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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71 仁寿元年,王通十八岁,“举本州秀才,射策高第”(《文中子碣铭》)。秀才在隋唐时代,属于最高级别的科举,极少有人考中。开皇十五年,仅杜正伦一人及第,杨素怒曰:“使周、孔更生,尚不得为秀才,刺史何妄举此人!”经重考方录取。才冠一世的刘焯也是秀才高第,可见秀才科的荣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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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73 按考选“秀才”,自西晋时起,即已成为朝廷选举优异人才的重要途径,至隋而遂定为制度。秀才科的特点是文章和经义并重,但主要的还是应试对策。晋永宁年,王接举秀才,报友人书曰:“非荣此行,实欲极陈所言,冀有觉悟耳。”(15)即是要借对策的机会,向朝廷直言极谏,冀其有所觉悟,以杜绝动乱于方萌。王通也是抱着这样的心态前往应试的。正是有这次经历之后,王通才有后来的《太平十二策》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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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75 王通秀才及第后,名动京师,很多高官显宦都要求和他相见。《中说》记载:“子在长安,杨素、苏夔、李德林皆请见。”(16)又“内史薛公(道衡)见子于长安;退谓子收曰:河图、洛书尽在是矣,汝往事之,无失也”(17)。此外还有苏威、贺若弼等隋朝重臣及刘炫等大儒。其中除李德林(卒于开皇十一年)一人姓名有误外(今疑其人乃薛道衡,因后文责其“言文而不及理”,编者或因薛收故改),余皆实录。后人多以重臣请见、遣子求学为虚妄作伪,其理其据本不足深辨。今按薛收所撰《文中子碣铭》中明谓:“朝端口口(原注:阕文。疑为誉其二字)声节,天下闻其风采。先君内史屈父党之尊,杨公仆射忘大臣之贵,汉侯三请而不觌,尚书四召而不起。”(18)可见名臣纡贵降尊,请见王通实有其事。而且薛道衡和王通的父亲还是朋友(父党)。至于贺若粥。因早与王通长兄王度友善,并曾称赞王通季弟王绩为“贤兄有弟”。请见王通,当亦在情理之中。《中说》编者用“请见”(19)两字,还寓有道尊于势的意味,岂可以后世事理衡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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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77 据杨炯《王勃集序》、《旧唐书·王勃传》,王通秀才高第后,授官蜀郡司户书佐,蜀王侍读。次年十二月蜀王秀被罪废,因王通在此之前即辞官归家,未受牵连。《中说》曾载通与刘炫论易事,学者每以炫久贬河间乡居,两地悬远,难得相遇致疑。殊不知刘炫早于年前被枷送益州,初为蜀王门卫,后为书佐,同处为官,故得相与论学也。《事君篇》有:尚书召子仕,子使姚义往辞焉。曰:“必不得已,署我于蜀。”或曰:“僻。”子曰:“吾得从严、扬游泳以卒世,何患乎僻?”(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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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79 王通到四川之任不久后,辞去朝廷蜀郡司户的任命,却于二十岁时向文帝献上《太平十二策》。以求大用。据杜淹《文中子世家》载:“仁寿三年,文中子盖冠矣,慨然有济苍生之心。遂西游长安、见隋文帝。”“奏太平之策十有二焉。推帝皇之道,杂五霸之略,稽之于今,验之于古,恢恢乎若运天下于掌上矣。帝大悦。”“下其议于公卿,公卿不悦。时文帝方有萧墙之衅。文中子知谋之不用也,作《东征之歌》而归。”(21)这一史事在二年后,通弟王绩游京师时,重被提及。据《王无功文集》五卷本吕才《序》所记:绩“年十五、游于长安,诣越公杨素。于时宾客满席。素览刺引入,待之甚倨。君曰:‘绩闻周公接贤,吐飡握发,明公若欲保崇荣贵,不宜倨见天下之士。’时宋公贺若弼在座,弼早与君长兄侍御史度相善。至是起曰:‘王郎是王度御史弟也。止看今日精神,足见贤兄有弟。’因提手引座,顾谓越公曰:‘此足方孔融。杨公亦不减李司隶。’素改容礼之。因与谈文章,遂及时务,君瞻对闲雅,辩论精新,一座愕然,目为神仙童子。初,君第三兄征君通,尝以仁寿三年因上十二策,大为文帝知赏,素时亦钦其识用。至是谓君曰:‘贤兄十二策,虽天下不施行,诚是国家长算,’君曰:‘知而不用,谁之过欤?’