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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65 东汉今文学大师何休撰有《春秋公羊解诂》。《后汉书·本传》云:“休为人质朴讷口,而雅有心思。精研六经,世儒无及者。太傅陈蕃辟之,与参政事。蕃败,休坐废锢,乃作《春秋公羊解诂》,覃思不窥门十有七年。”“妙得公羊本意”(275)集众家学说之大成,并形成完备的公羊义法,成为最具权威的公羊学著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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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67 唐徐彦作《公羊传疏》即选其为注本,而为之作义疏。何休在《春秋公羊解诂》序中,述已作注之意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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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69 昔者孔子有云:“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经》。”此二学者,圣人之极致,治世之要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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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71 传《春秋》者非一。本据乱而作,其中多非常异义可怪之论,说者疑惑。(2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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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73 认为《春秋》不仅体现了圣人的最高境界,同时也是当今“治世之要务”。《春秋》本据乱世而作,其中有许多由常理看来,“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学者惑之,不能理解其中的深意。“至有倍经、任意、反传违戾者。其势虽问不得不广,是以讲诵师言至於百万犹有不解,时加酿嘲辞,援引他经失其句读,以无为有,甚可闵笑者,不可胜记也。”当时公羊经师这种以其“疑惑”,不得不碎义逃难,广为饰说,讲诵百万言犹不可解的窘迫状况。这是当时公羊学的两大创伤,被“以治古学贵文章者谓之‘俗儒’,至使贾逵缘隙奋笔,以为《公羊》可夺,《左氏》可兴”。此即发生于东汉初年的一次今古文学之争。由于争立《左传》的贾逵兼通今古文经,“作《长义》四十一条,云《公羊》理短,《左氏》理长,意望夺去《公羊》而兴《左氏》”。古文学派在论辨中胜出,几夺《公羊》之席,适帝崩而罢。当时论辨的对方是公羊先师戴宏,“作《解疑论》而难《左氏》,不得《左氏》之理,不能以正义决之”。所以何休说:“恨先师观听不决,多随二创。此世之馀事,斯岂非守文、持论、败绩、失据之过哉!”是说戴宏对《左氏传》的弊端和《公羊传》的现状缺乏了解,未能解决公羊学自身的上述两大创伤,墨守成说,故而难免在辩论中进退失据,终致败绩。何休通过对这次论辩的检讨,发现公羊学“败绩”的原因,在于公羊学者未能领会经传的“微言大义”,对“非常异议可怪之论”,“不得圣人之本旨”,但能“守文”,墨守旧说甚至错误的论调,而不能做出合理正确的诠释。何休认为这对学者而言,并非不能解决的难题,故而说:“此世之馀事”。意谓只要做出正确的解义,《公羊》学存在的危机,自当解除。何休最后在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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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75 余窃悲之久矣。往者略依胡生《条例》,多得其正,故遂隐括使就绳墨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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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77 这是一篇富有自我批评精神,坚持以学理服人;同时又对公羊学说充满自信的序言。胡生即胡毋生,其《条例》今已不得其详,但何休依其义例对诸家公羊误说加以矫正,并自创新例,对传文做出合于原义、中规中矩的“发明”。《解诂》之注解方法依据胡毋生《条例》之外,其注则“多本于《春秋繁露》”(277),还兼取《严氏春秋》和《颜氏春秋》,以及今文学博士李育与其师博士羊弼的学说。可谓汇聚众流,自成一家言,终使《公羊传》成为一部有系统的今文学经典,何休亦堪称当之无愧的一代今文经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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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79 如果说《春秋左传》阐释的是孔子的历史哲学,则《春秋公羊传》则阐释了孔子的政治哲学。《公羊传》所演绎的《春秋》“微言大义”,彰显了儒家的政治品格,使一部修于乱世,寄寓孔子向往王道,憧憬大一统政治理想的史书纲要,成为儒家所主张的政治纲领。特别是西汉经秦火之后,需要拨乱反正、尊王攘夷,重建大一统国家的政治蓝图。正因为适应了时代需要,成为西汉政治的指导思想,《公羊传》亦因之跃居当时的显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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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81 《公羊传》是以设问作答的文体,专为释经之义理而作,与阐述本事以释经的《左传》不同,所以不能离经而独立。