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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08 2.鸤鸠在桑,其子七氏(兮)。淑人君子,其仪一兮。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君子慎其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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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10 3.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能参池其羽然[后能]至哀,君子慎其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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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12 竹简和帛书《五行》在文本上的差异当然不止于此,比较典型的如帛书多出了“说”的部分,以及中间一大段论述顺序的不同。有经无说比较容易解释,因为“说”明显是后起的解释性的文字。至于两者某些论述顺序的不同,学者的理解就有差异。譬如有错简说和人为调整说两大类,而在人为调整说中,如何估计这个调整的性质,也存在着争议。在我看来,这种不同当然不能简单地用错简来解释,它牵涉着编者对于某些观念的重要理解,譬如圣智和仁义礼的关系。如果以此为参照的话,帛书《五行》“诗曰”和某些文字的增加应该也属于有意为之。(33)这种有意为之一方面可能更符合当时流行的引经据典的模式,另一方面也让经典有了更丰富地被解释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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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14 当我们把《五行》视为《诗》学文献的时候,帛书《五行》“说”部分的重要性就变得非常突出。经文对于《诗》的引用是比较简单的,但在“说”之中,《诗》和文本之间的意义联系得到了比较充分地揭示。以“鸤鸠在桑”句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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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16 鸤鸠在桑,直之。其子七也,鸤鸠二子耳,曰七也,兴言也。□□□□,其□□□。□人者□□者,义也。言其所以行之义之一心也。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能为一者,言能以多为一;以多为一者,言能以夫五为一也。君子慎其独,慎其独也者,言舍夫五而慎其心之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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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18 首先要指出的是,从《诗》学的角度来阅读《五行》说的内容,要注意区分几个层次:第一是《诗》的引用,第二是经部分对《诗》句的理解,第三是说部分对经之理解的解释。换句话说,说部分并不是在直接地面对《诗》句,而是通过经部分的理解来间接地面对。文中“直之”的说法在“说”的部分出现多次,如庞朴指出的:“当系彼时训诂术语,即文意自明、毋庸赘言之意。”(34)该句的意思确实比较显豁,不需要多加解释。比较费解的是“其子七也,鸤鸠二子耳,曰七也,兴言也。”似乎“说”的作者认为鸤鸠只有二子,之所以说“其子七也”,完全是“兴言也”。我们知道,“兴”是一个典型的《诗》学术语,其与“比”的区别在于,比是“比方于物”,而“兴”是“托事于物”,以此物而引出彼事。《毛诗》多以兴来解诗,其释《鸤鸠》首句就认为是“兴也”。“□□□□,其□□□。□人者□□者,义也。言其所以行之义之一心也。”根据上下文和文意,补上缺字后此句话该是:“淑人君子,其仪一也。淑人者仪,仪者义也。言其所以行之义之一心也。”以仪为义,从郑笺开始,就是后来《诗经》解释者普遍接受的理解。其仪一也,在这里被理解为行义一心,又被称为“能为一也”。能为一然后能为君子,而所谓“能为一”的表现,就是以多为一,具体而言,则是以五为一。所谓的“五”,在这里当然指的是五行,以五为一,也就是五行之和,即五行皆形于内。于是,我们也就发现了“其子七也,鸤鸠二子耳,曰七也,兴言也”说法后面所包含的数字游戏,在帛书《五行》说的作者看来,二子而曰七,其中相差的数字五正是为了“兴”起五行之说。五行之和、以五为一的实现,当然是要归结到一心,于是就有慎其独的说法。慎其独即是慎其心,在这个时候,五行不再是五个东西,而是一心的呈现。这就是德,就是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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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20 我们再来看一下其对“燕燕于飞”句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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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22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燕燕,兴也,言其相送海也。方其化,不在其羽矣。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能差池其羽然后能至哀,言至也。差池者,言不在衰绖。不在衰绖也,然后能至哀。夫丧,正绖修领而哀杀矣,言至内者之不在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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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24 该诗的主题与送别有关,因此,“燕燕于飞”句被看作是兴,以引出送别的场景和心情。