素有惭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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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81 王绩游京之年当在大业元年至迟不超过二年夏天,因是年六月杨素改封楚公,至七月而卒。《王无功文集》校理者谓绩谒杨素于仁寿三年前,大误。(23)这段新出的史料,不仅说明了杜淹《文中子世家》确属信史,也证明了王氏家中多出神童的事实(还有通孙王勃,史称“六岁善文辞”、九岁作《汉书颜注指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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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83 炀帝继位后的大业年间,王通隐居龙门之白牛溪。著书讲学。“以为卷怀不可以垂训,乃立则以开物;显言不可以避患,故托古以明义。怀雅颂以濡足,览繁文而援手。乃续《诗》、《书》,正《礼》、《乐》,修《元经》,赞《易》象。”“渊源所渐,著录陈于三千;堂奥所容,达者几乎七十。”(24)薛收在《文中子碣铭》中,对王通隐居的目的、著述的内容以及讲学盛况的概括,与杜淹《文中子世家》、王绩《游北山赋》及《中说》所载,若合符契。王绩在《答程道士书》中也说:“昔者,吾家三兄,命世特起,光宅一德,续明六经,吾尝好其遗书,以为匡世之要略尽矣。”(25)可见王通的托古明义、开物垂训,完全是为了挽救世运时弊,亦即所谓的“命世特起”。王通续作《六经》,用了九年时间,然后专意肆力于讲学。“山似尼丘,泉凝洙泗”,“门人弟子相趋成市,故溪今号王孔子之溪。”(26)“盛德大业,至矣哉。道风扇而方远,元猷陟而愈密,可以比姑射于尼岫,拟河汾于诛泗矣。”这即是后世所谓的“河汾道统”。这期间朝廷屡次征辟,“两加太学博士,一加著作郎”(27),皆不赴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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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85 大业九年,杨玄感起兵反隋、遣使召请王通。王通对使者说:“为我谢楚公,天下崩乱,非至公血诚不能安,苟非其道,无为祸先”(28),说明王通对时局有着清醒而且深刻的认识。他的归隐讲学。著书立说,目的就在于弘扬王道仁政。所以不赴杨玄感之召,就是认为杨没有推行王道之治的至公血诚。当大业十三年五月,王通在病中闻李渊在太原起兵,泫然而兴曰:“生民厌乱久矣,天其或将启尧舜之运,吾不与焉,命也。”(29)并对薛收说:“道废久矣。如有王者出,三十年后礼乐可称也,斯已矣。”(30)看来他是有意响应的。他的门人弟子,大多投效唐军,显然是受他影响。薛收在《碣铭》最后说自己“将以肆力王事,思存管、乐”。即是在王通病中,师弟间议论的结果。可惜就在这年五月甲子日(据薛收《碣铭》),王通过早地与世长辞,终年三十三岁。“门人考行,谥曰文中子”(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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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87 王通的门人、据王绩说:“以董常、程元、贾琼、薛收、姚义、温彦博、杜淹等十余人称俊颖。”《中说·关朗篇》所列,除此之外,还有房玄龄、魏征、杜如晦、窦威、陈叔达、王珪等唐初名臣。王绩虽在《游北山赋》中说过王通“殁身之后,天下文明,坐门人于廊庙,瘗夫子于佳城”和“门人多至公辅”(32),但没有确指,后人遂多以此致疑。据薛收所说自己和王通的关系是:“义极师友,恩兼亲故。”(33)以此律之,以上名臣亦同此例,即使年齿、辈份、爵位长于或高于王通(如王珪是王通族叔。陈叔达是绛州郡守,房、魏、杜等年长,余人也多为通之平辈),只要曾求学问道于王通门下,称为门人并不过份。《文中子·立命》篇就有:“夫子十五为人师焉,陈留王孝逸先达之傲者也,然白首北面岂以年乎?”(34)的记载。王孝逸名贞,以文学显于王门。与靖君亮、繁师玄同称“陈留八俊”,三人俱为王通弟子。据《隋书》卷七六所载:孝逸“少聪敏,七岁好学,善《毛诗》、《礼记》、《左氏传》、《周易》,诸子百家,无不毕览。善属文词,不治产业,每以讽读为娱。开皇初,汴州刺史樊叔略引为主簿,后举秀才,授县尉,非其好也,谢病于家”。炀帝时出为齐王宾客,“以疾甚还乡里,终于家”(35)。“终于家”,并非马上去世,当是病愈之后,北上河汾,游于王通之门。《隋书》载有孝逸《谢齐王启》一文,自述平生仰慕孔子所言之“性与天道”,所至之处,访书问学,而半生磋砣,“窥而不睹”,以至于“归来反覆,心灰遂寒”,行将为此遗憾终生。及闻王通讲道河汾,本着孔子“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执著,不顾衰颓之年,乃毅然前往。王孝逸与王通的对问,多次见于《文中子》一书,服膺王通道论以至于达到“终身不敢臧否”的程度。(36)“白首北面”的佳话,已足说明孝逸属于王门年长者的代表。