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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葛洪在这段材料的引文中亦可看出,他针对的不仅是玄学对礼法的蔑视,更直接批评了以老庄为代表的道家。可见,此时葛洪的儒学思想,已经吸收了法家的刑罚主张,即纳刑罚于儒学之中,使儒学的外延有所增加。不仅如此,葛洪还从儒家经典中寻找刑罚为儒家本有之义之根据,如“明罚用狱,著于《噬嗑》,系以徽,存乎《习坎》”、“《易》称‘明罚敕法’,《书》有‘哀矜折狱’”等等,皆属此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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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对诸子的态度,正如其《尚博》篇所言,“虽津涂殊关,而进德同归;虽离于举趾,而合于兴化”,“百家之言,与善一揆”也。葛洪对诸子思想的吸收,扩大了儒学的视野,此为魏晋南北朝时期儒学所共有的特点,葛洪只是开其端而已。当然这也是葛洪在其《自叙》中所谓“竟不成纯儒”的原因之一。可以说,在魏晋南北朝多元思想的激荡中,“纯儒”已经失去了其自身存在的条件,只有“或因或革,损益怀善”,旁及诸子,综合吸收,方可长足而应世,《抱朴子外篇》的儒学思想即有此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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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儒学思想的第三个特点,可谓“曲引远喻”、“无伤正言”。这一特点,涉及《抱朴子外篇》的写作方法或曰逻辑形式问题。有论者认为,《抱朴子外篇》在语言表达形式或写作体制上有显著的辞赋风格,“把连珠体作为主要形式来应用,以表达思想,我们说,这是葛洪在逻辑方面的形式。或是,葛洪并没有称之为‘连珠’,只是以《博喻》、《广譬》名篇而已,……因为他的这种形式逻辑是他进行理论诡辩的主要方法,实际上我们只要仔细分析他的前提和结论,他的论式常是谬误的”。(101)论者的这一说法,是有待商榷的。我们承认《抱朴子外篇》在语言表达形式上,确如论者指出的“有辞赋风格”,且某些篇章如《博喻》、《广譬》也确与连珠体相类。但不能因文章体裁之不同,而否定其表达的内容。更不能因内容观点不符合论者口味,反过来又否定其文体。论者既然肯定“近人译形式逻辑的三段论式为连珠”,又肯定葛洪论式为连珠体,怎么能得出“他的论式常是谬误”的呢?说“他的论式是谬误的”,按照三段论式的逻辑,也必然得出三段论式也是谬误的结论,这本身即违背了三段论式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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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论者是想通过否定葛洪的文章体裁或论说形式,而否定葛洪用这种论说形式所表达的思想内容。绕了一个大弯,结果自己却犯了逻辑错误。连珠体只是中国古代的一种文体,它本身是不能被否定的,正如诗、词、曲、赋等不同文体本身不能被否定一样。文体本身不能被否定,而它所表达的思想内容却可以有高下深浅的区别。那么,葛洪用连珠体表达的思想内容如何呢?我们可以举一个被论者判定为谬误或诡辩的连珠论式中的内容为例:“天秩有不迁之常尊,无礼犯遄死之重刺,是以玄洲之禽兽,虽能言而不得厕贵性,蛩蛩之负蹷,虽寄命而不得为仁义。”(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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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洪的这段话,即使如论者所说为连珠体,但并不影响其对思想内容的表达。这段话所包涵的思想信息可谓既丰富又深刻,它没有受到所谓连珠体的写作形式的束缚,明确地表达了儒家所一贯主张的以礼义道德作为“人禽之辨”的判别标准。(103)葛洪《抱朴子外篇》的写作形式,正表现了葛洪儒学思想的特点。他改变了以往儒家学者直接援引儒家经典进行论述的“语言常式”,而采取了一种具有辞赋风格的“曲引”或“暗引”、“远喻”或“广譬”的写作风格。虽然不直接引用六经之文或其他儒家经典,但在其“曲引远喻”中,却几乎处处有典,出处有自,词旨辨博,饶有名理,言皆率实,杜绝嘲戏,此盖文章之要也。刘勰《文心雕龙》已论之甚详。他说:“文虽杂而有质,色虽糅而有本,此立赋之大体也”;“夫文小易周,思闲可赡。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磊磊自转,可称珠耳”;“凡说之要,必使时利而义贞,进有契于成务,退不阻于荣身。自非谲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此说之本也。”(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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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勰上述文字,分别论述了辞赋、包括连珠体在内的杂文、论说等文体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以此衡量《抱朴子外篇》的论说形式与其内容的关系,应该说是比较符合《文心雕龙》所确立的标准。