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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91 夫《诗》者,论功颂德之歌,止僻防邪之训,虽无为而自发,乃有益于生灵。六情静于中,百物荡于外,情缘物动,物感情迁。若政遇醇和,则欢娱被于朝野;时当惨黩,亦怨刺形于咏歌。作之者所以畅怀舒愤,闻之者足以塞违从正。发诸性情,谐于律吕,故曰:“感天地、动鬼神,莫近于《诗》。”此乃诗之为用,其利大矣!(1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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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93 孔氏认为:诗歌的作用和性能,一是“论功颂德”,记念人世之功勋;二是“止僻防邪”,矫治社会之弊风。歌诗出自天籁,淳和而自然,感人至深,化育无形,容易引发共鸣,不胫而走,故能使苍生广受裨益。孔颖达的诗论思想与孔子诗教及《诗序》一脉相承,而更有深入之开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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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95 如孔颖达认为《诗序》“嗟叹之不足,故永歌之”等语,表现了诗的本质特征,认为直言非诗,诗的特征必须是“长歌”,“言哀乐之情动于心志之中,出口而形见于言。初言之时,直平言之耳。平言之而意不足,嫌其言未申志,故咨嗟叹息以和续之。嗟叹之犹嫌不足,故长引声而歌之。长歌之犹嫌不足,忽然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言身为心使,不自觉知举手而舞身、动足而蹈地如是而后得舒心腹之愤,故为诗必长歌也”(176)。不长歌,不足以抒情舒愤。所以后世方有“长歌当哭”之语,“拔剑击柱”之辞。皆因诗情因事而起,人之喜怒哀乐六情动乎中,天地山河百物作于外。情因物而感,物因情而变。歌者用以舒愤抒怀,闻者足以攘袂振起。诗歌之感人,每常若此。由其出自真情实感,遣辞驭句自然合于韵律,因而能惊动天地,感泣鬼神,可见诗歌作用之大。因之可以“发于情而用于政”。这就是孔颖达对诗歌的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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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97 如释“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之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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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199 序即云“情见于声”,又言“声随世变”。治世之音既安又以欢乐者,由其政教和睦故也。乱世之音既怨又以恚怒者,由其政教乖戾故也。亡国之音既哀又以愁思者,由其民之困苦故也。(1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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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01 不同的政教必将产生不同之影响,因而通过歌音反映出来的感情也就迥然而异。《正义》因以《诗》为例,以说明政教引起的情感变化曰:“《良耜》云:‘百室盈止,妇子宁止。’安之极也。《湛露》云:‘厌厌夜饮,不醉无归。’乐之极也。《天保》云:‘民之质矣,日用饮食。’是其政和也。”此三诗之所以安、乐、和,是因为“治世之政教和顺民心,民安其化,所以喜乐,述其安乐之心而作歌,故治世之音亦安以乐也”。相反则如“《蓼莪》云:‘民莫不谷,我独何害!’怨之至也。《巷伯》云:‘取彼谮人,投畀豺虎。’怒之甚也。《十月》云:‘彻我墙屋,田卒污莱。’是其政乖也”。此三诗之所以怨、怒、乖。是因为“乱世之政教与民心乖戾,民怨其政教,所以忿怒,述其怨怒之心而作歌,故乱世之音怨以怒”。“《苕之华》云:‘知我如此,不如先生。’哀之甚也。《大东》云:‘眷言顾之,潸焉出涕。’思之笃也。《正月》云:‘民今之无禄,天夭是椓。’是其民困也。”这三首诗之所以哀、思、困。是因为“国将灭亡,民遭困厄,哀伤己身,思慕明世,述其哀思之心而作歌。故亡国之音亦哀以思也”。孔颖达总结说:“诗述民志,乐歌民诗,故时政善恶见于音也。”这是屡经历史证实不爽的论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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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03 孔颖达《毛诗正义》,选用传注,既尊《毛传》与《郑笺》,复能调停汉魏歧异众说,“乃论归一定,无复歧涂”(178)。