何况王孝逸仕隋既非显宦,亦无籍籍声名,“伪造”者攀附为门人有何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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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89 自古以来,门人与弟子是有区别的,古称亲受业者为弟子,转相授受为门人。王通于河汾以道统立教,非训蒙之师,游通之门者,也多饱学之士,特为问道解惑或愿得指正品题而来,正是介于门人弟子之间者,《中说》将之统称门人,非但无僭妄之嫌、反有自谦之意。王通尝谓:“虽天子必有师,然亦何常师之有?唯道所存。”(37)这个“唯道所存”,正是韩愈《师说》所谓“吾师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后生于吾乎?是故无贵无贱,无长无少,道之所存、师之所存”(38)之所本。李白《上韩荆州书》所谓“一登龙门,则声誉十倍”(39)者,又岂以年齿爵位论人者所可知哉。王门学派的这一特点,即被后学称为河汾学风。《关学编·李二曲传》云二曲布衣,又当王通之年,“远迩咸以夫子推之”,“东西数百里间,耆儒名士,年长一倍者,亦往往纳贽门墙,彬彬河汾之风焉”。(40)此本隋唐古风,观唐人多以此为美谈,自宋始疑之可知。司马光既作《文中子补传评》,复疑《中说》为“凝与福畤辈依并时事,从而附益之也,何则?其所称朋友门人,皆隋唐之际将相名臣,如苏威、杨素、贺若弼、李德林、李靖、窦威、房玄龄、王珪、魏征、陈叔达、薛收之徒,考诸旧史,无一人语及通名者。《隋史》,唐初为也,亦未尝载其名于儒林、隐逸之间,岂诸公皆忘师弃旧之人乎”(41)?自是疑窦大开。房、魏、陈、薛等唐初名臣,皆非儒林学者,亦不以文学知名,自不须述及其学术渊源,此是史家惯例。儒林、隐逸诸传不见王通传记,当是史书失载,诸贤其为王通门人,亦不成疑问。王绩在《答处士冯子华书》中,历述世事亲故如薛收、姚义后云:“又知房、李诸贤陈力廊庙,吾家魏学士,亦申其才”(42),已明指诸贤为王门学者。王福畤曾录其仲父王凝转告之魏征自述云:“大业之际,征也尝与诸贤侍,文中子谓征及杜、房等曰:‘先辈虽聪明特达,非董、薛、程、仇之比。虽逢明王,必愧礼乐。’征于时有不平之色。文中子笑曰:‘久久临事,当自知之。’”(43)可见诸公并非“皆忘师弃旧之人”,惜乎房魏杜温诸贤文集均已散佚残阙,焉可遽论诸人“皆无一语及于其师”耶?当时诸人虽执弟子礼,但王通仍称之为先辈,正见其关系介于师友之间,也足见王通人格之伟岸。陈叔达也说自己是“滥尸贵郡,因沾善诱,颇识大方”。(44)并引据:“古人云:过高唐者,学王豹之讴;游雎涣者,学藻绘之功。”承认自己撰《隋纪》所循之“史道”(即历史观),正是受王通的影响。可见并末因年齿名爵而影响他们在学问上的师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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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91 唐初,陈叔达、房玄龄躬与撰写《隋书》记传,由魏征总领其事,他们未必没给王通立传。且王绩遗陈叔达书谓:“念先文中之述作,门人传受升堂者半在廊庙,《续经》及《中说》未及讲求而行。嗟乎!足下知心者顾仆何为哉?愿记亡兄之言,庶几不坠,足矣。谨录《世家》寄去,余在福郊面悉其意。”(45)是王绩曾将杜淹《文中子世家》录副,寄呈陈书达撰修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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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93 观《旧唐书·王绩传》明谓“兄通,字仲淹,隋大业中名儒,号文中子,自有传”可证。若非史家亲见,是不会轻下如此断语的。《旧唐书·王勃传》述及王勃的先世曰:“祖通,隋蜀郡司户书佐。大业末,弃官归,以著书讲学为业。依《春秋》体例,自获麟后,历秦、汉至于后魏,著纪年之书,谓之《元经》。又依《孔子家语》、扬雄《法言》例,为客主对答之说,号曰《中说》。皆为儒士所称。义宁元年卒,门人薛收等相与议谥曰文中子。二子:福畤、福郊。”(46)观其行文,不符合为传主立传的程式。若为王勃立传,当于述其祖通之后,继述其父福畤,叔父福郊方是。而今竟称:“二子:福畤、福郊”,分明是给王通立传才应有的格式。联系《旧唐书·王绩传》谓通“自有传”一语,我怀疑《王勃传》中这段传文,即是从原来所拟的《王通传》中,直接移录而来,未及改撰而成。《旧唐书》此例甚多,余嘉锡认为可能是刘昫后来编定《旧唐书》时,以为通为隋时人,不得已而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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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95 且王通传记,弟子家人称为世家,盖亦模仿《史记》列孔子为“世家”而来。