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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80 君民建国,教学为先,移风易俗,必自兹始。而言绝义乖,多历年代,进德修业,其道浸微。汉采坑焚之余,不绝如线,晋承板荡之运,扫地将尽。自时厥后,军国多虞,虽复黉宇时建,示同爱礼,函丈或陈,殆为虚器。遂使纡青拖紫,非以学优,制锦操刀,类多墙面。上陵下替,纲维靡立,雅缺道消,实由于此。朕纂承洪绪,思弘大训,将欲尊师重道,用阐厥繇,讲信修睦,敦奖名教。方今宇宙平一,文轨攸同,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四海之中,岂无奇秀!诸在家及见入学者,若有笃志好古,耽悦典坟,学行优敏,堪膺时务,所在采访,具以名闻,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经术,未愿进仕者,可依其艺业深浅,门廕高卑,虽未升朝,并量准给禄。庶夫恂恂善诱,不日成器,济济盈朝,何远之有!其国子等学,亦宜申明旧制,教习生徒,具为课试之法,以尽砥砺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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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82 大业三年,炀帝正式颁布科举之诏,诏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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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84 天下之重,非独治所安,帝王之功,岂一士之略。自古明君哲后,立政经邦,何尝不选贤与能,收采幽滞。祁大夫之举善,良史以为至公,臧文仲之蔽贤,尼父讥其窃位。求诸往古,非无褒贬,宜思进善,用匡寡薄。夫孝悌有闻,人伦之本,德行敦厚,立身之基。或节义可称,或操履清洁,所以激贪厉俗,有益风化。强毅正直,执宪不挠,学业优敏,文才美秀,并为廊庙之用,实乃瑚琏之资。才堪将略,则拔之以御侮,膂力骁壮,则任之以爪牙。爰及一艺可取,亦宜采录,众善毕举,与时无弃。以此求治,庶几非远。文武有职事者,五品已上,宜依令十科举人。有一于此,不必求备。朕当待以不次,随才升擢。(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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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86 明确提出了十科举人的科目为:孝悌有闻、德行敦厚,节仪可称、操履清洁、强毅正直、执宪不挠、学业优敏、文才美秀、才堪将略、膂力骁壮。在其后的诏书中,炀帝又提出“世属隆平,经术然后升仕”(8)的条目。范文澜先生说:“隋炀帝定十科举人,其中有‘文才秀美’一科,当即进士科。隋炀帝本人是个文学家,创立进士科,以考试诗赋为主,是不足为奇。这是科举制度的开始。”(9)如此说来,其中的“学业优敏”、“经术登仕”,当即后来的明经科;而其余诸科也都可以在后世的科举中找到近似的科目,如唐宋普遍举行的秀才、明法、明算、吏治、将帅等常设科目和贤良忠直、志烈秋霜等特科。说明科举制在隋时已经全面推行,只是在当时还不怎么规范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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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88 《隋书·文学传论》说:“有隋总一寰宇,得人为盛,秀异之贡,不过十数。”(10)是就“秀异之贡”的秀才科而言,以其他科目“射策甲科”、“擢第甲科”、“射策高第”者,当亦不在少数。有些是因《隋书》无传,如王通;有些是因事迹主要在唐代,传记载于唐史,如王绩、房玄龄、窦威、孔颖达等。观文帝开皇九年诏:“爰及州县,生徒受业,升进于朝,未有灼然明经高第,此则教训不笃,考课未精”语,是知隋代科举于开皇年间即有“明经”之目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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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90 隋代大兴文教的第二个措施,是于开皇之初,采纳秘书监牛弘的建议,征集天下图书。据《牛弘传》载:“弘以典籍遗逸,上表请开献书之路”,牛弘以为自孔子纂修诗书以来,历代鸿生巨儒所撰著的篇籍图书,经过秦汉以迄南北朝,“年逾千载,数遭五厄”,几乎扫地以尽,但是秘牒缣帛,每藏民间,“屋壁山岩,往往间出”。