至于所择义疏,则若《正义序》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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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05 近代为义疏者,有全缓、何胤、舒瑗、刘轨思、刘丑、刘焯、刘炫等。然焯、炫并聪颖特达,文而又儒,擢秀干於一时,骋绝辔於千里,固诸儒之所揖让,日下之所无双,其於作疏内特为殊绝。今奉敕删定,故据以为本。然焯、炫等负恃才气,轻鄙先达,同其所异,异其所同,或应略而反详,或宜详而更略,准其绳墨,差忒未免,勘其会同,时有颠踬。今则削其所烦,增其所简,唯意存於曲直,非有心於爱憎。(1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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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07 其书以刘焯《毛诗义疏》、刘炫《毛诗述议》为稿本,并且“融贯群言,包罗古义”。对旧疏进行梳理与增删,以求准确地阐发《诗》本义,正是所谓“正义”重心之所在。颖达作为总揽大纲的主编,对每一首诗之《正义》,都与分撰人“对共讨论,辨详得失”。公允地对待旧疏,而于诗义之诠释务求精当,故而书成之后,“终唐之世,人无异词”(180)。即使宋明理学时代,尊崇朱子《诗集传》,终亦不能取代《毛诗正义》的学术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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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09 《毛诗正义》虽有二刘义疏作为蓝本,但对于疏义,遵从“注不驳传,疏不驳注”的汉学传统。但此一原则,本是就大体而言,并非要求沿袭传注错误。其主张“不驳传注”者,是不可轻易驳斥传注者所释。若传注所释符合经义,偶有不通,则须为之疏解,以使之通;若不符经义,然后纠正之。传注本为注《经》某义,偶或失之,必非其本意所欲,疏则踵接其意,纠正其误,继释其经义,此亦不可谓之有悖传注也。然而《毛诗正义》只将此原则施于郑《笺》,而未追本至《传》。黄悼因而批评说:孔氏“凡于毛、郑义有异同,遂多左毛右郑。而于郑玄宗毛为主之本意。反忽而少察矣。其分疏毛、郑也,于《郑笺》有引而未发之奥,必曲折以达其义;若《毛传》有难明者,弗能旁引曲畅,辄以‘传文简质,一语了之’”。(181)《毛诗正义》宗郑,本所以尊毛,而于两者有所侧重,有所重必有所失,此亦为学之势所难免。(我无意反对黄焯先生的“求全责备”,因为惟有如此,方是学术发展的必经之门。)然《正义》能于宗郑同时,并未“不取异议,专宗一家”,而是博引汉魏各派师说,并为六朝诸家义疏“正义”,应该是对汉魏六朝以来的诗论,作一全面的总结,其造诣、其贡献,都达到了历史的高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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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11 《毛诗正义》的精髓在于肯定歌诗体现的是人的自然情性,歌诗抒发情性,也使情性得以发舒宣泄,进而归于中和或者得到升华。因之通过“春诵夏弦”,四时讴歌的歌诗音乐,“发乎情而止于礼”,从而达到移情化性移风易俗的教化目的,应该是一条最根本有效的途径。《正义》认为“乐”与“诗”具有同样移人性情作用,说“《孝经》言乐能移风俗者,诗是乐之心,乐为诗之声,故诗、乐同其功也。”(182)意欲移风易俗,就应首先从感化改移人的性情入手,使之潜移默化,日迁于善。如释《大雅·烝民》“吉甫作颂,穆如清风”云:“我吉甫作是工师之诵,其调和人之情性,如清微之风化养万物,使之日有长益也。”(183)当然还要以顺应和保护人之天性为前提。如谓“有道者,谓顺其生长之性,使之得相长养,取之以时,不残暴夭绝其孩幼者。”(184)又在《左传正义》释吴季札聘鲁观乐章,论《颂》曰:“言天子盛德,有形容可美。可美之形容,谓道教周备也。成功者,营造之功毕也。天之所营在於命圣,圣之所营在於任贤,贤之所营在於养民。民安而财丰,众和而事济,如是,则司牧之功毕矣。”(185)统治者知所“养民之性”,使“民安而财丰,众和而事济”,即是教化成功的表征。这也是《诗》所以为“经”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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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13 (四)《礼记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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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15 孔颖达奉敕撰《五经正义》,顾名思义,应指《易》、《诗》、《书》、《礼》与《春秋》五经,但是《礼经》亡于秦火,然而与之相近,亦堪称“经”的《周礼》与《仪礼》尚在,颖达修“礼经”《正义》,不取此二《礼》,而取《礼记》代之,是因《礼记》本附经而行,与经义最近,而《周礼》多为朝章制度,《仪礼》多为仪节,皆罕及“礼义”,且不如《礼记》涉及之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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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17 《汉书·艺文志》谓:“《礼古经》五十六卷,经七十\[十七]篇,记百三十一篇,七十子后学所记也。”