然而此一体例,自班固《汉书》起,自后史书已无此例。王通虽为大儒,然非名臣,又非隐士,史书《儒林》、《儒学》诸传,所收实则多为经师;对于自成一家言的儒者,亦实难归类,(所以《宋史》为此另列“道学”传。)于《隋书》名臣、儒林、隐逸诸列传中,难于论列,恐怕也是通传暂被搁置,终致散佚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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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97 吕才《王无功文集序》(五卷本)述王氏六代家世后云:“国史、家谍详焉。”可见当时国史多载其父祖兄弟传记。初唐杨炯《王子安集序》曰:“祖父通,隋秀才高第,蜀郡司户书佐,蜀王侍读。大业末,退讲艺于龙门。其卒也,门人谥曰文中子。”(47)又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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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199 文中子之居龙门也。睹隋室之将散,知吾道之未行;循叹凤之远图,宗获麟之遗制。裁成大典,以赞孔门;讨论汉魏,迄於晋代。删其诏命,为百篇以续书。甄正乐府,取其雅奥,为三百篇以续诗。又自晋太始元年,至隋开皇九年平陈之岁,裒贬行事,述《元经》以法《春秋》,门人薛收窃慕,同为《元经》之传,未就而殁。君(王勃)思崇祖德,光宣奥义。续薛氏之遗传,制诗书之众序。包举艺文,克融前烈。陈群禀太邱之训,时不逮焉;孔伋传司寇之文,彼何功矣?《诗》、《书》之序,并冠於篇;《元经》之传,未终其业。(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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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01 吕才为隋末唐初人,与王绩、李播(李淳风父)“为莫逆交”;杨炯与王勃俱为“初唐四杰”,王通事迹著述当为亲见亲闻,言之凿凿,历历在目。而至宋,号称“博极群书”的晁公武,在其《郡斋读书志》中竟谓:“通行事于史无考,(今按:是公武失考,倘于史有传,则无须考矣。)独《隋唐通录》称其有秽行,为史臣所削。”(49)《通录》究系何书?所云是否诬妄?削书史臣复指何人?由于晁公武虽引其书,而自著《读书志》中竟亦不载,遂又多一层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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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03 《隋书》纪传部分由颜师古、孔颖达、许敬宗等所撰,序论皆为魏征所撰,最后成于长孙无忌之手,最大的可能就是因通弟凝与其结怨而被他删去。王福畤《录东皋子答陈尚书书略》记其结怨始末,关系非轻:凝为监察御史,曾劾侯君集谋反,“事连长孙太尉,由是获罪,时杜淹为御史大夫,密奏仲父直言非辜,于是太尉与杜公有隙,而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矣”。(50)或以为文内仲父当系仲兄之误,或畤追记时,偶以己身称之。因系追记。故以大尉称长孙,亦不足为疑。今按,此书首段文字,当系福畤在王绩书信前所加的按语或小序,以说明事情的梗概。至“季父答书,其略曰”之后,方为《东皋子答陈尚书书》正文。学者失察,以为仲兄仲父混称而疑之,致令五卷本《王无功文集》,亦因此未将其收入补遗。(51)考王凝劾侯君集事,时在武德年间,则不仅“事连长孙”,且亦危及太宗矣。其时太宗方当扩张势力之际,侯君集乃其心膂,劾君集,乃所以坏秦王之大事也。“由是获罪”者,岂独获罪于长孙,直获罪于太宗矣。而且,王通第七弟王静,“尝为武皇千牛”(52)。在唐代千牛卫为禁卫军中的亲卫。“掌侍卫及供御兵仗”(53)担任皇帝的宿卫和扈从,最小的官职为千牛备身,多选少年才俊担任。王静能够进身“千牛”,当是由陈叔达(武德时为宰相)、杜淹引荐。与兄王凝俱任职于武皇朝,为唐高祖的亲信无疑。及至改朝,皆摈而不用,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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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05 是以吾固曰“王氏兄弟皆抑而不用”者,太宗之意也。长孙删王氏诸传,盖有由矣。