只要朝廷决意敦尚儒术,诚心征求,学艺之士,仍会“怀经负帙,不远斯至”。于是牛弘最后在奏章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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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92 自华夏分离,彝伦攸斁,其间虽霸王递起,而世难未夷,欲崇儒业,时或未可。今土宇迈于三王,民黎盛于两汉,有人有时,正在今日。方当大弘文教,纳俗升平,而天下图书,尚有遗逸,非所以仰协圣情,流训无穷者也。臣史籍是司,寝兴怀惧。昔陆贾奏汉祖云“天下不可马上治之”,故知经邦立政,在于典谟矣。为国之本,莫此攸先。今秘藏见书,亦足披览,但一时载籍,须令大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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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94 文帝嘉纳之,于是下诏:“献书一卷,赉缣一匹。”(11)一二年间,篇籍稍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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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96 开皇九年平陈之后,文帝颇有偃文息武,兴复礼教之念,于是下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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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098 武力之子,俱可学文,人间甲仗,悉皆除毁。有功之臣,降情文艺,家门子侄,各守一经,令海内翕然,高山仰止。京邑庠序,爰及州县,生徒受业,升进于朝,未有灼然明经高第,此则教训不笃,考课未精,明勒所由,隆兹儒训。官府从宦,丘园素士,心迹相表,宽弘为念,勿为跼促,乖我皇猷。朕君临区宇,于兹九载,开直言之路,披不讳之心,形于颜色,劳于兴寝。自顷逞艺论功,昌言乃众,推诚切谏,其事甚疏。公卿士庶,非所望也,各启至诚,匡兹不逮。见善必进,有才必举,无或噤默,退有后言。颁告天下,咸悉此意。(12)明确指出:希望通过“隆兹儒训”,作育人才;提倡“推诚切谏”,以改革官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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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00 李谔认为当时世风之浇薄,全在于官风以至于文风的不正,应该予以明令禁饬。因启奏文帝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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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02 人臣之道,陈力济时,虽勤比大禹,功如师望,亦不得厚自矜伐,上要君父。况复功无足纪,勤不补过,而敢自陈勋绩,轻干听览!世之丧道,极于周代,下无廉耻,上使之然。用人唯信其口,取士不观其行。矜夸自大,便以干济蒙擢;谦恭静退,多以恬默见遗。是以通表陈诚,先论己之功状;承颜敷奏,亦道臣最用心。自衒自媒,都无惭耻之色;强干横请,唯以干没为能。自隋受命,此风顿改,耕夫贩妇,无不革心,况乃大臣,仍遵敝俗!如闻刺史入京朝觐,乃有自陈勾检之功,喧诉阶墀之侧,言辞不逊,高自称誉,上黩冕旒,特为难恕,凡如此辈,具状送台,明加罪黜,以惩风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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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04 文帝深以为然,于是将李谔前后所上奏章颁示天下,以警戒各级官员,一时“四海靡然向风,深革其弊”(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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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06 在礼乐制度方面,文帝于开皇之初,便有重新制礼订乐之举。