只要言之有物,就不能因(文)体而废言。“进于道的诗”,尚可以“用负的方法讲形上学”(105),更何况像《抱朴子外篇》用赋体或连珠体正面表述儒家思想,是不应该受到非难的。再说,《抱朴子外篇》的写作形式或体裁,大体上是杂文而非赋体。即使个别篇章有赋体或连珠体风格,但也是“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其“正言”、“体要”所表达的内容也正是《抱朴子外篇》的儒学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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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三节 孙盛的儒学思想及其对道、玄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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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约303—375)字安国,太原中都(今山西省平遥县东北)人。据《晋书》本传载,孙盛的祖父孙楚,曾为冯翊太守,父恂曾为颍川太守。“盛年十岁,避难渡江”。由此推知,孙盛约生于永嘉之乱前十年,即惠帝太安二年(303)前后。据《晋书》本传载,孙盛在其史学著作中直笔恒温“枋头之役”的失败,遭桓温威胁。盛子清删改之,孙盛大怒云云。“枋头之役”发生于太和四年(369),此时孙盛犹在,可知其卒年必在“枋头之役”后,与上述推算相符。孙盛起家为佐著作郎。以家贫亲老,求为小邑,出补浏阳令。曾先后为陶侃、庾亮、庾翼、桓温的咨议参军。穆帝永和二年(346),孙盛随桓温伐蜀。蜀平,畅爵安怀县侯,累迁桓温从事中郎,出补长沙太守。后因讽喻桓温,温怒,“复遣从事重案之,赃私狼籍,槛车收盛到州,捨而不罪”,并累迁秘书监,加给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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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善谈名理”、“瞻于论难”的裴一样,孙盛生活在东晋的前期与中期,受到玄学方法论的影响,因此也用玄学语言和“辩名析理”的方法,与玄学思潮相抗衡。《晋书》本传说他“……及长,博学,善言名理。于时殷浩擅名一时,与抗论者,惟盛而已”。《世说新语·文学》注引南朝宋檀道鸾的《续晋阳秋》也说,孙盛善理义,时中军将军殷浩擅名一时,能与剧谈相抗者,唯盛而已。据《晋书》本传载“盛尝诣浩谈论,对食,奋掷尘尾,毛悉落饭中,食冷而复暖者数四,至暮忘餐,理竟不定”。孙盛不仅用玄学语言及方法,而且也用“尘尾”,说明他已经完全适应了当时的玄谈形式,但却不是玄学家。他以玄谈的形式,阐发儒学的内容,反映了两晋南北朝时期儒学的发展及其表现形态的改变,同时也反映了儒学的适应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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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是东晋著名的儒家学者、思想家和史学家。他经史兼通,笃学不倦,自少至老,手不释卷。在《通典》、《宋书·礼志》等书中均保存有孙盛关于经学议论的部分佚文。《隋书·经籍志》史部编年类著录孙盛《魏氏春秋》二十卷,《晋阳秋》三十二卷;别集类著录《孙盛集》十卷。这些著作大部分已亡佚。其佚文多保留在《艺文类聚》、《太平御览》、《弘明集》、《广弘明集》及《三国志》裴松之注中。在保存下来的佚文中,有《老聃非大贤论》、《老子疑问反讯》、《致罗君章书》、《易象妙于见形论》、《评王弼易注》以及许多史评的材料。这些材料基本上可以反映出孙盛对当时流行的老庄道家思想、玄学思潮以及佛教的神不灭论所持的批评态度。从这些批评中可以显现他的儒家立场和儒学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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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对老庄道家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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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晋以来,由于玄学思潮的兴起,玄学家大力提倡老庄道家之学,引起思想学术界的混乱,于是出现了关于“孔老高下”、“儒道同异”、“圣人标准”、“成圣成贤”等一系列问题的辩论。玄学家虽然提倡老庄,但对儒学中的礼乐教化思想及典章制度又不能骤然放弃,故开始出现“儒道合一”的倾向。这种儒道调和论明显地表现在王弼、向秀、郭象等玄学家的思想体系中。孙盛作为一个典型的儒家学者,似乎不同意儒道互为表里的看法。他严厉地批评道家,尤其批评老子和庄子,反对当时流行的儒道调和论。他在《老子疑问反讯》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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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老庄所以故发此唱,盖与圣教相为表里,其于陶物明训,其归一他。盛以为不然。