“言其相送海也”,海读为晦,是指相送而至于不见,即瞻望弗及的意思。差池其羽是说羽毛杂乱无序,未加修饰。在《五行》看来,诗之所以如此地描述此点,就在于表达相送之时的心情。当一个人的心完全沉浸在送别的悲伤中时,是不会在意其衣服的整齐与否的,就像燕子的差池其羽。因此,差池其羽乃是内心悲哀之至的体现。如同丧礼之时,作为丧服的衰绖固然重要,它们是悲哀的表现,但最重要的却不是衰绖。当衰绖成为关注的重点,有亲丧者忙于正绖修领的时候,其悲哀的心情就会受到影响而减损。因此,内心真正悲哀的表现,乃是对于衰绖的忽略。所谓“至内者之不在外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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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26 以上的两例引诗和对于诗的解释,包含着丰富的《诗》学内涵。首先是《诗》的做法和读法,两次出现的“兴”的说法,显示出这是一种成熟地理解《诗》的文字的态度。孔子说“诗可以兴”(《论语·阳货》),《诗》可以唤起人们的丰富联想和感受。在这个时候,《诗》的文字甚至字面的意义,都可以被看作是引子。这个引子和阅读者的心灵结合,可以化出阅读者最关注的问题,如孔子和子夏读“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素以为绚兮”时引申出的“礼后乎”(《八佾》),以及在上述后一例中出现的有关丧礼的问题。其次,不可否认的一点是,文字仍然发挥着重要的作用。正是由于诗句中的“淑人君子,其仪一也”,才会给解释者提供机会围绕着君子和一的意义进行发挥。同样地,《燕燕》中的“差池其羽”和“泣涕如雨”,给解释者讨论内心的伤悲和外在的表现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不可多得的素材。最后,在这两个例子中,我们可以发现《诗》学的一个重要主题,这就是心的主题。“诗言志”的性质使得诗与心灵之间的关系相当密切,因此,对诗的解释很容易地会使心的主题呈现出来。比较特别的是,《五行》篇把心称之为“独”,并两次出现了“慎其独”的字样。慎独的概念此前比较早地出现在《中庸》和《大学》中,汉人倾向于把它解释为慎其闲居独处也。但在《五行》的说中,慎其独明确地被理解为慎其心。“夫丧,正绖修领而哀杀矣,言至内者之不在外也。是之谓独。独也者,舍体也。”所谓舍体,即是舍其体而独其心。在我看来,独和心之间的联系有一个必要的媒介,这就是一。正是一和独之间的意义联系,以及一和心之间的解释关联,使得独和心之间的互相诠释成为合理的。而这种诠释更容易突出心的独立性和主体性,它不是被动的角色。如我们可以在《老子》二十五章“独立不改”句中看到的,“独”也被用来形容在老子中具有本原地位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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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28 不仅是心的主题,在《诗》的解释中,天始终是一个不能或缺的向度。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诗经》文本和天之间的关联。(35)在儒家的文献中,经常提到的如“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大雅·文王》)、“天生烝民,有物有则”(《大雅·烝民》)等诗句都被看作是和天道有关的描述。《五行》篇中特别选择的句子是“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文王在上,於昭于天”和“上帝临汝,毋贰尔心”。先来看与此有关的第一例,我们把经和说与此相关的文字先列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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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30 经:见而知之,智也;闻而知之,圣也。明明,智也;赫赫,圣也。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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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32 说:闻而知之,圣也。闻之而遂知其天之道也,圣也。见而知之,智也。见之而遂知其所以为之□□,智也。明明,智□□也。由所见知所不见也。赫赫,圣貌也。□□言□□□□□□□□□。明明在下,赫赫在上,此之谓也。明者始在下,赫者始在上,□□□□□谓圣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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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34 这段话的主题是讨论圣与智的分别。它包括两个方面,第一是知的方式,智是见而知之,圣是闻而知之;第二是其气象,智貌是明明,圣貌是赫赫。后一方面的用词很显然是借用了《诗经》的文字,所以很方便地就把《诗》引了出来。值得注意的是在下和在上的说法,当《五行》引用此诗来说明圣和智之区别的时候,它事实上肯定了圣在上和智在下的不同。这里的上下大抵可以理解为天人,结合同样出现在该篇的“圣始天,智始人;圣为崇,智为广”的说法,引诗的意义在于明确肯定圣和天道之间的关联,并突出智只是关于人道的知识。圣和智的分别,乃是知天道和知人道的不同,因此是本质性的。这种分别突显出知天道的重要性。我们再来看一下其对“文王在上,於昭于天”的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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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36 经:和则乐,乐则有德,有德则邦家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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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38 说:乐而后有德,有德而国家兴。