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1978172
颜回问孔子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先生快走我也快走，先生奔驰我也奔驰；先生奔逸绝尘，而我却直瞪着眼落在后面了！”
1701978173
1701978174
孔子说：“回，怎么说呢？”
1701978175
1701978176
颜回说：“先生缓步，我也缓步；先生论说，我也论说；先生快走，我也快走；先生辩论，我也辩论；先生奔驰，我也奔驰；先生谈道，我也谈道；等到先生奔逸绝尘而我却直瞪着眼落在后面，乃是先生不言说而取信，不偏私而周遍，没有爵位而人民来相聚，却不知道为什么能够这样。”
1701978177
1701978178
孔子说：“啊！这可不明察么！最悲哀的莫过于心死，而身死都还是次要的。太阳从东方出而入于西极，万物没有不顺着这个方向，有头有脚的人，见日起而后事可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万物也是一样，有的将趋于死亡，有的将待以降生。我一旦秉受了形体，不变灭而等待气尽，感应外物而活动，日夜没有间断，而不知道自己的归宿；薰然自动成形，知道命运是不可预知的，我因而一天天参与变化。
1701978179
1701978180
“我一直和你这么接近而你却不能了解这个道理，可不悲哀吗？你大概只看到我所能看到的现象。它们已经逍逝，而你追寻着还以为存在，这就像在空市场上寻求马一样。我心中的你很快就忘记，你心中的我也很快就忘记。虽然这样，你有什么忧虑！即使忘了过去的我，我还有不会被遗忘的东西存在。”
1701978181
1701978182
四
1701978183
1701978184
孔子見老聃，老聃新沐，方將被髮而乾，慹然①似非人②。孔子便而待之③，少焉見，曰：“丘也眩與，其信然與？向者先生形體掘若槁木④，似遺物離人而立於獨也。”
1701978185
1701978186
老聃曰：“吾遊心於物之初。”
1701978187
1701978188
孔子曰：“何謂邪？”
1701978189
1701978190
曰：“心困焉而不能知，口辟⑤焉而不能言，嘗爲汝議乎其將⑥。至陰肅肅⑦，至陽赫赫⑧；肅肅出乎天，赫赫發乎地；兩者交通成和⑨而物生焉，或爲之紀⑩而莫見其形。消息滿虛⑪，一晦一明，日改月化，日有所爲，而莫見其功。生有所乎萌，死有所乎歸，始終相反乎無端而莫知乎其所窮。非是也，且孰爲之宗！”
1701978191
1701978192
孔子曰：“請問遊是。”
1701978193
1701978194
老聃曰：“夫得是，至美至樂也，得至美而遊乎至樂，謂之至人。”
1701978195
1701978196
孔子曰：“願聞其方。”
1701978197
1701978198
曰：“草食之獸不疾易藪⑫，水生之蟲不疾易水，行小變而不失其大常也，喜怒哀樂不入於胸次。夫天下也者，萬物之所一⑬也。得其所一而同焉，則四支百體將爲塵垢，而死生終始將爲晝夜而莫之能滑，而況得喪禍福之所介⑭乎！棄隸⑮者若棄泥塗⑯，知身貴於隸也，貴在於我而不失於變。且萬化而未始有極⑰也，夫孰足以患心！已爲道者解乎此。”
1701978199
1701978200
孔子曰：“夫子德配天地，而猶假至言以修心，古之君子，孰能脫焉？”
1701978201
1701978202
老聃曰：“不然。夫水之於汋⑱也，無爲而才自然矣。至人之於德也，不修而物不能離焉，若天之自高，地之自厚，日月之自明，夫何脩焉！”
1701978203
1701978204
孔子出，以吿顔回曰：“丘之於道也，其猶醯雞⑲與！微夫子之發吾覆也，吾不知天地之大全也。”
1701978205
1701978206
【注释】
1701978207
1701978208
1701978209
① 然：形容不动的样子。
1701978210
1701978211
1701978212
林希逸说：“然，凝定而立之貌。”
1701978213
1701978214
1701978215
朱骏声说：“‘’，假为‘蛰’。”
1701978216
1701978217
② 非人：犹木偶人（林希逸《口义》）。
1701978218
1701978219
③ 便而待之：“便”，借为“屏”，即屏蔽。
1701978220
1701978221
章炳麟说：“‘便’，借为‘屏’。《汉书·张敞传》：‘自以便面拊马。’师古曰：‘便面所以障面，盖扇之类也。亦曰屏面。’‘便’‘屏’一声之转，故‘屏’或作‘便’。《说文》：‘屏，屏蔽也。’老聃方被发不可直入相见，故屏隐于门下而待之。”（《庄子解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