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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素服誓于太庙,曰:其人为不道,不修义详(祥),唯力是正。曰:予必坏亡尔社稷,灭尔百姓。二参子尚(夙)夜自厦(励),以勤寡人,和心比力兼左右,各死(尸)而守。[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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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秦惠文君即位后十四年称王,次年(前324)为更元元年。《迎敌祠》篇称“公素服誓于太庙”的“公”究竟是更元前的惠文君、其父孝公或其祖父献公从未经墨学专家提出讨论。我们先从“素服”和誓词内容加以蠡测。素服象征一种哀悼,哀悼的对象可以是已逝的先君,也可能是社稷过去所受敌国的创伤和凌辱。誓词的话应分为三小段。开头三句是秦君对敌人(魏)不讲道义、唯暴力是尚作风的概括。紧接的是敌君对秦社稷人民狠毒居心的自白(事实上当然是秦君想象的)。最后几句是对陪誓左右的二三子(将领)恪遵职守、戮力同心,“以勤寡人”勖勉的话。如果本文诠释不误,誓师之“公”不会是指业已能屡胜三晋、屡受天子贺的孝公和惠文君,只可能是充满悲郁心情、长期忍辱负重的献公,而且是远在临终前二年(前364)“与晋战于石门,斩首六万,天子贺以黼黻”[32]之前的献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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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讨论《迎敌祠》的巫祝仪式部分。由于《汉书·艺文志》兵阴阳之末列出《别成子望军气》六篇、图三卷,《辟兵威势方》七十篇,更由于《迎敌祠》充满了五行迷信,不少近现代墨学专家都认为此篇反映晚期墨学的巫祝化[33]。笔者不同意这种看法,认为全篇是早期秦墨活动的纪实。兹征引《迎敌祠》有关巫祝的原文以备考订它的年代的早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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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以东方来,迎之东坛,坛高八尺,堂密八,年八十者八人;主祭青旗,青神长八尺者八,弩八、八发而止,将服必青,其牲以鸡。敌以南方来,迎之南坛,坛高七尺,堂密七,年七十者七人;主祭赤旗,赤神长七尺者七,弩七、七发而止,将服必赤,其牲以狗。敌以西方来,迎之西坛,坛高九尺,堂密九,年九十者九人;主祭白旗,素神长九尺者九,弩九、九发而止,将服必白,其牲以羊。敌以北方来,迎之北坛,坛高六尺,堂密六,年六十者六人;主祭黑旗,黑神长六尺者六,弩六、六发而止,将服必黑,其牲以彘。从外宅诸名大祠,灵巫或(咸)祷焉,给祷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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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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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望气,有大将气,有小将气,有往气,有来气,〔有胜气〕,有败气,能得明此者可知成败、吉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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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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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巫、医、卜有所长,具药宫之,善为舍。望气舍近守宫。巫必近公社,必敬神之。巫、卜以请报守,守独智(知)巫、卜望气之请而已。其出入为流言,惊骇恐吏民,谨微察之,断,罪不赦。[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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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五行系统在《墨子·贵义》篇已经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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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反焉。日者曰:我谓先生不可以北。子墨子曰:南之人不得北,北之人不得南,其色有黑者,有白者,何故皆不遂也?且帝以甲乙杀青龙于东方,以丙丁杀赤龙于南方,以庚辛杀白龙于西方,以壬癸杀黑龙于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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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不仅言及四龙,并且道出四龙的各别颜色、方位、五行属性、代表各方属性的天干,以及各组天干中的阴干和阳干。可见公元前5世纪,五行说的基本要素和符号早已齐备,无殊于近千年来盛行于士庶间的子平基本语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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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上远在墨子之前就已有五行的学说。例如公元前512年面呈吴王阖闾的《孙子·行军》篇中就已经提到“黄帝之所以胜四帝”,1973年银雀山出土的兵家残简中还发现《黄帝伐赤帝》一篇。此篇残简经当代诸家考订校补之后,主要内容已可知晓:黄帝南伐赤帝,“东伐青帝,……西伐白帝,……北伐黑帝”,全得全胜。《墨子·贵义》篇中的龙,显然就是银雀山兵家残简中的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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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行相生相克的观念在《孙子》以前早已成熟。《左传》昭公二十九年(前513),即吴王阖闾召见孙武之前一年,晋史墨答问时即申述五行一向皆有专官(神),称为“五正”,经常举行“五祀”,而且这些祭祀木、火、金、水、土五行的专官都“世不失职”。可见上世纪齐思和认为五行相克说原于邹衍,因而判断《孙子》成书之晚是不能成立的[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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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巫术与卜筮,渊源极古。