《隋书·礼仪志》载:“高祖受命,欲新制度,乃命国子祭酒辛彦之议定祀典。”然其初受周禅,“恐黎元未惬,多说符瑞以耀之”(14)后又敕令礼部尚书和太常卿修撰《五礼》、改定雅乐。牛弘召集诸儒参议,撰成《开皇礼》,行于当世。牛弘又请依古制修立明堂,上以时事草创,未遑制作,竟寝不行(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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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08 在刑法律令方面,“又敕苏威、牛弘等,更定新律。除死罪八十一条,流罪一百五十四条,徒杖等千余条,定留唯五百条。凡十二卷。一曰名例,二曰卫禁,三曰职制,四曰户婚,五曰厩库,六曰擅兴,七曰贼盗,八曰斗讼,九曰诈伪,十曰杂律,十一曰捕亡,十二曰断狱。自是刑网简要,疏而不失”(16)。这即是历史上著名的《开皇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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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10 隋文帝在位期间,“平一四海。薄赋敛,轻刑罚,内修制度,外抚戎夷”。“居处服玩,务存节俭,令行禁止,上下化之”。为政治的改革,文教的兴盛,做出杰出的贡献。“然天性沉猜,素无学术,好为小数,不达大体,故忠臣义士,莫得尽心竭辞。其草创元勋及有功诸将,诛夷罪退,罕有存者”。“逮于暮年,持法尤峻,喜怒不常,过于杀戮”。这些弱点和错误,终于导致他一步步迈向衰败的深渊。考文帝一生,身为功臣、帝翁而篡夺女婿的帝位,并因此疑忌功臣而动辄屠戮,继而又追悔无及。这种负罪感,终将伴随其终生。更何况这一切又为儒家名教所不容,难以树立其圣王明君的形象。大概为了掩饰自己深重的罪孽,缓解心灵的压力,晚年的文帝不得不乞灵于宗教,一心崇敬佛、道,广录佛经,大建寺院,甚至下诏曰:“佛法深妙,道教虚融,咸降大慈,济度群品,凡在含识,皆蒙覆护。所以雕铸灵相,图写真形,率土瞻仰,用申诚敬。其五岳四镇,节宣云雨,江河淮海,浸润区域,并生养万物,利益兆人,故建庙立祀,以时恭敬。敢有毁坏偷盗佛及天尊像、岳镇海渎神形者,以不道论。沙门坏佛像,道士坏天尊者,以恶逆论。”(17)“不道”属于《隋律》里的“十恶之条”,罪在不赦。其尊崇佛道,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既崇佛道,当然也就轻忽儒学,然后遂有废学之举。《隋书儒林传序》分析说:“及高祖暮年,精华稍竭,不悦儒术,专尚刑名,执政之徒,咸非笃好。既仁寿间,遂废天下之学,唯存国子一所,弟子七十二人。”(18)“太学、四门及州县学并废。”文帝晚年废学的理由,其在仁寿元年诏书中,是这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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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12 儒学之道,训教生人,识父子君臣之义,知尊卑长幼之序,升之于朝,任之以职,故能赞理时务,弘益风范。朕抚临天下,思弘德教,延集学徒,崇建庠序,开进仕之路,伫贤隽之人。而国学胄子,垂将千数,州县诸生,咸亦不少。徒有名录,空度岁时,未有德为代范,才任国用。良由设学之理,多而未精。今宜简省,明加奖励。(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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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14 所述的理由实则难以成立,国子与州县学生,“徒有名录,空度岁时,未有德为代范,才任国用”,以及“未有灼然明经高第”的原因,其在开皇九年诏中曾经看的十分准确:即“此则教训不笃,考课未精”。即使如其此次所言是“良由设学之理,多而未精”,所导致,那么只要严格教训和考课,甚至改进“多而未精”的“设学之理”可矣,何至于简省到废弛的地步?时任旅骑尉的刘炫“上表言学不宜废,情理甚切,高祖不纳”(20)。《儒林传序》说是因其暮年“不悦儒术,专尚刑名,执政之徒,咸非笃好”;《高祖纪》说是晚年崇信佛道,迷信鬼神。“果于杀戮”与忏佛禳道,是其精神状态与行为方式的两个极端,儒学本来就是在佛道思想与法家之学之间所取的“中道”,执政者放弃中道的儒学,则必然走向佛道或法家两个极端的相结合,以取得精神的平衡。而在隋文帝这里,首先是因为是向法家理念的倒退(恣意屠戮功臣是法家“尊君卑臣”理念的极端表现),作为对严刑峻罚的补充,便又不得不向佛道二教祈求禳解。借口“设学之理,多而未精”,而“简省”学校,也与其俭吝的习性有关。