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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事实并非如此。据温大雅《大唐创业起居注》并后之史书考之,高祖举义之前,太宗就已喜接儒士,起兵之后所纳又多为大儒王通弟子,恐非尽为利用而已,实有意气相投之处。倘使其所为尽为一己功利,诸儒肯从之乎?天下肯归心乎?此不足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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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马光之误,在于将建唐之功,尽归之太宗,而失考于高祖整体谋划,全局指纵以及建成初始之功绩。高祖平定天下,太宗确有盖世功劳,为高祖所首肯,远为建成所不及,故王珪、魏征有建功固位之议。然而机会不再,且此事非短期可成,又素未储备人才,出征还须从太宗处征调将佐,如何可成。加之元吉与其协谋,各树党友,“共倾世民”,于时又有高祖易储风闻,“益不自安”(110)。于是由嫉妒而生怨恨,由怨恨而生恐惧,由恐惧而动杀机矣。因而屡设阴谋暗害太宗,引起太宗警觉,诉之于高祖,高祖出于无奈,亦仅责之而已。建成不思悔改,竟然外结庆州都督杨文干举兵欲行篡杀之事。败露之后下狱,将置之罪;高祖令太宗伐杨文干,而许以太子之位(非以利啗之,除其后虑也);两事皆因后妃辩护而作罢。太子建成此谋若成,则悲剧必有过于“玄武门之祸”矣。是时太宗方有“待其先发而应之”之议。事既败露,太子犹怙恶不悛,继续加害,先是招之夜饮,太宗不疑而赴,竟鸩之以毒,至此醒悟;又密结高祖近臣与后妃,使谮陷世民于上前;最后与齐王元吉设谋,让元吉请命出征,借世民率从前来饯行之机,一网打尽。是不置之死地不能止矣,兄弟之情至此已绝,势同水火,即使将来登基亦必不能相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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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此危机之际,秦王世民方与幕僚密议,而有“玄武门政变”之发。实出无奈,于不得已而为之,终不至于甘为枉死之鬼。纵使太宗自甘坐以待毙(即不“顾身”),天策府那些曾遭太子与元吉陷害,智倾一世或勇冠三军的僚佐,其肯甘心乎?恐将自专矣。届时真将祸不可测,太宗能无虑之乎?岂云为:“为官属所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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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相残当然是人间悲剧,而高祖实有不可推卸之责任。此前本有几次妥善解决之机会,皆议而不行,遂使矛盾日益加深,以致酿成大祸。倘能果决行之,建成不能继续施其阴谋,犹可保全禄位,不至罪及全家;然其竟于三子功过是非之间,不能决以公断,牵于骨肉之情,妇人之仁,小不忍而终乱大谋。终于导致两子丧命,而使太宗蒙杀兄灭弟之憾。惜乎一世英明,而黯于谋家。其后,高祖虽对太宗有“近日以来,几有投杼之惑”语,实为安慰,亦以自解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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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朱子所云“比周公之诛管蔡”。本为太宗自喻之言。太宗见《太宗实录》所记“语多微文”,乃谓玄龄曰:“昔周公诛管蔡而周室安,季友鸩叔牙而鲁国宁,朕之所为,义同此类。盖所以安社稷、利万人耳。史官执笔,何烦有隐?宜即改削浮词,直书其事。”足见太宗之心胸坦荡。而朱子不许,将其事拟之“郑伯克段于鄢”,归罪太宗,似是而非。郑伯为兄为君,而段为弟为臣,主动权全在郑伯,郑伯不早予弟以惩诫,期其悔改,而竟纵其所为,以便待其满盈而声罪除之。用心之险恶,言之齿冷。而太子建成为兄位上(皇储);太宗为弟位下,完全没有主动权,只有禀上公断而已。高祖对此事危险性估计不足,一再优柔寡断,不惟置太宗于险地,且亦导致事机于无可挽回。恐非牛致功先生所谓:心中早有成算,“放手让双方互争高低,以使自己不失任何一方的支持与拥护”(111)。试以常情推之,可以想见闻变之时,高祖之震惊,及其后之懊丧不已,实已无心问政,故于不久即行禅让之事,自为太上皇,非逼之也。而非朱子所云“只是不得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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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最终还是肯定了唐太宗,曰:“太宗功高,天下所系属,亦自无安頓处,只高祖不善处置了。”“论后世人,不当尽绳以古人礼法。毕竟高祖不当立建成。”(112)此论所见极是。及其回答学生“王、魏教太子立功以结君,后又不能死难”之问时,又忘记此一原则,竟曰:“只为祇见得功利,全不知以义理处之。”