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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孔传》之误,只是质疑,并未擅自改动。而仅在其误之后,加上自己的评议,如“传非经意”,“其言非经旨”等等,多达二十余例。甚至于《孝经》成书因由,也胪列了十条理由,反对孔传的说法。假如是刘炫伪造孔传,何必如此自找麻颊,自己批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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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在《述议》中对孔传用典每每指明出处,但有些典故不知出于何处,刘炫则如实表明。如《三才章》“是以其教弗肃而成”《孔传》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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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而呼,音达五十里,因高之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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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议》说:“登山而呼,音达五十里”,盖有成文,不知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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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孔传》是刘炫伪作,怎么可能自己为难自己,弄到不知典之所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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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此种种,都足以证明所谓的刘炫伪造《古文孝经孔传》,纯属不实之辞,应当予以推倒。(1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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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刘炫的学风与著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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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与刘焯的经术渊源,皆本于北学。后得南朝费甝《古文尚书孔传义疏》等书,崇信传习之,其学遂亦兼通南学。《隋书儒林传序》说:“二刘拔萃出类,学通南北,博极今古,后生钻仰,莫之能测。所制诸经义疏,搢绅咸师宗之。”(190)皮锡瑞则在《经学历史》中评论说:“隋之二刘,冠冕一代。唐人作疏,《诗》、《书》皆本二刘;而孔颖达《书疏》序云:‘焯乃组织经文,穿凿孔穴,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义既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据孔氏说,是二刘以北人而染南习;变朴实说经之体,蹈华腴害骨之讥;盖为风气所转移,不得不俯从时尚也。”(191)《隋书·隐逸传》记其一时风尚曰:“崔赜与洛阳元善、河东柳抃、太原王劭、吴兴姚察、琅邪诸葛颍、信都刘焯、河间刘炫相善,每因休假,清谈竟日。”(192)几乎与南朝不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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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当时的南方学风颇受玄学的影响,而玄学是以发挥义理与简约见长的。二刘受其习染,自然会影响其学术风格,并表现于经解之中,而不能为笃守汉学经学家所接受。但是就时代上划分,隋唐经学的系统,仍然属于汉学的范围,刘炫与刘焯自然也不除外。从孔颖达《五经正义》吸取二刘经说,又加以批评删削来看,就是对二刘学术倾向的一种纠正,也是向汉学的一种复归,遂使唐代的经学仍然笼罩在汉学的风气之下。只是到宋代理学产生,才展现出注重以义理说经的特色,学风亦为之丕变。经学至此遂有汉、宋之争。汉学家认为解经应恪守完全忠实本文的原则,不该有解经者的主意与成见,一有自己的主见即是超出了解经的范围;而宋学家解经时往往会加上自己的见解,当然也并非没有根据的“臆说”,总之要发挥经旨涵义,使无余蕴,方能便于理解乃至践行。而二刘的经学,已有这方面的倾向,无妨视为宋学的先驱,而成为汉宋间学术之一过渡形态。兹拈汉、宋学家对《论语》“颜渊问仁”章的不同解释以说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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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渊问仁。子曰:“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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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程树德《论语集释》,有关这一章的解释,汉宋之争主要集中在“克己”一语上。朱熹在其《四书章句集注》中,对此章的解释贯穿了理学所习用的术语,堪称宋学解经的典范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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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者,本心之全德。克,胜也。己,谓身之私欲也。复,反也。礼者,天理之节文也。为仁者所以全其心之德也。盖心之全德莫非天理,而亦不能不坏于人欲。故为人者必有以胜私欲而复于礼,则事皆天理,而本心之德复全于我矣。归,犹与也。又言一日克己复礼,则天下之人皆与其仁。极言其效之甚速而至大也。又言为仁由己,而非他人所能预,又见其机之在我而无难也。日日克之,不以为难,则私欲净尽,天理流行,而仁不可胜用矣。(1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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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熹解“克”为“胜”,解克己为胜私欲。