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就在其颁布废学诏的同一天,却不惜重费,“颁舍利于诸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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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16 隋大业初年,曾一度复兴儒学教育。“炀帝继位,复开庠序,国子、郡县之学,盛于开皇之初。征辟儒生,远近毕至,使相与讲论得失于东都之下,纳言定其差次,一以闻奏焉。”(21)并诏许民间儒生学行优敏者给予不次待遇,“即当随其器能,擢以不次。若研精经术,未愿进仕者,可依其艺业深浅,门荫高卑,虽未升朝,并量准给禄”(22)。一时大有尊儒敬贤,文教聿新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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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18 可惜好景不常,“既而外事四夷,戎马不息,师徒怠散,盗贼群起”。“空有建学之名,而无弘道之实。其风渐坠,以至灭亡,方领矩步之徒,亦多转死沟壑。凡有经籍,自此皆湮没于煨尘矣。”(23)隋炀帝“恃才矜己,傲狠明德,内怀险躁,外示凝简,盛冠服以饰其奸,除谏官以掩其过。淫荒无度,法令滋章,教绝四维,刑参五虐,锄诛骨肉,屠剿忠良,受赏者莫见其功,为戮者不知其罪。骄怒之兵屡动,土木之功不息”(24),对内实行残暴统治,对外征战不休,最终导致民不聊生,海内分崩,身戮国灭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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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20 隋代统一寰宇,结束三百年动乱,两任帝王若能继续将励精图治,聿兴文教的政策贯彻始终,使百姓安乐,与国咸休,则训致太平,盛世可期。而乃于富庶强盛之际,暴至败亡,不能不令人深思。隋炀帝比文帝更熟稔儒家经典,而且才华过人,竟然能把一个富强统一的大帝国葬送,唐初君臣对此颇为不解。唐太宗尝读炀帝《文集》,“谓侍臣曰:‘朕观《隋炀帝集》,文辞奥博,亦知是尧、舜而非桀、纣,然行事何其反也!’魏征对曰:‘人君虽圣哲,犹当虚己以受人,故智者献其谋,勇者竭其力。炀帝恃其俊才,骄矜自用,故口诵尧、舜之言而身为桀、纣之行,曾不自知,以至覆亡也。’上曰:‘前事不远,吾属之师也!’”(25)隋炀帝饰非拒谏,过于其父,立身即已不正,则过人的才华适足以助成其恶。魏征之论,可谓一语中的,实堪为百世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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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22 二、隋朝治国政策的儒法之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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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24 有隋一代,文炀两帝在其统治前期,为了刷新政治,也为了招揽人心,做出许多尊崇儒学的举措,如创制科举,简拔人才,网罗图书,大兴文教,初亦未尝不欲励精求治,训至太平。奈何隋朝不能将儒治的理念贯彻始终,朝令夕改,言与心违,儒学教育旋兴旋废。法律的宽简,田赋的改制,使经济得以发展,国家富足。然而文帝虽知恤民,但过于俭啬,吝于赏赐,甚至因“宜简省”而废弛京师与州县官学;炀帝则过度奢靡,征求无厌,几至敲骨剥髓。任情予夺,赏罚不公。两帝虽有如此不同,但皆暴戾成性。《新唐书·刑法志序论》曾评价其父子曰:“隋文帝性刻深,而炀帝昏乱,民不胜其毒”。(26)至如府库充盈,贯朽粮腐,民贫而不恤,却是这对父子的共性。“隋开皇十四年大旱,人多饥乏。是时仓库盈溢,竟不许赈给,乃令百姓逐粮。隋文不怜百姓而惜仓库,比至末年,计天下储积,得供五六十年。炀帝恃此富饶,所以奢华无道,遂致灭亡。”(27)而炀帝更有甚者,大业八年“是岁,大旱,疫,人多死,山东尤甚”。不但不予赈济,反而乘机“密诏江、淮南诸郡阅视民间童女,姿质端丽者,每岁贡之”(28)。所以造成了历史上虽然少见但却有迹可寻的现象。即隋朝的灭亡,不是因为经济危机和天灾饥荒,全是最高统治者的政策所造成的人祸。历史上可与比拟的,在商则有鹿台之焚,在秦则有咸阳大火,真可谓殷鉴不远,于此鼎足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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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26 自秦王朝实行法家的治国政策以来,历代的统治者并没有完全将其废除。