一方面肯定王、魏之刚直,一方面又责其只见功利,前后不免矛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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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珪、魏征之事太子,本受王命,非可自择,职责所守,不得不忠于其事;至于不能死难,应可方之于孔子之论管仲,管仲不死公子纠之难,而终助齐桓公成为春秋首霸,“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113)王、魏之学,本属河汾学派,其学非不讲义理,然其义理终须落实为经世致用,此亦为与太宗相投之处。其师王通并不一概否定功利,而是给予有条件地鼓励。观王、魏之谏诤,说理处何尝缺乏义理?正因为不拘小节小谅,所以能助成太宗贞观之治,致君为一代明君,而自己亦为一代名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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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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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杨荫楼《唐太宗的崇儒及其儒家政治观》,《孔子研究》,1990第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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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盖金伟、孙钰华《论“释奠礼”与唐代文化权威的构建》,《新疆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社科版)》,2006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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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儒学史 第三节 魏征的谏诤精神与政教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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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字玄成,魏州曲城人(今河北晋州)。少年孤贫,然其家世十分显赫,先祖为战国“四君子”之一的信陵君魏无忌;曾祖父魏钊,北魏义阳太守、陵江将军。“雅性俊辩,博涉群书,有当世才,兼资文武,知名梁、楚、淮、泗之间。”曾随北魏世祖南征,“师次淮南,诸城未有下者。钊乃进曰:‘陛下百万之军,风行电扫,攻城略地,所向无前’”,“但陛下卒徒果锐,杀掠尚多,人皆畏威,未甚怀惠”,愿只身入城,晓以利害,示以诚信。世祖壮而许之。敌军果然开门出降,“自此而南,望尘款附”。世祖谓钊曰:“卿之一言,逾于十万之师。扬我信义,播于四表,实卿一人之力。”又令钊统兵,所当无不摧破,军中服其勇敢。世祖益喜,谓群臣曰:“中国士人,吾拔擢咸尽,文武胆略,未有若钊俦。”加授建忠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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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长贤,北齐著作佐郎。河清中,上书讥刺时政,大忤权幸,贬上党屯留令。亲故以长贤不相时而动,或为书以相规责。长贤复书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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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虽固陋,亦尝奉教于君子矣。以为士之立身,其路不一。故有负鼎俎以趋世,隐渔钓以待时,操筑傅岩之下,取履圯桥之上者矣。或有释赁车以匡霸业,委挽辂以定王基,由斩祛以见礼,因射钩而受相者矣。或有三黜不移,屈身以直道;九死不侮,甘心于苦节者矣。皆奋于泥滓,自致青云。虽事有万殊,而理终一致,榷其大要,归乎忠孝而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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况仆之先人,世传儒业,训仆以为子之道,励仆以事君之节?今仆之委质,有年世矣,安可自同于匹庶,取笑于儿女子哉!是以肠一夕而九回,心终朝而百虑,惧当年之不立,耻没世而无闻,慷慨怀古,自强不息,庶几伯夷之风,以立懦夫之志。吾子又谓仆干进务入,不畏友朋;居下讪上,欲益反损。仆诚不敏,以贻吾子之羞,默默苟容,又非平生之意。故愿得锄彼草茅,逐兹鸟雀,去一恶,树一善,不违先旨,以没九泉。求仁得仁,其谁敢怨?但言与不言在我,用与不用在时。若国道方屯,时不我与,以忠获罪,以信见疑,贝锦成章,青蝇变色,良田败于邪径,黄金铄于众口,穷达运也,其如命何!