国家兴者,言天下之兴于仁义也,言其□□乐也。文王在上,於昭于天,此之谓也。言大德备成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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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40 就诗的字面意义而言,是叙述文王在天帝的左右,其德行昭示于天。在这里,重要的因素是文王和天之间的联系,它也成为《五行》关注的重点。在周初的意识形态中,这种联系就是通过德来达成的。《五行》篇的论述显然有此背景,但是德的意义被进行了新的诠释。德乃是仁义礼智圣五者和乐的状态,只有达到了此种状态,才是有德。有德的表现则是邦家与。关于邦家与的状态,我们可以通过舜的例子获得理解。自匹夫而为天子,正是所谓的邦家与、天下与,而其根据则是舜之大德。文王也是如此,三分天下有其二,以至于受命于天,所凭借的正是其德。这里所谓“大德备成”,一方面是对文王的歌颂,另一方面也是以德配天观念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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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42 和天有关的另外一个材料是“上帝临女,毋贰尔心”。《五行》篇在引用这句话的时候,是用来说明一种知的方式和状态。经文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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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44 [鐖而知之,天]也。[诗曰]上帝临女,毋贰尔心。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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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46 说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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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48 鐖而知之,天也。鐖也者,赉数也。唯有天德者,然后鐖而知之。上帝临女,毋贰尔心。上帝临女,□鐖之也;毋贰尔心,俱鐖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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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50 对于“鐖而知之”句的确切含义,目前似乎还没有一个恰当的解释。作为知的方式,它明显是与“见而知之”和“闻而知之”并列的。见而知之是智,闻而知之是圣,我们有理由认为鐖而知之是不同于智和圣,而且又高于智和圣的知的方式。根据说部分的解释,“鐖也者,赉数也”,这该和数字有关。考虑到《五行》说部分与孟子的联系,我们当然会想到孟子和数字有关的论述。其中最典型的是《尽心下》的最后一段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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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52 由尧舜至于汤,五百有余岁。若禹、皋陶,则见而知之;若汤,则闻而知之。由汤至于文王,五百有余岁。若伊尹、莱朱,则见而知之;若文王,则闻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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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54 由文王至于孔子,五百有余岁。若太公望、散宜生,则见而知之;若孔子,则闻而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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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28456 与此有关的论述,是《公孙丑下》:“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这里最值得注意的有两点。第一是数的观念,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固然可以看作是对于从尧舜到孔子之历史的总结,但重要的是,孟子的这个命题在历史和数字之间进行了连接,历史包含了数字,因此,数字也就可以解释和预言历史。具体来说,这个数字就是五百年。与之相关的历史就是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当《五行》篇说“鐖而知之”的时候,其中也包含着通过数字来理解世界的意义。第二是有关见而知之和闻而知之的说法。从孟子的话来看,其所谓见而知之,是指和圣人生活在同时代,所以可以通过亲眼所见的方式来了解圣人。闻而知之者则和此前的圣人相距五百年,因此只能通过间接的方式来了解。孟子在见而知之和闻而知之之间并没有进行直接的高下分别。如果考虑到各自的代表人物,见而知之者包括禹、皋陶、伊尹、莱朱、太公望、散宜生,闻而知之者指汤、文王和孔子,后者显然得到了孟子更多的重视和更高的评价。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认定孟子和《五行》一样,承认闻而知之是比见而知之更高的一种状态。从以上的分析看,上引孟子《尽心下》的文字应该有着《五行》的背景在内。因此五百年必有王者兴的历史周期,或许就可以看作是鐖而知之的一种表现。“唯有天德者,然后鐖而知之”,这意味着鐖而知之是一种很特别的知的状态,或许只有孔子所说的生而知之者才足以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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