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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14 魏征又以戴圣《礼记》编次不伦,遂为《类礼》二十卷,以类相从,削其重复,采先儒训注,择善从之,研精覃思,数年而毕。太宗览而善之,录数本以赐太子及诸王,仍藏之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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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16 左右见魏征日渐宠信,因加毁谤,谓其结党营私。太宗使温彦博按讯,知其失实。但为示至公,仍然对太宗说:“魏征身为人臣,不能著形迹,远嫌疑,而被飞谤,是宜责之。”因命彦博责备于征。征向太宗谢罪曰:“臣闻君臣同心,是谓一体,岂可置心至公,而专重形迹?若上下共由兹路,邦之兴丧未可知也。”太宗矍然而悟。征复顿首称谢曰:“愿陛下俾(使)臣为良臣,毋俾臣为忠臣。”太宗曰:“忠、良异乎?”征曰:“良臣,稷、契、咎陶也;忠臣,龙逢、比干也。良臣,身荷美名,君都显号,子孙传承,流祚无疆;忠臣,己婴祸诛,君陷昏恶,丧国夷家,只取空名。此其异也。”太宗曰:“善。”因问:“为君者何道而明,何失而暗?”征曰:“君所以明,兼听也;所以暗,偏信也。尧、舜氏辟四门,明四目,达四聪。虽有共(工)、鮌(鲧),不能塞也,靖言庸违,不能惑也。秦二世隐藏其身,以信赵高,天下溃叛而不得闻;梁武帝信朱异,侯景向关而不得闻;隋炀帝信虞世基,贼遍天下而不得闻。故曰,君能兼听,则奸人不得壅蔽,而下情通矣。”(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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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18 唐承大乱之后,一般皆主张治乱世宜用重法。太宗尝叹曰:“今大乱之后,其难治乎?”征曰:“大乱之易治,譬饥人之易食也。”太宗曰:“古不云善人为邦百年,然后胜残去杀邪?”答曰:“此不为圣哲论也。圣哲之治,其应如响,期月而可,盖不其难。”封德彝曰:“不然。三代之后,浇诡日滋。秦任法律,汉杂霸道,皆欲治不能,非能治不欲。征书生,好虚论,徒乱国家,不可听。”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以教,行帝道而帝,行王道而王,顾所行何如尔。黄帝逐蚩尤,七十战而胜其乱,因致无为。九黎害德,颛顼征之,已克而治。桀为乱,汤放之;纣无道,武王伐之。汤、武身及太平。若人渐浇诡,不复返朴,今当为鬼为魅,尚安得而化哉!”德彝不能对,然心以为不可。太宗纳之不疑。其后果然天下大治。蛮夷君长袭衣冠,带刀宿卫。东薄海,南逾岭,户阖不闭,行旅不赍粮,取给于道。太宗谓群臣曰:“此征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彝见之!”(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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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20 魏征能因直言极谏成为一代名臣,在于其能得君,太宗若庸暗不明,则魏征非死既去矣。一次宴丹霄楼,酒酣,太宗因谓曰:“魏征、王珪昔事隐太子、巢刺王时,诚可恶,我能弃怨用才,无羞古人。然征每谏我不从,我发言辄不即应,何哉?”征对曰:“臣以事有不可,故谏,若不从辄应,恐遂行之。”太宗曰:“当时但即应之,然后另外陈论,难道不可?”征曰:“昔舜戒群臣:‘尔无面从,退有后言。’若面从可,方别陈论,此乃后言,非稷、契所以事尧、舜也。”太宗大笑曰:“人言征举动疏慢,我但见其妩媚耳!”征再拜曰:“陛下导臣使言,所以敢然;若不受,臣敢数批逆鳞哉!”(121)由此亦可见太宗之大度开明,君臣相得,情态感人,古近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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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22 魏征历劝太宗以亡隋为鉴,省刑节俭,尝曰:陛下“若以为足,今不啻足矣;以为不足,万此宁有足邪?”太宗惊为未闻。又引《书》《礼》劝帝:“明德慎罚”,“惟刑之恤”。“为上易事,为下易知,则刑不烦。”“上多疑,则百姓惑;下难知,则君长劳。”“夫上易事,下易知,君长不劳,百姓不惑,故君有一德,臣无二心。夫刑赏之本,在乎劝善而惩恶。帝王所与,天下画一,不以亲疏贵贱而轻重者也。今之刑赏,或由喜怒,或出好恶。喜则矜刑于法中,怒则求罪于律外。盖刑滥则小人道长,赏谬则君子道消。小人之恶不惩,君子之善不劝,而望治安刑措,非所闻也。”“且暇豫而言,皆敦尚孔、老;至于威怒,则专法申、韩。故道德之旨未弘,而锲薄之风先摇。昔州犁上下其手而楚法以敝,张汤轻重其心而汉刑以谬,况人主而自高下乎!顷者罚人,或以供张不赡,或不能从欲,皆非致治之急也。夫贵不与骄期而骄自至,富不与奢期而奢自至,非徒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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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24 然而太平日久,太宗亦不免渐生骄慢,对魏征事事谏阻,难免厌倦。据《隋唐嘉话》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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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26 郑公尝拜扫还,谓太宗:“人言陛下欲幸山南,在外悉装了,而竟不行,因何有此消息。”帝笑曰:“时实有此心,畏卿嗔遂停耳。”太宗曾罢朝,怒曰:“会杀此田舍汉!”文德后问:“谁触忤陛下”帝曰:“岂过魏征,每廷争辱我,使我常不自得。”后退而具朝服立于庭,帝惊曰:“皇后何为若是?”对曰:“妾闻主圣臣忠。今陛下圣明,故魏征得直言。妾幸备数后宫,安敢不贺?”