(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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遭遇贬谪,他人皆为怏然不乐,而长贤独处之怡然,不屑怀抱,为人所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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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征“世传儒业”,受父祖忠勇正直家风的影响,虽少年孤贫,然而“落拓有大志,好读书,多所通涉”。隋末,王通的弟子薛收游于河北馆陶,适与魏征相遇,结为好友,并随薛收来到河东龙门,向王通求学。这次求学经历和结识的众多好友,对他后来仕唐,产生了重大影响。(115)不久回到故乡,时逢战乱将起,乃假扮道士,参加瓦岗起义军。尝进十策说李密,不能用,后果致败。随李密降唐。自请安辑山东,说降李勣,但不久陷于窦建德军。建德败,复得入关,隐太子建成引为洗马。征见秦王功高,阴劝太子早为计,乃请安辑河北讨伐叛乱以建功布德。及太子败,秦王责征曰:“尔阋吾兄弟,奈何?”答曰:“太子蚤从征言,不死今日之祸。”王器其忠直,并无恨意。当时太宗身边重臣多为魏征河东同窗,如房玄龄、杜如晦等,至此必有人为魏征与其同事太子的王珪说项。始得太宗宽宥,并加以任用。此事可证之于数年之后魏征与太宗的一段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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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昌平,太宗宴两仪殿,叹曰:“高昌若不失德,岂至于亡!然朕亦当自戒,不以小人之言而议君子,庶几获安也。”征曰:“昔齐桓公与管仲、鲍叔牙、宁戚四人者饮,桓公请叔牙曰:‘盍起为寡人寿?’叔牙奉觞而起曰:‘愿公无忘在莒时,使管仲无忘束缚于鲁时,使甯戚无忘饭牛车下时。’桓公避席而谢曰:‘寡人与二大夫能无忘夫子之言,则社稷不危矣。’”太宗曰:“朕不敢忘布衣时,公不得忘叔牙之为人也。”(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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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仲随公子纠自鲁归齐,争夺君位,路遇同是回国争位的公子小白,被其射中带钩,险些丧命,结果公子纠被杀,管仲也成了战俘。幸为公子小白的师傅鲍叔牙救护和力荐,始得齐桓公小白的赦免与重用。值得注意的是,鲍叔也是被救护者的旧时相知好友。当时保荐魏征者,由于史书失载,已经难以确指其人,然其为魏征故人当无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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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宗即位后,河北州县素事太子建成、齐王元吉者不自安,潜伏叛乱危机。魏征白太宗曰:“不示以至公,祸将不可解。”太宗因遣其安喻河北。路遇押解入京的太子、齐王旧属,即传诏命,一概释放,然后奏闻。奉使还京,对其日益亲近,或引至卧内,访天下事。魏征亦自以不世遇,乃尽展底蕴无所隐,前后凡上二百余封奏疏,无不剀切时事,甚合太宗心意。于是官拜尚书右丞,兼谏议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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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初年,魏征迁秘书监,参预朝政。征以丧乱之后,典章纷杂,奏引学者校定四部书。数年之间,秘府图籍,粲然毕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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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代王珪为侍中,尚书省滞讼有不决者,诏征评理之。征性非习法,但存大体,以情处断,无不悦服。魏征因而又言:“旧律令(指《武德律》)重,于是议绞刑之属五十条,免死罪,断其右趾,应死者多蒙全活。”(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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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高祖尝诏令狐德棻、岑文本、孔颖达、许敬宗、姚思廉、李百药等儒臣撰修南北历代史志;太宗复诏魏征受总加撰定,多所损益,务存简正。《隋史》序论,皆征所,《梁》、《陈》、《齐》各为总论,时称良史。(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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