汉代更是以“霸王道杂之”的治国理念而著名。只要有专制制度与最高统治集团的利益在,法家的理论和政策就不会在政治生活中消失,诚如朱熹所说:“秦之法,尽是尊君卑臣之事,所以后世不肯变。”(29)只是在不同的朝代不同的统治者,在儒法之间的平衡上各有所侧重而已。除了天灾人祸的因素之外,儒家政治的成分多一些的王朝,一般历祚长久,称为治世;法家政治的成分过度的王朝,以刀锯斧钺,严刑峻法待天下臣民,一般都会迅速导致动乱乃至覆亡。这是儒家总结出的经验,也是具有充分事实作为根据的论断。或许有人会问,隋文帝废除秦汉以来的酷刑,这与法家的严刑峻法迥不相侔矣,何得更谓其为法家?文帝废除酷刑,确属法律的进步,是文帝对历史的贡献。酷刑属于峻罚,但废除峻罚不等于废除峻法,隋代法网之严密,可谓细大不捐,特别是执法之严酷,纤芥之过,必置之重典。《隋书·刑法志》说:“高祖性猜忌,素不悦学,既任智而获大位,因以文法自矜,明察临下。恒令左右觇视内外,有小过失,则加以重罪。又患令史赃污,因私使人以钱帛遗之,得犯立斩。”甚有盗粮“一升以上皆死”与“盗一钱以上皆弃世”之律。“此后又定制,行署取一钱已上,闻见不告言者,坐至死。自此四人共盗一榱桷,三人同窃一瓜,事发即时行决。”如果稍有恻隐之心,不至如此视民命如草芥。律条法令既已严酷,更何况有法不依,率意杀人。史载:“仁寿中,用法益峻,帝既喜怒不恒,不复依准科律”。而用法尤其峻刻,遂使“无殊罪而死者,不可胜原”,“其临终赴市者,莫不途中呼枉,仰天而哭”(30)。这样一幅图景,又何异于人间地狱。秦法尚不至于如此严酷。在朝堂之上,文、炀两帝,皆是朝纲独断,拒谏饰非;任情施法,盛怒杀人,往往连谏者一并诛之。玩弄权术,陷人于罪,还算是罪有攸归,可怕的是记人细过旧怨,然后寻机诛戮(如隋炀帝之杀薛道衡)。在这种情况下,人人自危,除非逢君之欲,哪里还有人敢于进谏。帝王既没有一点君人之度,更谈不上什么君臣共治的儒家理念了。《隋书酷吏传论》论儒法之不同云:“御之良者,不在于烦策,政之善者,无取于严刑。故虽宽猛相资,德刑互设,然不严而化,前哲所重。”而有隋之酷吏,在国家承平之日,“时无桀黠,未闲道德,实怀残忍。贼人肌体,同诸木石,轻人性命,甚于刍狗”(31)。严刑峻法,再加上繁重的赋役,这就是法家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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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128 所以史家认为,汉唐之所以能够长治久安,倾而未覆,危而复安;及夫秦隋之所以在鼎盛之期竟二世而亡的原因,不在于“攻守之势异也”,亦不在于统治者的庸懦或骄奢,而实在于治国理念政策的儒法王霸之别。如台湾史家李则芬即说:“开皇、贞观不同之处,在于王道、霸道之别。”他认为,隋代所继承的大统,始自北魏政权,鲜卑拓拔族“唯武功是尚,鞭笞及杀戮是其惯用的统治手段。其后虽努力吸收中原文化,然落后民族的暴戾之气仍然存在”(32)。文帝深染北朝风气。受禅改元之初,正当大赦之际,却执意尽灭旧朝皇族宇文氏,儒臣“(李)德林固争,以为不可。高祖作色怒云:‘君读书人,不足平章此事’。于是遂尽诛之”(33)。平陈之后,更是患得患失,疑神疑鬼,乃借故将草创元勋,有功大臣诛夷殆尽。虽然诏令制定了蠲除前代鞭刑及轘裂之法的《开皇律》,可是文帝并不遵从。尤喜于殿廷用杖或鞭捶楚杀人,高颎柳彧等重臣数谏不从,乃以辞官请罪的形式,使其暂得收敛,但不久即故态复萌。而且杀人不分时候,“帝尝发怒,六月棒杀人。大理少卿赵绰固争曰:‘季夏之月,天地成长庶类。不可以此时诛杀。’帝报曰:‘六月虽曰生长,此时必有雷霆。天道既于炎阳之时震其威怒,我则天而行,有何不可!’遂杀之”。雷霆之怒的理论明显地来自法家,《韩非子·主道篇》谓:“明君之行罚也,畏乎如雷霆,神圣不能解也”。(34)赵绰与文帝的两个“则天法地”理论,代表了儒法治政理念的不同。儒家认为,人所要效法的天地之道,主要是其生生之德,王者施政也要体现上天的好生之德。庆、赏、刑、罚的王者四政和春、夏、秋、冬的天地四时,“以类相应”,所以也应该按照四时的顺序施行。春夏是万物生长的季节,狩猎与采伐尚须禁止,何况杀人。体现了儒家,“先德而后刑”“任德不任刑”的思想。而文帝竟以炎夏雷霆亦属天道为由,驳斥了赵绰,为自己可以随时杀人找到理论依据。天日和雷霆,同是天道的体现,而春秋晋国的赵盾,被形容为可畏的夏日;喜怒无常的隋文帝则以雷震自喻。夏日的威炎,人们尚可以规避;雷霆之怒,却往往使人遭遇不测,人人怀惧。可见文帝所奉行的,完全是法家那一套“用法之相忍,以弃仁人之相怜”。“不养恩爱之心而增威严之势”(35)的残暴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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