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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1 近至隋初,始流河朔,其为正义者,蔡大宝、巢猗、费甝、顾彪、刘焯、刘炫等。其诸公旨趣,多或因循怗释注文,义皆浅略,惟刘焯、刘炫最为详雅。然焯乃织综经文,穿凿孔穴,诡其新见,异彼前儒,非险而更为险,无义而更生义。使教者烦而多惑,学者劳而少功。过犹不及,良为此也。炫嫌焯之烦杂,就而删焉。虽复微稍省要,又好改张前义,义更太略,辞又过华,虽为文笔之善,乃非开奖之路。义既无义,文又非文,欲使後生,若为领袖,此乃炫之所失,未为得也。(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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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3 一方面赞扬二刘义疏“最为详雅”,一方面指出二刘的弊病所在,这是欲以其义疏为底本,而必先明确的扬弃取舍方向。继而说明《正义》的撰述原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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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5 今奉明敕,考定是非。谨罄庸愚,竭所闻见,览古人之传记,质近代之异同,存其是而去其非,削其烦而增其简。此亦非敢臆说,必据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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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7 《尚书正义》主要根据《孔传》,但仍然杂录郑玄、王肃诸人之注,故笼统说是参照古人传记,以二刘义疏为主,对勘审定近代诸疏异同,无非都是为了“存其是而去其非”,削刘焯之烦而增刘炫之简。每一条“正义”的论定,都不敢凭胸臆私见,必皆有其师说旧闻的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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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49 兹举一例以见一般。如《皋陶谟》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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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1 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达于上下,敬哉有土!皋陶曰:“朕言惠,可厎行。”禹曰:“俞,乃言厎可绩。”皋陶曰:“予未有知思,曰赞赞襄哉!”(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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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3 以下是摘自《孔传》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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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5 言天因民而降之福,民所归者天命之。民所叛者天讨之,言天所赏罚,惟善恶所在,不避贵贱。有土之君,不可不敬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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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7 《孔传》释文,其义甚明,是说:“天”之聪明与明威,都来自下民。民心之所向,天命(予)之福;民心所叛,天讨之罪。明确指出“天所赏罚,惟善恶所在”。告诫有土有责者,“不可不敬惧”!其文难解者,惟在皋陶自谦语:“赞赞襄哉”。《孔传》释“赞”为“赞奏上古行事”,而未释“襄”字。《正义》因而引马融注云:“襄,因也。”即因袭古之言论而已。复引显氏注云:“襄,上也。谓赞奏上古行事而言之也。”但是二刘义疏同于马融。并以“襄”为“因”。《正义》认为孔《传》不训“襄”为上,已从“襄陵”而释之。《尚书·益稷》篇有“洪水滔天,浩浩怀山襄陵”语。《孔传》释之为“包山上陵”,则已释“襄”为“上”。因而否定二刘说曰:“若必为因,孔传无容不训其意。”然后又引郑玄《注》云:“赞,明也。襄之言畅,言我未有所知,所思徒赞明帝德,畅我忠言而已。”表示并不墨守《孔传》一家之言,而是博引众家以作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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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59 《古文尚书》并《孔传》所体现的儒家思想,主要有民本论、天命论和诫慎论。经过孔颖达《尚书正义》总结和诠解,在此后的思想界和政治生活中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尚书》和《孔传》的这三种思想,是密切相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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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1 天命论如《大禹谟》益曰:“都,帝德广运,乃圣乃神,乃武乃文。皇天眷命,奄有四海为天下君。”又曰“四海困穷,天禄永终”。《传》曰:“困穷谓天民之无告者。言为天子勤此三者,则天之禄籍长终汝身。”