对朱熹的这个解释,汉学家多有批评,较有代表性的意见是阮元的《论语论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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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以“克己”字解为私欲,则下文“为仁由己”之“己”断不能再解为私,而由己不由人反诘辞气与上文不相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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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克己不是胜己私也,“克己复礼”本是成语。夫子既引此语以叹楚灵,今又引以告颜子,虽此间无解,而在《左传》则明有“不能自克”,作克己对解。克者,约也,抑也。己者,自也。何尝有己身私欲重烦战胜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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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融)注克己为约身,最得经意。邢叔明忽援刘光伯之言,谓嗜欲与礼义交战,盖剽袭《春秋正义》所述者。(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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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学家反对宋学解“克己”为胜己之私欲。认为马融“注克己为约身,最得经意”,并指出邢昺《论语注疏》首引刘炫解《左传》之语以解论语此章,为不当。甚至连及批评《尔雅·释诂》:“克,胜也”;“胜,克也”,是展转相训,不足为据。朱熹的解释是根据《尔雅》和刘炫的经解而来,虽然不无发挥,但也不为失据。“克己复礼”乃古成语,孔子此前就曾引用,语见《左传·昭公十二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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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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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的训释见于《春秋左传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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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训胜也,己谓身也。有嗜欲,当以礼义齐之。嗜欲与礼义交战,使礼义胜其嗜欲,身得归复于礼,如是乃为仁也。(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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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传》本文,在说到楚灵王“不能自克,以及于难”之前,已先言及楚灵王生活之崇尚浮华(“皮冠”、“羽衣”、“翠被”、“豹舄”),及其政治之勃勃野心(求鼎于周,索田于郑,欲诸侯畏之)。从楚灵王这些作为来看,是一个怀有过度欲望的诸侯。他后来之“及于难”,与此有绝大关系,倘其于此前能够按照礼义约束自己,或以礼义战胜自己的贪欲,或能幸免于难。因此,刘炫的训解,不但有其典据,而且符合孔子的原意,切合灵王的实际。刘宝楠《论语正义》引《尔雅·释诂》曰:“‘克,胜也’。又,‘胜,克也’。转相训。此训约者,引申之义。”(197)而又引《法言》谓“胜己之私之谓克”曰:“此又一义。”但他还是认为邢昺援引刘炫解《左传》语以释《论语》和朱子“直训‘己’为‘私’,并失之矣”。其实,《左传》与《论语》文本无殊;而朱子亦未直训“己”为“私”,而是“己,谓身之私欲也”。无论训“克”为“约”为“胜”,所约束,所战胜的,都是己身的这个私欲。虽有已然未然之分,而并无实质差别。原因只在于“嗜欲”或“私欲”为《论语》所未曾言。在汉学家看来,凡是超出本文语境的解释都是不合法的,故而极力抨击之。(198)由此亦可见刘炫之善于发挥圣贤之意,与理学家擅长发挥经典之义理正同。谓之导夫先路,为理学之前驱,不亦可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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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炫这种学术倾向也表现于其《孝经述议序》中,当学者以孔注《尚书》与《孝经》相比较,认为“孔注《尚书》,文辞至简,及其传此,繁夥已极。理有溢於经外,言或出於意表。比诸《尚书》,殊非其类”。因而致疑时,刘炫回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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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经》,言高趣远,文丽旨深,举治乱之大纲,辨天人之弘致。大则法天因地,祀帝享祖,道洽万国之心,泽周四海之内。乃使天地昭察,鬼神效灵;灾害不生,祸乱不作。明王以之治定,圣德之所不加。小则就利因时,谨身节用,施政闺门之内,流恩徒役之下。乃使室家理治,长幼顺序;居上不骄,为下不乱,臣子尽其忠敬,仆妾竭其欢心。其所施者,牢笼宇宙之器也;其所述者,阐扬性命之谈也。辞则阃阈易路,而闺阁尤深,义则阶戺可登,而户牖方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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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传者将上演冲趣,下寤庸神;昞曒光於戴盆,飞泥蟠於天路。不得不博文以谈之,缓旨以喻之。孔氏参订时验,割析毫厘;文武交畅,德刑备举。乃至管、晏雄霸之略,荀、孟儒雅之风;孙、吴权谲之方,申、韩督责之术。苟其萌动经意,源发圣心;莫不修其根本,导其流末。探赜索隐,钻幽洞微,穷道化之玄宗,尽注述之高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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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使提纲举目,简言达旨,理寡义贫,辞多语纷,则将覆瓿之不暇,何弘道之可希!孔子之赞《易》也,文言多而彖象少,丘明之为《传》也,襄、昭烦而庄、闵略。圣贤有作,辞无定准,《书》、《孝》之异,复何所嫌?其辞宏赡,理致渊弘,言出系表,义流旨外者,总逸定於中逵,控奔流於巨壑。或当驰骋踰垺,涛波溢坎耳。亦无骈拇、枝指、附赘、悬疣之累在其间也。(1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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