不仅王通,即是王度、王凝,也是有资格在隋唐史传中占一席之地的,然而都因此成为待考的疑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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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07 清初大儒顾炎武曾咏其事曰:“区区山泽间,道足开南面。天步未回旋,九州待龙战。空有济世心,生不逢尧禅。何必会风云,弟子皆英彦。俗史不知人,寥落儒林传。”(54)批评《隋书》不载王通事略,是“俗史不知人”。然而这一切都因为薛收《文中子碣铭》的发现,变得并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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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09 余初意以为,《文中子碣铭》本随葬于地下,可能出土于清初乾嘉年间或更早的时间,清初钱大昕等人兴起搜辑金石碑刻文字,补正史传阙误之风,发现许多珍贵的史料。嘉庆年间编纂《全唐文》,能收入一些史、集之外的佚文,正是得益于此。此件碣铭已非初拓本。观其阙坏可知。余尝遍索历代墓志及题跋集、而原拓踪迹终未获睹。《全唐文》最大的缺陷,就是采辑群书、佚文不注出处。故此《碣铭》出土之时、地(是否为龙门万春乡)、人,尚待考索。2001年夏,余在哈佛燕京图书馆获读台湾商务印书馆版骆建人著《文中子研究》,其第四章《真伪考略》引元遗山诗数篇,(55)皆咏及王通之传经事业。归而复索之《元好问全集》,录与薛收《文中子碣铭》有关的诗两首,其一为《铜鞮次邨道中》,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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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11 河汾绍绝业,疑信纷莫整,铭石出圹中,昧者宜少警。少时曾一读,过眼不再省。南北二十年,梦寐犹耿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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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13 其二为《送弋唐佐董彦宽南归》诗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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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15 河汾续经名自重,附会人嫌迫周孔。史臣补传久已出,浮议至今犹洶洶。薛收文志谁所传?贵甚《竹书》开汲冢。沁州破后石故在,为础为矼吾亦恐。暑涂十日来一观,面色为黧足为肿。淡公淡癖何所笑,但笑弋卿坚又勇。自言浪走固无益,远胜闭门亲细冗。摩挲石刻喜不胜,忘却崎岖在冈陇。潞人本淡新有社,淡事重重非一种。有人六月访琴材,不为留难仍从臾。悬知蜡本入渠手,四座色扬神为竦。他时记籍社中人,流外更须增一董。(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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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17 前一首为节录,当是元遗山五十岁时(元太宗十一年,公元1239年),自济源北归太原,途经铜鞮作。诗中自述其于少年时即已读到薛收《文中子碣铭》原石,至此已二十多年,当时情景犹经常形诸梦寐。(遗山于二十七岁时避蒙古兵徙家登封,则其读碑之年又在此前也。)由此可以推断《文中子碣铭》至迟当出土于金代中晚期(约13世纪初)。诗中明确告诫说:“铭石出圹中,昧者宜少警。”由第二首诗获知“薛碑”当时藏于沁州山中。遗山于赞美河汾事业之后,高度评价“薛志”的价值,至比作汲冢“竹书”。并说:沁州被蒙古军打破之后,碑石尚在,因为深恐被人窃去建房修桥,所以不惜“暑涂十日来一观,面色为黧足为肿”。而且“摩挲石刻喜不胜,忘却崎岖在冈陇”。当众友得知弋唐佐已得“薛碑”蜡本时,(57)竟致“四座色扬神为竦”。当时学者爱碑之情跃然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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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5219 《旧唐书》载《薛收文集》十卷,早佚。赖《全唐文》收编此文,复得元遗山证实原碑出土时地,足释千古疑案,足为史学幸事,亦足为疑古过勇者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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