所谓三代的圣王事实上无一不是政教合一的“大巫”,更不必提王室、贵族属下的卜、史、祝和民间的巫觋了。即使最“人本”、最理性的孔子,晚年喜《易》,韦编三绝,1973年马王堆出土汉文帝初年手抄《周易·要篇》中孔子答子贡问,是否相信《易》中的“筮”,孔子曰:“我观其德义耳,吾与巫史同途而殊归。”终春秋之世,“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全部的祀和戎中的祀都与巫、祝、史牢不可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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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墨家所宗的大禹与巫术的关系尤为密切。历代巫师作法时必行“禹步”。杨雄《法言·重黎》:“昔者姒氏活水土,而巫步多禹。”李轨注:禹“治水土,涉山川,病足,故行跛也。……而俗巫多效禹步。”[36]1975年底湖北云梦发掘所获秦简《日书》中五行相胜生克说,不但与《墨子·贵义》篇所述完全相符,而且已有从纳音法推出的“禹须臾”吉日表。“须臾”是“立成”之义,大利出行。“名曰禹须臾”,当是日者借禹之名以增重其说[37]。近年秦简《日书》研究显示五行生克,冲破害合等原则已“非常成熟”,时日吉凶的选择与避讳在民间已很普遍[38]。墨子出身平民,极力推崇大禹自苦为极的救世精神,于是当华夏及其周遭宗教思想逐步人本理性化的过程中,墨者所保留的巫术较其他学派为多,是本不足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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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有关望气术最早的文献记载是杜佑《通典》卷一六二末《风云气候杂占》项所引,见于《太平御览》的《司马法》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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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细雨沐军,临机必有捷。回风相触,道还而无功。云类群羊,必走之道,气如惊鹿,必败之势。黑云出垒,赤气临军,皆败之兆。若烟非烟,此庆云也,必胜。若雾非雾,是泣军也,必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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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最后的按语:“是知风雨之占其来久矣。”问题在:现存《司马法》文本及其时代都还有待考证。本文本节目的在推测《迎敌祠》在墨家著述中的相对早晚,为慎重计还是借重《史记·日者列传》的《集解》和《索隐》。二者都认为“古人占候卜筮,通谓之‘日者’”,而“日者”一词在先秦文献中最早出现于《墨子·贵义》。司马贞《索隐述赞》:“日者之名,有自来矣。吉凶占候,著于《墨子》。”这是就文本言最可靠的综结。所以五行系统、占候望气等等绝不是战国末期墨者“巫祝化”以后才有的现象,而确是墨者初仕秦献公时早已具有的原始巫祝文化积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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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应顺便指出的是,表面上这五光十色的誓师仪式是由巫祝导演的,而幕后真正的控制者是从未失去高度理性的“守”——由秦献公自己从墨者精英中遴选出来的最高城防长官。现存《墨子》有关城守的十一篇中,篇幅最长、性质迥异于《迎敌祠》的《号令》篇,内中详尽地列出种种有关安国、守城等实事求是的军令和法规,却独独插进《迎敌祠》中唯一理性的条款,似乎更足说明本文以上观察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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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气者必近太守。巫舍必近公社,必敬神之。巫、祝、史与望气者必以善言告民,以情上报守,守独知其请而已。无与望气者妄为不善言惊恐民,断,勿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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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佑《通典》卷一六二“兵十五”最后望气条结尾双行小字注中的综结大有助于读者的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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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云任贤使能则不占而事利,令明法审则不筮而计成,封功赏劳则不祷而福从,共苦同甘则犯逆而功就,然而临机制用亦有此为助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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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体上受人本主义文化熏陶下的古代华夏民族斗争之中,巫祝仪式及望气杂占等迷信仅仅具有边缘的作用应该是接近事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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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本节的主题,我们还需要解释:何以秦献公自始即不得不委派墨者统筹全部城防事宜,并充任集军政权于一身的城区最高长官——“守”;何以围城居民、男女老幼,都按照军队编制组成五人基本单位的“伍”,受极度严酷“连坐”刑罚的控制。《墨子·号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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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城之重禁,敌人卒而至,严令吏民无敢欢嚣、三最(三人相聚之义)、并行、相视坐泣流涕。若视举手相探,相指相呼,相麾相踵,相投相击、相靡(以身及衣)、讼言语、及非令也而视敌动移者,斩。伍人不得,斩;得之,除。伍人逾城归敌,伍人不得,斩;与伯(百)归敌,队吏斩;与吏归敌,队将斩。归敌者,父母、妻子、同产皆车裂;先觉之,除。当术需敌,离地,斩。伍人不得,斩,得之,除。[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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