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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30 二刘才学冠世,“论者以为数百年已来,博学通儒无能出其右者”。而刘焯竟“以品卑去职”,刘炫亦以“无行”被黜,学者以此惜之。然究其原由,并非全属诬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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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32 刘炫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史书上说他“性躁竞,颇好俳谐”,性情浮躁不稳重,缺乏长者之风。自恃才高一世,学富五车,“多自矜伐,好轻侮当世”。恃才傲物,不善于自处,“为执政所丑,由是宦途不遂”(154)。究其“轻侮当世”的原因,还源于他对“当世”的不满。当隋之世,科举初兴,士人进身之途,已不全凭门阀,所以刘炫认为“今之仕者,位以才升”,而据位者每无才德,而有才德者反不被见用。高才如刘炫,虽然“射策高第”,也只能“数忝徒劳之职,久执城旦之书”。沦为下吏,甚至徒隶,不能施展抱负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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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34 刘炫晚年“内省生平”,尝作《自赞》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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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36 敦叙邦族,交结等夷,重物轻身,先人后己。昔在幼弱,乐参长者,爰及耆艾,数接后生。学则服而不厌,诲则劳而不倦,幽情寡适,心事方违。内省生平,顾循终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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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38 称自己的一生中,与邦族、与同侪、与长者、与后生交往,无不“重物轻身,先人后己”,(物,事也。此处指公众或他人之事;身,己身)。这是刘炫内心的表白,也是他一生奉守(顾循终始)的准则。也检讨了自己一生“立身立行,惭恧实多”,并认识到人只要活在世上,就难免犯错误,只有死去,才会“庶几可免”。他总结自己一生“大幸有四”,而深恨只有一个,这一深恨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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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40 仰休明之盛世,慨道教(儒学之教)之陵迟,蹈先儒之逸轨,伤群言之芜秽,驰骛坟典,厘改僻谬,修撰始毕,图事适成,天违人愿,途不我与。世路未夷,学校尽废,道不备于当时,业不传于身后。衔恨泉壤,实在兹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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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42 所关注、所感慨、所忧伤、所遗憾的,仅是儒家大道的被割裂陵迟和经典解说的混乱芜秽,而自己“厘改僻谬”,重新整理注疏经典的事业刚刚告成,正准备用大道补救末世,把学问传诸后人之际,岂奈“天违人愿,途不我与。世路未夷,学校尽废”。功业与理想全部化为泡影,所以成为其惟一的深恨也。然观其以“参谒宰辅,造请群公,厚礼殊恩,增荣改价”为幸,说明其思想境界并不高超,在这一点上,说其“卑俗”亦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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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44 刘炫虽然有许多性格上的缺陷,然观其大节,并无亏欠。如史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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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46 开皇二十年,废国子、四门及州县学,唯置太学,博士二人,学生七十二人。炫上表言学校不宜废,情理甚切,帝不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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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48 时国家殷盛,皆以辽东为意。炫以为辽东不可伐,作《抚夷论》以讽焉。当时莫有悟者。及大业之季,三征不克,炫言方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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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50 这些都是关于国家文化建设和民族关系的根本大计,可惜文帝都没有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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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52 又如文帝时的律令规定:“州县佐吏,三年而代之;九品妻,无得再醮。”而刘炫参与撰修律令时,著论以为不可,为主修官牛弘所采纳,将此律格从《隋律》中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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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54 刘炫不仅才学好,临事每持正论,而且“以吏干知名”,精熟政务执行的利弊得失,针对当时事烦政弊,官疲民困的现实,提出“省官不如省事,省事不如清心,官事不省而望从容,其可得乎”的建议。牛弘虽然甚善其言,但在大兴工役冶遊无度的炀帝一朝,肯定不会被执政者采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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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56 《北史·儒林传论》评价说:“刘炫学实通儒,才堪成务,九流七略,无不该览。虽探赜索隐,不逮于焯;裁成义说,文雅过之。并时不我与,馁弃沟壑。斯乃子夏所谓,‘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天之所与者聪明,所不与者贵仕,上圣且犹不免,焯、炫其如命何!”(155)将其悲剧归结为宿命,是不确切的,造成此一悲剧的原因,应该到那个污浊之世中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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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58 二、刘炫学术的两大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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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60 (一)刘炫献伪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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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62 刘炫“无行”的罪名是:“伪造书百余卷,题为《连山易》、《鲁史记》等,录上送官,取赏而去。