(1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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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19 据今人钱玄先生研究,《礼经》即是传世的《仪礼》十七篇,而《礼记》之篇目,如《冠义》、《昏义》等,恰是与“《仪礼》所述之冠、昏、乡(饮酒)、射、丧、祭、朝、聘八种礼仪相配合的”。有些篇章据其内容,亦“可知其属于哪一种礼,如:《檀弓上下》、《曾子问》、《杂记》等,均以阐述丧礼、丧服为主”。《礼记》所综述之各种礼制,对《仪礼》未涉及的内容多所补充。如:《曲礼》、《内则》、《深衣》等。还有些则与之无关,如《乐记》、《中庸》、《大学》等。(187)但《仪礼》十七篇可能只是《礼经》的残存。然据此可知,《礼记》涵盖《礼经》的内容,且致力于“礼意”的阐发,比《礼经》含有更多的社会问题及其内容的义理阐发。这部分内容亦可能出自孔壁或汲冢的古文《逸礼》。《礼记》的作者,多为“七十子后学”,即孔子的再传弟子。梁世沈约曾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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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21 案汉初典章灭绝,诸儒捃拾沟渠墙壁之间,得片简遗文,与礼事相关者,即编次以为礼,皆非圣人之言。《月令》取《吕氏春秋》,《中庸》、《表记》、《防记》、《缁衣》皆取《子思子》,《乐记》取《公孙尼子》,《檀弓》残杂,又非方幅典诰之书也。礼既是行己经邦之切,故前儒不得不补缀以备事用。(1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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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23 沈约的说法应该渊源有自,近年楚墓竹简的发现,证实了沈约说的正确。而陆德明仅谓:《中庸》为孔子孙“子思伋所作,《缁衣》是公孙尼子所制”(189)。《曾子问》出自曾子弟子所记。《檀弓》是作者名,亦六国时“知者”(190)。皆为“去圣非远”的春秋战国之际儒家贤哲所著。有些篇章,如《哀公问》《仲尼燕居》《孔子闲居》《儒行》等四篇就是孔子之作,只是篇首和结尾处,对孔子讲学环境的说明,是后学想像当时场合的精彩动人,在整理时所添加。这也被上博简所证明。《大学》篇明显的经传文体,出自曾子所撰;《学记》文风与《表记》、《缁衣》相似,应属同期作品。(191)西汉时戴德、戴圣随后苍传习礼学,根据孔壁旧藏,汲冢遗书,编为大小戴《记》,《礼记》指戴圣所编的小戴《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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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25 吴承仕引东汉仲长统云:“‘《周礼》是经,《礼记》为传’。斯言近之。”(192)今按,颖达之所以舍二《礼》,而独取《礼记》,其由尚有二:一则想是唐初国学仅立《礼记》为学官,因择取何经为官学,此非孔颖达所能专;二则,按《五经正义》之体例,皆为先有《经》、《传》或《注》、《疏》在,而且首先选择《传》、《注》,然后为其所属之《疏》“正义”。《礼记》虽非《经》,然其既述礼制复论礼义,属于《正义》首要选择的《传》,次及郑玄之《注》,并兼顾王肃等注,旧《疏》亦以传注为去取。《礼记》因此得列于“五经正义”其书,从而上升到“经”的地位。《春秋左传》乃至《公》《穀》亦同其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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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27 孔颖达于《礼》既重礼制的建置,尤重礼义的寻绎,其于《礼记正义序》论礼之起源及功用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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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29 夫礼者,经天纬地,本之则太一之初;原始要终,体之乃人情之欲。