夫圣人之道,广大悉备,犹日月悬天,有何不照者哉?老氏之言,皆驳于六经矣。宁复有所愆之,俟佐助于聃周乎!即庄周所谓“日月出矣,而爝火不熄”者也。至于虚诳谲怪矫诡之言,尚拘滞于一方,而横称不经之奇词也。(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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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盛认为,老庄之言“皆驳于六经”,故道家思想非圣人之论。在他看来,即使在某些方面,道家之学对儒家之经有所推衍,也不过是为我所用。这对儒学来说,好比在光天化日之下举火照明一样,完全是多余的。更何况那些“虚诳谲怪矫诡之言”,远离圣教,简直就是荒诞不经的奇词怪说(“横称不经之奇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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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区别孔老、儒道的不同,孙盛著《老聃非大贤论》(《广弘明集》作《圣贤同轨老聃非大贤论》)以释其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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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大圣乘时,故迹浪于所因,大贤次微,故与大圣而舒卷。所因不同,故有揖让与干戈。迹乖次,微道亚,故行藏之轨莫异。……大贤庶几,观象知器,预袭吉凶,是以运形斯同,御治因应,对接群方,终保元吉。……至于中贤,第三之人,去圣有间,故冥体之道,未尽自然,运用自不得玄同。然希古存胜,高想顿足,仰慕淳风,专咏至虚。故有栖峙林壑,若巢许之伦者,言行抗辔,如老彭之徒者,亦非故然,理自然也。(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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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大圣乘时而行,因时而迁,不拘于一方,故其治迹亦随时而变。大贤则稍次于大圣,但以大圣为法,随大圣而进退。因所遇到的客观条件不同,所以才有不同的表现,或揖让,或征伐,或出仕,或归隐。虽然治迹不同,但他们所遵循的规则却是相同的,即均以救世为宜。正因大贤近于大圣(“大贤庶几”),所以能够观象知器,按形势的变化,预测吉凶,从而“御制因应,对接群方”,始终不脱离时代的变化(“时运故也”),故能“终保元吉”。而老庄之徒,常“希古存胜,高想顿足”,仰慕含脯而熙,鼓腹而游的上古淳风,专以至虚为道,拘滞一方,不懂得唯变所适,应时当务。所以老聃既非大圣,又非大贤,顶多为“中贤第三”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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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文中,孙盛也批评了裴的崇有论。以为“尚无既失之矣,崇有亦未为得也”。认为裴的错误乃在于“以见偏抗之辞,不复寻因应之适,睹矫诳之论,不复悟过直之失”。即认为裴有“矫枉过直”的毛病。但孙盛此文的重点还在于批评玄学贵无论和道家老子之说,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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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老子之作……,其诡乎圣教者,是远救世之宜,违明道若昧之义也。六经何尝阙虚静之训、谦冲之诲哉?孔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窃比于我老彭。”寻斯旨也,则老彭之道,以笼罩乎圣教之内矣。且指说二事而已,非实言也。何以明之?圣人渊寂,何不好哉?又三皇五帝已下,靡不制作,是故易象经坟,烂然炳著,栋宇衣裳,与时而兴,……且颜孔不以导养为事,而老彭养之;孔颜同乎斯人,而老彭异之。凡斯数者,非(不)亚圣之迹,而其书又往往矛盾……(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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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老子或道家的思想,最大的问题是逃避现实(“远救世之宜”),这种错误违背了老子自己所说的“明道若昧”之义。因为在孙盛看来,所谓虚静、谦冲的思想,并非老子发明,它早已“笼罩乎圣教之内”。因此问题不在于道家讲虚静、谦冲。而裴把批评的重点放在道家的虚静上,没有抓住道家的要害。孙盛认为,老子“远救世之宜”的主要表现:一方面是一味地强调垂拱无为,不务制作,把虚静、谦冲绝对化;另一方面是“以导养为事”,“异乎斯人”。这实际上又是对东晋以来鼓吹肉体成仙的道教之批评。西晋道士王浮曾作《老子化胡经》,宣扬老聃西游教化佛徒,以与佛教争正统,实际上宣扬了道教的神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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