后有人讼之,经赦免死,坐除名。”(156)此事为正史定谳,千百年来,无人致疑。然细考其事颇为可疑,试辨析之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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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64 刘炫当牛弘征书之际,仓促之间,岂能便造伪书百余卷?制作各成体系的百卷古书,非比注疏典籍,纵使刘炫有过人的精力与才学,也绝非短时间内所能完成。且其时刘炫正值“遍历三省”,公务繁忙之际,即使才学足以欺世,也没有伪造古书的时间与机会。这是此案在时间上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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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66 学者推究刘炫献伪书以求赏,是为生活穷困所迫。《北史·儒林传论》说:“古之学者,禄在其中;今之学者,困于贫贱。明达之人,志识之士,安肯滞于所习,以求贫贱者哉!此所以儒罕通人,学多鄙俗者也。”(157)“困于贫贱”似乎成为“学多卑俗”或献伪书的原因。考刘炫初入朝时,“虽遍直三省,竟不得官”,亦无薪俸,而且县官仍然要“责其赋役”。但是在经过上书自陈之后,“在朝知名之士”的极力保荐,刘炫已被任命为“殿内将军”。而牛弘奏请“购求天下遗逸之书”的时间,大体与之相当。此时的刘炫已经解决了贫穷的问题,不可能再为此希功邀赏。若说为了炫耀自己学富五车,才倾八斗,何不著书自署其名,岂不更为荣耀?这是此案动机上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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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68 在古代文献史上,出现过不少伪书,有些虽然被近年出土的先秦文献证明不伪,但有些则属确定不移的铁案。如西汉张霸伪造一部《尚书》,名《百两篇》,献给成帝。比原初孔子编定的百篇《尚书》还多出两篇。诏令“以中书校之,非是”。其书只不过是“分析合二十九篇以为数十,又采《左氏传》、《书叙》为作首尾”(158)而成。可说铁证如山,作伪的行为,当时就被揭穿,张霸论罪当死。据《论衡·佚文篇》所载:“成帝奇霸之才,赦其辜,亦不灭其经,故《百两尚书》传在民间。”(159)《论衡·正说篇》更为明确地说:“帝出祕百篇以校之,皆不相应,於是下霸於吏,吏白霸罪当至死。成帝高其才而不诛,亦惜其文而不灭。”(160)其事备在载籍,熟读群书的刘炫焉得不知,如何肯不顾前车之鉴,身败名裂的危险,敢于以身试法?这是明知故犯的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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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70 时间既不允许,又已解除因贫困而造伪的动机,正常人一般都不会犯的错误,以刘炫的聪明还不至于如此之愚蠢。此案既然存在如上三大疑点,那又如何能够定案?定案的理由又是怎样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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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72 刘炫《连山易》案与张霸《百两篇》伪书案既相类似,那么就可以比较一下,看两者各被认定作伪的理由是否可以成立。《百两篇》伪书案,《汉书》和《论衡》都说是以秘府所藏《尚书》与之校对,因而发现“非是”,“皆不相应”,於是可以论定其为伪造无疑。而刘炫《连山易》则不然,只是因为“有人讼之”而已,并未拿出原有的藏书加以校对,没有证据,如何便可判定真伪?看来,其所以如此定案,凭借只能是推测了。即古代虽有其书,但久已失传,现在忽然出现,就很有可能出于伪造。那么《连山易》究竟是否属于这种情况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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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74 《连山易》古有其书,是没有问题的。《周礼·春官》即有:“太卜掌三《易》之法,一曰《连山》”之语。郑元(玄)注:“名曰《连山》,似山出内气也。”贾公彦疏:“此《连山易》,其卦以纯艮为首。艮为山,山上山下,是名《连山》。云气出内于山,故名《易》为《连山》。”(161)然其书在官方秘府久已失传,西汉刘向校书时,即未曾见,所以《七录》及班固《汉书·艺文志》并无著录。“有人讼之”者,想必是以自汉以来,未见著录为据,遂断定其书为伪;并非也不可能拿出秘府藏书,与之核对,然后断定其为伪书也。《隋书经籍志》只著录有《归藏易》,而无《连山易》,可见秘府原无其书,而断定刘炫所献为伪书后,秘府自然也不可能再予收藏。因此,只以不见前代著录为据,断定刘炫所献必为伪书,理由是不充分的。学府失于收藏,不能证明民间没有收藏。不然历代为何在政局稳定之后,都还要向民间征集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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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76 事实上,中国的文化和史籍,每当存亡续绝之际,主要还是仰仗民间的传习与收藏才得以保存流传的。比如刘炫和刘焯“就之读书,向经十载”的“武强交津桥刘智海家”,就“素多坟籍”。而炫亦自称“驰骛坟典”。此前的晋代学者范平亦以“研览《坟》《索》,遍该百氏”(162)而知名。所谓“坟籍”、“坟典”“坟索”,即是指“三坟五典八索九丘”之属,并非仅仅形容版籍的珍稀古老,而是实有所指。如《周礼·外史》“掌三皇五帝之书”。郑玄注云:“所谓《三坟》《五典》。”(163)《尚书正义》孔安国《序》云:“伏牺、神农、黄帝之书,谓之《三坟》,言大道也。”“《春秋左氏传》曰:‘楚左史倚相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即谓上世帝王遗书也。”据后人考证,此一“言大道”的“三坟”书,其内容实即古之三易。是因为孔子在整理古籍时,“睹史籍之烦文,惧览者者之不一”,乃“芟夷烦乱,翦截浮辞”,“讨论坟典,断自唐虞以下,迄于周”。“赞易道以黜八索。”(164)只保留《周易》,而将《连山》《归藏》删除。但是孔子不传其书,不等于所有学派都不传其书,只是由于流传甚稀,几度现而复隐,所以历代很多大学者也不知其具体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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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4578 《新唐书·艺文志》已录有《连山》十卷;(165)《郡斋读书志》著录《三坟书》七卷,文曰:“张商英天觉得之于比阳(泌阳)民家,《坟》皆古文而《传》乃隶书。所谓‘三坟’者,山、气、形也。”并加按语曰:“《七略》不载《三坟》,《隋志》亦无之,世皆以为天觉伪撰。”(166)其中的“山坟”,即是“连山易”,与今传世本相符。(167)实际上,此书的再度面世,始于唐末“天复”年间青城山的隐者;北宋元丰七年,毛渐复得之于泌阳邮要亭,由此得以流传。(168)且其书唐时尚有十卷,而商英所得仅为七卷,说明在收藏流传的过程中又佚失了三卷,符合古书在民间受条件所限的流传规律。若为商英伪撰,何不凑足十卷,使符合历史记载也。所以张商英也不是撰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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