夫人上资六气,下乘四序。赋清浊以醇醯,感阴阳而迁变。故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物而动,性之欲也。喜怒哀乐之志,于是乎生;动静爱恶之心,于是乎在。(1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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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31 是说经天纬地的“礼”,推本则产生于人类之初,体验之实出人之常情的欲望。人生于阴、阳、风、雨、晦、明及四季变化的自然环境中,秉赋固有清浊厚薄之分,而人性皆随内外变化而迁转,人性生而本静,人欲感物而动,于是便产生喜、怒、哀、乐之情,并存有爱憎之心。这自然是一篇精辟的性理起源论。虽然“礼缘人情”的思想起源于先秦,汉代司马迁亦有“缘人情而制礼,依人性而作仪”(194)的认识。但孔颖达有进一步的论述,其曰:虽然如此,那些秉赋精纯者,仍会“凝然不动”,而浮躁者则将“无所不为”。所以古代圣王就像设堤防以备洪水一样,为保持人性之正直,将其归纳于德义的规范之中。孔颖达认为鸿荒时代,先民已经注意“礼”的建设,因为这是人禽之别的必然趋势。衣冠文物之饰产生于神农时代,经由夏商易代的损益因革,至西周而“典章斯备”。史传“制礼作乐”,对礼制做出奠基贡献的是周公,对此孔颖达论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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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33 洎乎姬旦,负扆临朝,述《曲礼》以节威仪,制《周礼》而经邦国。礼者,体也,履也,郁郁乎文哉!三百三千,於斯为盛。纲纪万事,彫琢六情。非彼日月照大明於寰宇,类此松筠负贞心於霜雪。顺之则宗祏固,社稷宁,君臣序,朝廷正;逆之则纪纲废政,政教烦,阴阳错於上,人神怨於下。故曰:人之所生,礼为大也。非礼无以事天地之神,辩君臣长幼之位,是礼之时义大矣哉!(1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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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35 《周礼》是国家的典章制度,《曲礼》是礼仪法规,素有“经礼三百,曲礼三千”之说。繁文缛节,当时视为盛事,其作用确实不容轻忽:“纲纪万事,彫琢六情”。无论国家大事,还是个人举止,都有典礼仪式,行为规则。社会赖之而安,纲纪赖之以正,公法私德之信念,深入人心,成为人际间彼我遵守的操行;礼仪壮观,举止儒雅,文明于是大兴,遂有“郁郁乎文哉”的赞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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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37 《序》中“礼者,体也,履也”。本是郑玄《礼序》为“礼”所作的诠释。《礼序》已佚,其后尚有进一步的诠释曰“统之於心曰体,践而行之曰履”。“体”应指本体或体制,“履”则是践履或途径意。郑序忽曰“统之於心曰体”。反而令人滋生疑惑。《正义》因而释之曰:“礼虽合训体、履,则《周官》为体,《仪礼》为履,故郑序又云:‘然则三百三千虽混同为礼,至於并立俱陈,则曰此经礼也,此曲礼也。或云此经文也,此威仪也’。是《周礼》、《仪礼》有体、履之别也。所以《周礼》为体者,《周礼》是立治之本,统之心体,以齐正於物,故为礼。”《周礼》关乎体制,是国家的大经大法,故称“体”;《仪礼》则为“别亲疏,辨上下”,包含吉、凶、军、宾、嘉五礼与刑法在内,是体现与维护军国威仪尊严的礼仪节文和法律规定。皆可依之付诸践履,又为实现国体大法之具体途径。故《正义》云:“《仪礼》但明体之所行践履之事,物虽万体,皆同一履,履无两义也。”(1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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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239 春秋时期,社会变迁,“礼坏乐崩”,夷狄交侵,五霸迭兴。孔子之道不能见用于时,归而著书立说,定礼正乐,对古代文化作了全面的整理与总结。经过战国秦汉之交的战乱,及“异端并作”的学术纷争,孔子学说的“馀风曩烈,亦时或独存”。汉初治礼学者,“俱以所见,各记旧闻”。遂有“共氏分门”的大、小戴《记》,及“同经异注”的王、郑礼学。爰及南北朝,礼学之传,江南尤盛,各有数家,其为义疏,风格迥异。流传至唐初者,则惟有南朝皇甫侃和北朝熊安生两家,可为《正义》“撰定”旧疏之用。孔颖达因在《礼记正义序》中论及两家义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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