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2042123
1702042124
不屈二姓,夷齐之节也;何事非君,伊箕之义也。自春秋以来,家有奔亡,国有吞灭,君臣固无常分矣;然而君子之交绝无恶声,一旦屈膝而事人,岂以存亡而改虑?陈孔璋居袁裁书,则呼操为豺狼;在魏制檄,则目绍为虵虺。在时君所命,不得自专,然亦文人之巨患也,当务从容消息之。(161)
1702042125
1702042126
中庸之道,不走极端,是儒家思想方法的一大法宝。在儒家看来,夷、齐不食周粟,饿死首阳,实为节操之士,但伊尹“治亦进,乱亦进”,箕子不忍去国,被发为奴,也是节义之士。后来孔子又有“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的中庸原则,遂使节操观念亦有了灵活性。颜之推引陈琳(字孔璋)为例:琳为袁绍制檄,骂曹操为“豺狼”。事魏,又制檄骂袁绍为“毒蛇”。在颜氏看来,陈琳的做法是出于不得已,而并不是失节。但他承认这是“文人之巨患”,并教诫子弟,遇到这种情况时,不能走极端。“消息”,谓损益、增减,可引申为斟酌。“从容消息之”,即根据当时情况斟酌裁定。此即儒家的中庸观念,或经权统一的思想。
1702042127
1702042128
中庸思想是颜之推教训子孙立身持家的基本道德原则和处世方法,它几乎贯穿《家训》全书。他在《止足》篇中引《礼记·曲礼》“欲不可纵,志不可满”为训诫,以“少欲知足”的中庸之道为原则,为其子孙规定:“常以二十口家,奴婢盛多,不可出二十人;良田十顷,堂室才蔽风雨,车马仅代杖策,蓄财数万,以拟吉凶急速,不啻此者,以义散之;不至此者,勿非道求之。”(162)这就是说,奴婢、土地、财产是要有的,但不能太多,多了就要遭到灾祸;官也是要当的,但也要处于“中品”。他说:
1702042129
1702042130
仕宦称泰,不过处在中品,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足以免耻辱,无倾危也。高此者,便当罢谢,偃仰私庭。……自丧乱以来,见因托风云,徼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慎之哉!慎之哉!(163)
1702042131
1702042132
即使为“中品”之官,也还要处处小心谨慎。他告诫子孙,“为善则预,为恶则去”,“不预党人非议之事”。对于“谏诤”、“讼诉”、“对策”、“游说”,总此四途,亦“非士君子守法度者所为也”。日常待人接物不能不冷淡,也不可太热心。他说:
1702042133
1702042134
亲友之迫危难也,家财己力,当无所吝;若横生图计,无理请谒,非吾教也。墨翟之徒,世为热腹,杨朱之侣,世谓冷肠;肠不可冷,腹不可热,当以仁义为节文尔。(164)
1702042135
1702042136
这些训诫,似乎已偏离了儒家的中庸之道,成为地主阶级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他所谓的“前望五十人,后顾五十人”,“肠不可冷,腹不可热”,颇有些滑头主义的味道,已经失去了任何积极意义。这种不前不后,不冷不热,不求有功,但求无祸的保守退缩思想,构成中国文化的消极成分,影响既深且钜。同时,我们也要看到,这种思想的形成决非偶然,它是颜氏所处的那个时代与社会的产物,此即颜氏所谓“自丧乱以来,见因托风云,徼幸富贵,旦执机权,夜填坑谷,朔欢卓、郑、晦泣颜、原者,非十人五人也”。社会的动荡,权力的变异,使人的身份、地位、处境、名誉等等瞬息万变。朝为权贵,夕为死囚;初一还在为富贵而欢乐,十五便因穷困潦倒而悲泣。仕途艰险,宦海浮沉,人君无道,才使社会失常,这是消极思想产生的总根源。
1702042137
1702042138
(四)教育思想
1702042139
1702042140
在魏晋南北朝士族制度下,世代相传的家学成为一种重要的教育形式,而诫子书、家训等又是家庭教育的一种形式。从这一意义上说,《颜氏家训》可称得上是一种家庭教育的课本,也是当时家庭教育思想的重要代表作。
1702042141
1702042142
颜之推的教育思想基本上继承了儒学的传统。首先,在教育内容上,强调以“仁孝礼义”为主,“行有余力,则可学文”。此即士大夫子弟,数岁以上,莫不被教,多者或至礼传,少者不失诗论。其中尤重《礼》的教育,“礼为教本,敬者身基”。颜氏重礼的思想,贯穿《家训》全书,认为“礼”是教育的根本,立身的基础。故常引《礼经》训诫子弟,其《风操》篇即是典型。其中涉及避讳、称呼、吊揖、饯别、哭祭、丧服、忌日、奏乐、燕宴等一系列礼的规定及习俗,以此作为《家训》教育的重要内容。
1702042143
1702042144
其次,强调经世致用,反对脱离实际的教育。“夫所以读书学问,本欲开心明目,利于行尔”。他批评“学而不行”说:
1702042145
1702042146
世人读书者,但能言之,不能行之,忠孝无闻,仁义不足。加以断一条讼,不必得其理;宰千户县,不必理其民;问其造屋,不必知楣横而棁竖也;问其为田,不必知稷早而黍迟也。吟啸谈谑,讽咏辞赋,事既优闲,材增迂诞,军国经纶,略无施用。(165)