(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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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28 由于贞观之初,太宗导人使谏,又有魏征作榜样,当时上封事谏疏者渐众,或不切事,太宗厌之,欲加黜废,征复谏曰:“古者立谤木,欲闻己过。封事,其谤木之遗乎!陛下思闻得失,当恣其所陈。言而是乎,为朝廷之益;非乎,无损于政。”太宗悦,皆劳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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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30 魏征所上谏疏,随事指陈,率皆类此,太宗亦皆予以接受改正,遂致政治清明,渐臻盛世。一日,太宗谓群臣曰:“贞观以前,从我定天下,间关草昧,玄龄功也。贞观之后,纳忠谏,正朕违,为国家长利,征而已。虽古名臣,亦何以加!”亲解佩刀,以赐二人。太宗尝问群臣:“征与诸葛亮孰贤?”岑文本曰:“亮才兼将相,非征可比。”太宗曰:“征蹈履仁义,以弼朕躬,欲致之尧、舜,虽亮无以抗。”给予魏征以至高的荣誉与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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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32 魏征谏疏最著名的是《十渐不克终疏》,疏奏,太宗曰:“朕今闻过矣,愿改之,以终善道。有违此言,当何施颜面与公相见哉!方以所上疏,列为屏障,庶朝夕见之,兼录付史官,使万世知君臣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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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34 魏征病逝之后,太宗亲制碑文,并为书石。其后追思不已,形诸梦寐。尝临朝谓侍臣曰:“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古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朕常保此三镜,以防己过。今魏征殂逝,遂亡一镜矣!”(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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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36 魏征谏诤的特点及其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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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38 魏征是以其刚直敢谏,而成为一代名臣,彪炳史册的。事君敢谏固所难能,而史不乏其人,善谏而能令君采纳,产生实际效果,则犹为难能可贵。太宗之勇于纳谏,为历朝所罕见,然而尚有盛怒拒谏之时,况昏庸之君,触其逆鳞,不惟禄命难保,善谋见弃,即使置身家于不顾,终亦无益于国。故以谏诤说君,自古称难,韩非子为此而著《说难》,其文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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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40 凡说之难:非吾知之有以说之之难也,又非吾辩之能明吾意之难也,又非吾敢横失而能尽之难也。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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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42 “凡说之务,在知饰所说之所矜”,“大意无所拂悟,辞言无所击摩,然后极骋智辩焉。此道所得,亲近不疑而得尽辞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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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44 弥子之行未变於初也,而以前之所以见贤而后获罪者,爱憎之变也。故有爱於主,则智当而加亲;有憎于主,则智不当见罪而加疏。故谏说谈论之士,不可不察爱憎之主而后说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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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46 夫龙之为虫也,柔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若人有婴之者,则必杀人。人主亦有逆鳞,说者能无婴人主之逆鳞,则几矣。(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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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48 韩非子论谏说之难,大多出于身家性命之利害考量,并未加以仁德至公之义理辨析。然其揭示事君谏说之难,实亦多中肯綮。遭遇昏暴之君,忠谏之难,固不待言;遭遇圣明之君,谏说亦非易事。要使君主察纳,不仅需要阐明大义,指陈利害,还要讲究些谏诤艺术,使君主翻然省悟乐于采纳为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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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50 韩非子认为“凡说之难,在知所说之心,可以吾说当之”,此谏说者不可不知也。