民本论如舜曰:“可爱非君?可畏非民?非元后何戴?后非众罔与守邦?”《传》曰:“民以君为命,故可爱。君失道,民叛之,故可畏。言众戴君以自存,君恃众以守国,相须而立。”又如《盘庚》“呜呼!古我前后,罔不惟民之承。”《传》“言我先世贤君,无不承安民而恤之”。最经典的表述乃是“民惟邦本,本固邦宁”。(156)但其天命论却是以民本为依据的。如《泰誓》所谓“天矜于民,民之所欲,天必从之”。又上引“天聪明,自我民聪明;天明畏,自我民明威”。《正义》疏曰:“此即《泰誓》所云‘天听自我民听,天视自我民视’。故‘民所归者,天命之’。”(157)天命实即假天威以行民意,可称之为民本的天命观,是为正统的儒家天命论。天命常改实不足恃,然“惟德是辅”。因之而又有诫慎论的提出。如益赞禹曰:“惟德动天,无远弗届。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益又曰:“吁!戒哉!儆戒无虞,罔失法度。罔游于逸,罔淫于乐。”孔颖达以“诫慎言行”以提领《尚书》精神,实符合《尚书》之原旨,更有现实之意义。然则《尚书》之经、传、疏的核心精神,无疑是使其足以彪炳千古为百世法的民本思想,殆无疑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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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3 (三)《毛诗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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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5 孔子删定的《诗经》三百五篇,秦火之后,至汉代师传者,有鲁、齐、韩、毛四家。鲁、齐、韩三家师传属“今文经”学派,西汉时即立于学官。惟《毛诗》传“古文经”,初为私家传授,东汉时方立于学官。《毛诗》即《诗经》毛氏《诂训传》(158)的简称。郑玄《毛诗笺》,即是为这部《诂训传》所作的笺注。孔颖达《毛诗正义》,即选取毛《传》郑《笺》,而以二刘义疏为撰写《正义》的蓝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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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7 古文学派的《毛诗》,因毛公而得名。《汉书·儒林传》云:“毛公,赵人也。治《诗》为河间献王博士,授同国贯长卿。”(159)而郑玄说:“鲁人大毛公为《诂训传》于其家,河间献王得而献之,以小毛公为博士。”(160)因有大小毛公之别。陆机《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述《毛诗》的传授渊源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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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69 孔子删《诗》授卜商,商为之序,以授鲁曾申,申授魏人李克,克授鲁人孟仲子,孟仲子授根牟子,根牟子授赵人荀卿,卿授鲁国毛亨,毛亨作《诂训传》,以授赵国毛苌。时人谓亨为大毛公,苌为小毛公。(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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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71 西汉是今文经学一统天下,《毛诗》自然不能与鲁、齐、韩三家《诗》相比。东汉以后,《毛诗》大盛,卫宏、郑众、贾逵、马融、郑玄等经学大师皆治《毛诗》。尤以郑玄《毛诗笺》,影响最大。《毛诗笺》问世,鲁、齐、韩三家诗说遂废。《四库全书总目》曰:“郑氏发明毛义,自命曰《笺》。”引说文曰:“笺,表识书也。”又引郑氏《六艺论》云:“‘注诗宗毛为主。毛义若隐略,则更表明。如有不同,即下己意,使可识别’。然则康成特因毛传而表识其傍,如今人之签记,积而成帙,故谓之《笺》,无庸别曲说也。”(162)《毛诗笺》既宗《毛传》,遇毛说“隐略”之处,则或采今文说,或下己意以注明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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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73 毛诗于《诗》三百篇均有小序,而首篇《关雎》题下的小序后,另有长序,世称《毛诗序》或《诗大序》。是关于《诗》旨的一篇总论,也是理解《诗》本义的纲领,而作者历有争议。班固、王肃和陆机主张《诗序》为子夏作。郑玄、陆德明与之稍异,认为《大序》为子夏作,《小序》则子夏、毛公合作。魏征《隋书·经籍》云:“《序》,子夏所创,毛公及敬仲(卫宏字)又加润益。”此说最为近理,孔颖达与之合作修撰《隋书》,应该是大体同意的。《毛诗正义》多处称说“子夏作序”的观点。如《诗谱序》“正义”云:“据今者及亡诗六篇,凡有三百一十一篇,皆子夏为之作序,明是孔子旧定,而《史记》、《汉书》云‘三百五篇’者,阙其亡者。以见在为数也。”(163)当然,子夏《序》也应该包含孔子的遗教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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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75 但《序》《传》每有冲突,似非出自一人之手,所以仍然聚讼纷纭,迄未能决。毛奇龄《诗札》,论定为毛亨。即《诗序》为《故训传》的组成部分,同为毛亨所传之古义。其文甚有理致,足解千古之疑。《诗札》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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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77 小序何人作?臆通是毛亨作。