雄。魏武以降,历代诠释《孙子兵法》者颇不乏人,而对此书文辞及编著年代观察之犀利,当首推清代朴学鼎盛期间的孙星衍(1753—1818)。孙对《尚书》有深湛的研究,对古文字往往有独到的体会。他对《孙子》的总印象是:“诸子之文,皆出没世之后,门人小子撰述成书。惟此(指《孙子兵法》)是其手定,且在《列》、《庄》、《孟》、《荀》之前,真古书也。”[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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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代研究《孙子》诸作中,孙星衍对其同时同乡阳湖毕以珣之作最为膺服。毕氏《孙子叙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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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史记》惟言以兵法见阖闾,不言十三篇作于何时。考魏武序云:“为吴王阖闾作兵法一十三篇,试之妇人,卒以为将。”则是十三篇特作之以干阖闾者也。今考其首篇云:“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言听从吾计,则必胜,吾将留之;不听吾计,则必败,吾将去之。是其干之之事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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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无偏见的学人,读了《孙子》开头《计篇》中决定去留的原则话,定会感到孙武的坦切激昂和风骨嶙峋,并进而同意曹操和毕以珣的看法——十三篇是引致阖庐召见前必须一显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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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考《孙子》一书之前,有必要先对吴王阖庐的性格、为人、机智和雄心略加分析。未即位前他是公子光,乃吴王夷昧(前543—527在位)之子,但夷昧未立他为嗣,王位为夷昧庶兄僚(前526—515在位)所夺,所以终于酿成十一年后“专诸刺王僚”的一幕,后世还编为名剧,至今演唱不辍[4]。伍子胥因父兄之难,于公元前522年自楚奔吴。当时吴楚已是敌国,公子光立即洞悉伍子胥的用心,力劝吴王僚不要兴师伐楚被伍所利用。三年后,公子光分析楚及其盟邦意志不一,判断吴如兴兵,必能以少胜多。果不出所料,此役大败楚军[5]。阖庐弒僚即位之后,楚国想利用逃亡至楚的吴国两公子进军“害吴”。楚平王庶出的最长最贤的公子子西警告当政:“吴光新得国,而亲其民,视民如子,辛苦同之,将用之也。……光又甚文。”[6]甚至阖庐与越国作战中箭而亡(前496)之后二年,子西对他一生的特点还作了以下的回忆:“昔阖庐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在国,天有灾疠,亲巡孤寡而共其乏困。在军,熟食者分而后敢食。……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是以民不罢劳,死而不旷。”[7]阖庐一生事迹和仇邦智者的长期观察,都反映出阖庐是具有超常机智、毅力、远虑、野心和很高文化水平的不世出的枭雄。当世和后代都公认他是春秋两个半世纪中第四位霸主绝不是偶然的。只凭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不事先进呈一套系统周密富原创性的政治、经济、备战、作战的策略理论即能被他召见,并能使他信服,是不可思议的。曹、毕所断,堪称卓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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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九地篇》中保留下最明显的君臣对话证据。孙武在此篇中先重述主将如果平日爱护士卒,令发之日,士卒泪下沾襟,以身许国,任凭主将调遣,行动可以灵活到像越国常山名叫“率然”的蛇,“击其首,则尾至(以护首),击其尾,则首至,击其中,则首尾俱至”。原文紧接:“‘敢问:兵可使如率然乎?’曰:‘可。’”[8]阖庐、孙武当面问答之状活跃纸上。应该指出的是:十三篇虽应是召见前业经进呈阖庐之作,但如“敢问”之类的语句,显系君臣临时随兴的问答。所以我们不能排除十三篇进呈之后偶或会有增添的词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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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记·孙子吴起列传》载有孙武“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这段记事与临沂汉简中的《孙武传》大都相符[9]。《吴越春秋·阖庐内传》所载吴王“召孙子问以兵法,每陈一篇,王不知口之称善”[10],亦应有事实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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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简要的讨论虽然已说明《孙子》成书于吴王阖庐召见前夕,但由于本世纪海内外汉学界过分疑古之风未泯,我们仍须广事稽核相关史料,不避繁琐,将古今对《孙子》的大小质难加以澄清。只有如此,《孙子》成书的年代,甚至年份,才可望得出正确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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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将”、“兴师十万”、“出征千里”[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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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今学人或以为《孙子》所论的“将”是能主筹全部动员作战策略,享有统一指挥权力,承当全部胜败责任,十足专业化的将军,大异于文武不殊途、将帅共决策的传统,所以《孙子》应是战国时代的著作。按:春秋晋国平时执政的正卿就是战时的中军主帅,其余资深之卿充任上、下诸军将佐。将佐不遵帅令最有代表性的笑话,是鲁襄公十四年(前559)晋率诸侯之师伐秦之役下军之将栾黶。他不但不遵主帅荀(中行)偃“唯余马首是瞻”之令,并且公开声言“晋国之命,未有是也,余马首欲东”。全部下军竟随他向东撤回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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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解《孙子》论将的真谛,必须指出汉语自始即是“词位语”,根本没有区别不同时式、不同语气的形态变化。所有《孙子》论将的词句绝不能以通常陈述语气去解释,必须以建议、要求的语气去理解;而建议和要求的对象就是勇于创新的君主。在要求阖庐采纳他的具体建议之前,他开头即提出对“将”空前多面、严格的要求,也就是他的自我要求。《孙子·计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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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子曰: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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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经之以五,校之以计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将,五曰法。道者,令民与上同意也。故可与之死,可与之生,而民不畏危。天者,阴阳、寒暑、时制也。地者,远近、险易、广狭、死生也。将者,智、信、仁、勇、严也。法者,曲制、官道、主用也。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故校之以计,而索其情。曰:主孰有道?将孰有能?天地孰得?法令孰行?兵众孰强?士卒孰练?赏罚孰明?吾以此知胜负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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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听吾计,用之必胜,留之;将不听吾计,用之必败,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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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知识、才干、操守如此齐备之人,才有资格请求知人善任的君主给予“将”以空前的重视。如谓“知兵之将,民之司命,国家安危之主也”(《作战篇》);“夫将者,国之辅也,辅周则国必强,辅隙则国必弱”(《谋攻篇》)。按:“辅”应作“凭依”之意解[12],也就是再度说明将身系国家之安危。只有经过“将受命于君”这庄严程序,将才能享有应得的统一指挥的权力。受命之后,“上下同欲者胜……将能而君不御者胜”(《谋攻篇》),甚至必要时“君命有所不受”(《九变篇》)。最动人的是在《地形篇》里提出“上将”必须要能预先掌握六种致“败”之道和构成必胜的全部道理(“战道”)的各种因素之外,还强调为将者必须有坚贞的节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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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战道必胜,主曰无战,必战可也。战道不胜,主曰必战,无战可也。故进不求名,退不避罪,唯民是保,而利合于主,国之宝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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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武于此不啻以一己生命为孤注,不屈不挠,甘愿事先签署一张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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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孙子》十三篇中对新型的将的种种建议和要求,并未皆为阖庐所采纳。《史记》及《吴越春秋》很少有孙武独将的明确记载;相反地,明确的记载却提到伍子胥、孙武和伯嚭(白喜)三人合将。吴国在军事方面远远不能做到孙武所预期的统一指挥。阖庐九年(前506),王弟公子夫概即不遵王命独自向楚都进军,先败楚军之后,吴王的重兵五战之后才攻克郢都。孙武专业性的将论要等到战国才能在各国逐步实现,而“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仍很难被国君接受。终战国之世,“主”、“将”关系一直是紧张的。白起等名将之不得善终,即系明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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