1702042147
1702042148
教育的目的,不但使人能言,更重要的是使人能行。这即是颜之推的知行观。他认为,“知而不行”者,徒增夸诞,而对“军国经纶,略无施用”,这只能为人所嗤笑。颜氏强调能行,亦强调能用。他目睹六朝人事,当社会升平之时,不学无术的贵游子弟,靠权势取得优越地位,“从容出入,望若神仙”,十分得意。但当离乱之时,朝市迁革,旧党覆没,外无靠山,身无所能,失皮而露质,落魄于戎马之间,转死于沟壑之际,汲汲乎如丧家之犬,“当尔之时,诚驽材也”。而那些“有学艺者”,却能“触地而安”,得以自存,两相比较,不亦明乎!据此,他进一步指出:
1702042149
1702042150
夫明六经之指,涉百家之书,纵不能增益德行,敦厉风俗,犹为一艺,得以自资。……谚曰:积财千万,不如薄伎在身。伎之易习而可贵者,无过读书也。(166)
1702042151
1702042152
颜氏强调“读书有用”,实即孔子所谓的“学也,禄在其中矣”。透过“学而优则仕”这一儒家的传统教条,及其所鼓吹的仁义道德,我们可以发现,服膺儒学的颜之推非常重视教育的作用,这是值得今人借鉴的。
1702042153
1702042154
第三,颜之推主张及早对子女进行教育,因为“人在少年,神情未定”,容易“熏溃陶染”,“潜移默化”,既可以学好,也可以学坏,故在此时抓紧教育,可起到“如入芝兰之室,久而自芳”的作用。反之,则“如入鲍鱼之肆,久而自臭”。另一方面,“人生小幼,精神专利”,只要教育得法,善于诱导,便能记忆快捷,印象牢固。待“长成以后,思虑散逸”,故教育不如儿时容易。正因如此,“固须早教,勿失机也”。他甚至主张“胎教之法”,即妇女“怀子三月”,就要“出居别宫,目不邪视,耳不妄听,声音滋味,以礼节之”。待孩子出生后,便应确定“师保”,以“仁孝礼义导习之”,使之“习惯如自然”。(167)
1702042155
1702042156
在对儿童的教育上,颜之推反对娇惯与溺爱,认为溺爱对孩子的教育没有任何好处,“吾见世间无教而有爱,每不能然”,那些溺爱孩子的人,往往对孩子“饱食运为,恣其所欲,宜诫翻奖,应诃反笑”,等到“骄慢已习,方复制之”,却为时已晚,即使鞭打至死也建立不起父母的威信,结果只能是“忿怒日隆而增怨”,使家长与孩子之间产生隔膜,无法收拾。这种从小被溺爱的孩子,由于“有爱而无教”,及其长大成人,往往“败德”、“招灾”,甚至给家庭带来“倾宗覆族”的大祸。此外,《家训》一书,还从“严”与“简”、“专”与“博”、“早学”与“晚学”等多方面论述教育的重要性及其方法。它是中国教育史上一部具有重要参考价值的文献。
1702042157
1702042158
(五)文艺思想
1702042159
1702042160
颜之推及其《家训》一书,发表了许多关于文学、艺术及文论方面的意见,反映了由南入北的文人对当时南北文学的看法。这些看法表现了颜之推的儒家立场及儒学观念。
1702042161
1702042162
首先,他强调文章源出《五经》,因此文章、文学要“经世致用”,要有利于风俗政教。同时,也不能以经代文,五经与文章虽同出一源,而流别各异,由此对文章不能忽视。他说:
1702042163
1702042164
夫文章者,原出《五经》。诏命策檄,生于《书》者也;序述论议,生于《易》者也;歌咏赋颂,生于《诗》者也;祭祀哀诔,生于《礼》者也;书奏箴铭,生于《春秋》者也。(168)
1702042165
1702042166
文章源出《五经》的说法,在颜氏之前已有许多阐发,如南朝的刘勰即是典型代表。颜氏在此问题上并未超出刘勰的水平,但可以反映颜氏对儒家经典的尊崇。其所以主张此说,目的有二:一是强调文章的功能不能脱离儒家经典所具有的“经世”与“教化”的宗旨,文章与经典是一致的,二者不能脱离;二是强调文章、文学的独立性,不能因为它“源出五经”,就忽视或贬低其自身所具有的作用,因此二者又是不能互相代替的。他说:
1702042167
1702042168
朝廷宪章,军旅誓诰,敷显仁义,发明功德,牧民建国,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灵,从容讽谏,入其滋味,亦乐事也。(169)
1702042169
1702042170
文章的作用不仅是多方面的,而且还具有“陶冶性灵,从容讽谏”的功能,因此不能轻视它,他批评扬雄以文章为“童子雕虫篆刻,壮夫不为”的观点,认为“虞舜歌《南风》之诗,周公作《鸱鸮》之咏,吉甫、史克,《雅》、《颂》之美者”,皆为壮年所为,他征引孔子的话说:
1702042171
1702042172
孔子曰:“不学《诗》无以言。”“自卫返鲁,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大明孝道,引《诗》证之。扬雄安敢忽之也?(170)
[
上一页 ]
[ :1.702042123e+09 ]
[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