如遇暴虐之君,非置生死于度外者,则无人敢谏;执掌生杀予夺大权的帝王皆有所谓“逆鳞”,韩非子则教人如何“无婴人主之逆鳞”,好为名高的君主,则说之以厚利,好求厚利的君主,则导之以名高;如不谙谏说之术,则有七种导致“身危”的结果。其说全为身谋自全计,而丝毫没有公忠体国的意念,完全是纵横家揣摩人主的辩说之术。这当然都出自其以“法术势”为主旨的法家哲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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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52 儒家之所以能融合百家,在于其在以仁义为基础的原则下,尽取诸家之长。此亦为河汾之学的特点,魏征出自王门,又复“多所通涉”,观其谏疏,既有纵横家的雄辩,又不失儒家的忠谏之规,完全不顾得失,亦不揣摩人主,但以启悟君主,利于致治为鹄的。即使得遇明君,其于政理,间或有所不明,于事或偶有所失。欲以谏疏启悟之,则必须晓以义理,陈以利害,运用一些谏说艺术,务使君主感悟,以便乐于纳受。至若情势紧急,仓促之间,亦必据理力争,置个人生死得失于度外。魏征的谏诤艺术的特点,大略有如下数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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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54 魏征向以公忠刚直著称,所以其谏疏往往直言无隐,但多不激切,永远是那么从容不迫。但并不反对激切,认为是在所难免甚至是必要的。尝应对太宗欲贬斥群下的谏诤封事(只写给帝王一人看的奏疏),甚欲治以“讪谤”之罪,魏征当即谏诤说:“自古上书,率多激切。若不激切,则不能起人主心”(125)。“激切即近诽谤”。终使太宗太宗回心转意,非但没有处罚,反皆给予赏赐。魏征自己在仓促危急之间,进尽忠言,亦难免有“激切”之时。史称“征状貌不逾中人,有志胆,每犯颜进谏,虽逢帝甚怒,神色不徙,而天子亦为霁威。议者谓贲、育不能过”(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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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56 贞观初年,太宗欲扩大兵源,征召未成年男子入伍,魏征认为不可,太宗不听,执意征召,魏征始终谏阻,拒签敕令。太宗盛怒而召征质问,魏征从容不迫正色应答:“臣闻竭泽取鱼,非不得鱼,明年无鱼;焚林而畋,非不获兽,明年无兽。若次男已上,尽点入军,租赋杂徭,将何取给?且比年国家卫士,不堪攻战。岂为其少?但为礼遇失所,遂使人无斗心。若多点取人,还充杂使,其数虽众,终是无用。若精简壮健,遇之以礼,人百其勇,何必在多?”又抓住太宗“每云:我之为君,以诚信待物,欲使官人百姓,并无矫伪之心,然自登极已来,大事三数件,皆是不信,复何以取信于人?”反责太宗。太宗愕然未省何故,魏征历举其事,其一即为曾经敕旨赋役纳讫的人丁,不更征取。然而散还之后,方更征收;即已纳赋,便点入军,何以取信于臣民?“百姓之心,不能无怪”。且“共理所寄,在于刺史、县令”,“望下诚信,不亦难乎?”太宗曰:“今论国家不信,乃人情不通。我不寻思,过亦深矣。行事往往如此错失,若为致理?”遂停止征兵中男之举。魏征谏君,不惟善于说理,而且敢于指陈君主前后矛盾,以使君主省悟而纳谏,可谓技高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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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58 魏征博通经史,谙习典故,故能于谏疏中引古鉴今,广征博喻,寓是非义理于其间,使人一闻便知得失利害之所在。如对太宗君主明、暗之由曰:“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昔尧清问下民,故有苗之恶得以上闻;舜明四目,达四聪,故共、鲧、欢兜不能蔽也。秦二世偏信赵高,以成望夷之祸;梁武帝偏信朱异,以取台城之辱;隋炀帝偏信虞世基,以致彭城阁之变。是故人君兼听广纳,则贵臣不得拥蔽,而下情得以上通也。”上曰:“善!”(127)引据历史,兼以阐说义理,以进一步启沃人主。如曰:“祸福相倚,吉凶同域,唯人所召,安可不思”,“若能思其所以危,则安矣;思其所以乱,则治矣;思其所以亡,则存矣”,“为国之基,必资于德礼”,“德礼诚信,国之大纲”,倘若“言而不信,言无信也;令而不从,令无诚也。不信之言,无诚之令,为上则败德,为下则危身,虽在颠沛之中,君子之所不为也”。“夫君能尽礼,臣得竭忠,必在于内外无私,上下相信。上不信,则无以使下,下不信,则无以事上,信之为道大矣。”“竭诚则吴越为一体,傲物则骨肉为行路。虽董之以严刑,振之以威怒,终苟免而不怀仁,貌恭而不心服。怨不在大,可畏惟人,载舟覆舟,所宜深慎,奔车朽索,其可忽乎!”又说“夫鉴形之美恶,必就于止水,鉴国之安危,必取于亡国”(128);“不居安思危,戒奢以俭,斯犹伐根以求木茂,塞源而欲流长也”(129),以比喻说理,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久后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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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60 又用今昔对比,以提醒君王勿忘前言往行,其于《十渐不克终》开篇首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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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6862 陛下年甫弱冠,大拯横流,削平区宇,肇开帝业。贞观之初,时方克壮,抑损嗜欲,躬行节俭,内外康宁,遂臻至治。论功则汤、武不足方,语德则尧、舜未为远。臣自擢居左右,十有余年,每侍帷幄,屡奉明旨。常许仁义之道,守之而不失;俭约之志,终始而不渝。一言兴邦,斯之谓也。德音在耳,敢忘之乎?而顷年以来,稍乖曩志,敦朴之理,渐不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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