何以知之?按《汉志》《毛诗》二十九卷,《故训传》三十卷,郑氏《诗谱》有云“大毛为故训传”,今《毛诗》比卷,卷首有若篇故训传,若干文。按之“故”即序首一句也,第不连属篇题。于篇题下判云若干章、章若干句,然后入此一句。自序首一句后便是训,如《关雎》“后妃之德也”一句是故,“风之始也”至末便是训。训者,推训此一句耳,然与首句不甚合,若二人作;自《关雎》诗文下“兴也”以后则是传,传者,传诗文也。然又与故训不必合,有若二人作,则臆“故”之为旨,故有此语而今述之也,非谓诂也。训者,训此故,则可不合,传诗文又非训此故也,则又可不合,此可知耳。然则称《毛故训传》即《毛序训传》,此明甚著者。(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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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79 《毛诗》序、传的歧异,是解读《毛诗》不可回避的问题。依《诗札》说,则所有疑问皆可涣然而释。意即旧有之释,谓之“故”。《序》称为“故”者,毛亨语也。斯乃解决此一疑案的关键所在。然按其说,则《序》不必定作于毛亨,实亦可证孔颖达说,乃“子夏作序”(165),历传之至毛亨而写定。如此则更为符合毛以“故”、“训”、“传”分说《序》《传》,并定其本为一体,并不矛盾的逻辑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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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81 《诗》三百篇的形式为文学,但其内容却包容万象,体现了诗人的道德情感与价值取向。故而在春秋以迄汉代被尊为《五经》之一,原因即是文学并非《诗》的惟一属性,(166)歌诗是人随感遇而自然发舒的性情表达,所谓“畅怀舒愤”,体现了人们的真实愿望与是非观念,又复具有儒家所总结的“哀而不伤,怨而不怒”,亦即“温柔敦厚”的特点,有益于人之身心修养,因而被认为具有教化的功能。如纪昀即认为:“圣人觉世牖民,大抵因事以寓教。《诗》寓於风谣,《礼》寓於节文。”(167)儒家所谓“教化”,即关乎世道人心的引导与化育,注重的是人性善美品德的塑造与社会和谐氛围的营建,甚至要求政治运作也须以此为目的,而不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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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83 孔子删诗的用意,在《诗序》中有充分表述,最著名的观点,首先是发挥《虞书》的“诗言志”论,《诗大序》曰:“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孔颖达《正义》疏曰:“诗者,人志意之所适也:虽有所适,犹未发口,蕴藏在心,谓之为志:发见于言,乃名为诗。言作诗者,所以舒心志愤懑,而卒成于歌咏。”(168)刘毓崧论《诗序》曰:“观于此。则千古诗教之源。未有先于言志者矣。”“风雅固其大宗。谣谚尤其显证。欲探风雅之奥者。不妨先问谣谚之塗。诚以言为心声。而谣谚皆天籁自鸣。直抒己志。如风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尽而意无穷。”(16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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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85 第二个著名命题是“诗缘情”论。《大序》曰:“情动于中而形于言”,又曰:“情发于声,声成文谓之音,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孔子说“诗”可以“兴观群怨”(170),无论是兴是怨,还是“诗言志,歌咏言”,无不牵动诗人的情感,发自歌者的肺腑。班固因之提出“哀乐之心感,而歌咏之声发”(171)的论点。孔颖达则进而提出“情志合一”论,其文曰:“在己为情,情动为志,情、志一也,所从言之异耳”(172)。志因事而起,情因感而发,实为同时而发,只是从不同角度言之,而有情志之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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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87 《诗大序》第三个命题是“六义”说:风、雅、颂,赋、比、兴。粗略言之,前三者为诗体,后三者为诗法。然诗体非仅形式,而是就内容而论,如说“风”曰:“上以风化下,下以风刺上,主文而谲谏,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故曰风”。由于“王道衰,礼义废,政教失,国异政,家殊俗,而变风变雅作矣”。其表现形式则是“伤人伦之废,哀刑政之苛,吟咏情性,以风其上”。“风”即是以讽喻刺讥君上。郑玄《诗谱序》论及诗体的功用曰:“论功颂德所以将顺其美,刺过讥失所以匡救其恶”,“则为法者彰显,为戒者著明。”(173)但《诗序》要求无论风雅颂都应“发乎情,止乎礼义”。这就是所谓“诗教”。孔子有名言曰:“入其国,其教可知也。其为人也,温柔敦厚,《诗》教也。”(174)孔子的“诗教”,深深影响了中国历代的诗风,历朝那么多扣人心弦,催人泣下,拓人襟胸,激人奋发的壮美诗篇,都与《诗序》的精神、孔子的诗教有关,所谓“诗”绝非仅是辞章之学,风花雪月之谓;如果抽去上述讽喻训诫内容,诗将不诗,那里还有什么文学性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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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89 孔颖达在《毛诗正义序》与疏文中,对《诗》的性质、功用及其与政教的关系作有详尽论述,其言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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