传文又往往依己意发挥,未免牵经以就传。何休《解诂》以其张三世、通三统、异内外的三科九旨义法解《公羊》,所作发挥,是否《公羊》原义,亦难定论。徐彦撰《公羊传注疏》效法拟问传体,以疏通何休《解诂》,亦不能免除斯蔽。故其书仍以多“非常异议可怪之论”,而获讥于世。杨向奎先生曰:“其实《公羊》多精义,最可贵者为其大一统思想。”如《春秋》经:鲁隐公元年。《公羊传》开宗明义首创“大一统”说曰:“元年春王正月。元年者何?君之始年也。王者孰谓?谓文王也。曷为先言王而后言正月?王正月也。何言乎王正月?大一统也。”此处之“大”,当有两义,一是大小之意,一为尊崇、赞美意,在当时不存在大一统局面的情势下,推崇“大一统”,实蕴含着孔子改制的政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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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83 《春秋》纪事,始以元年、春、王、正月、公即位等五事,谓之“五始”。《汉书·王褒传》:“共惟《春秋》法五始之要,在乎审己正统而已。”颜师古注曰:“元者,气之始;春者,四时之始;王者,受命之始;正月者,正教之始;公即位者,一国之始,是为五始。”(278)徐彦《疏》解云:“言凡正物之法,莫大于正其始时,是以《春秋》作五始,令之相正也。”又曰:“‘元年春’者,天之本,‘王正月’者,人之本,故曰天人之大本也。”(279)即这“五始”便有正始、正本,“拨乱世而反诸正”(280)的积极意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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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85 又其“王正月”之王,《公羊传》谓指“文王”。何休《注》亦谓:“周始受命之王”,徐彦《疏》曰:“谓文王者,以见孔子作新王之法,当周之世,理应权假文王之法”。是知此乃孔子之权且假说,因为实指文王,则与史不应;若指隐公,则其不得称王,故《公羊传》以此“王”为孔子所立之一代新王,并以此假托之王的名义行权,而实际上是孔子自己在行施其褒贬予夺之权。然孔子实无王者名位,故称孔子为“素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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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87 《公羊传》具有内诸夏而外夷狄,异内外而治的思想,同时又提出以文化标准划分夷狄与诸夏的夷夏之辨说,认为夷狄有德可以进而为中国,诸夏无德则实已退而为夷狄。亦即韩愈所谓“诸侯用夷礼则夷之,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281)之所本。如此则中国与文明,夷狄与野蛮实已成为可以置换的同义词,摒弃野蛮即可进爵于中国,放弃文明也就等于自弃于中国。这非但没有屏绝夷狄民族,反而增进了“中国”对各少数民族的向心力与凝聚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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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89 《公羊传》所阐扬的经权思想也是值得重视的,如曰:“权者何?权者反于经,然后有善者也。权之所设,舍死亡无所设。行权有道,自贬损以行权,不害人以行权。杀人以自生,亡人以自存,君子不为也”(282)。肯定仁义为道德评判之“经”,即常设的标准;而以“不害人”为变通之“权”,即道德的底线原则。认为在人面临生死存亡的情势下,可以违反礼法制度的权变行为,有类于《孟子》“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嫂溺援之以手者,权也”(283)。但《公羊传》之权论,提出了附加条件,即是要以自贬损或不害人为基本原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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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91 《公羊传》还有许多充满辨正精神,富有教益价值的学说,粗看皆是“非常异义可怪之论”,可是经过何《解》徐《疏》的阐释,都变成易于理解、启人心智的精神食粮。如“天子一爵”说,实际上体现了史迁所谓“贬天子、退诸侯”的思想观念。这些都是所谓的《春秋》“微言大义”,所以不读《公羊传》,不足以了解儒学。何《解》徐《疏》的缺点,在于过度相信灾异学说,并一再引用谶纬之言以释经传,使之蒙上了更加神秘的色彩,因而招致后世的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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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93 (四)《穀梁传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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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95 春秋三传之一的《穀梁传》,经历与《公羊传》相同,据说也是传自孔子弟子子夏,口授穀梁赤,自穀梁赤递次口耳相传,至汉方由学者用汉隶书之竹帛,著为定本。(284)因此《穀梁传》与《公羊传》同属今文经。惟“穀梁子本鲁学,公羊氏乃齐学也”(285)。说明二传虽系出同源,但由于传习者理解的不同,加之地域文化的影响,而形成相去渐远的不同学派。所以东晋贺循曰:“春秋三传,俱出圣人,而义归不同,自前代通儒,未有能通得失兼而学之者也。”太常荀崧亦曰:“昔周之衰,孔子作春秋,左丘明、子夏造膝亲受,孔子没,丘明撰其所闻,为之传,微辞妙旨,无不精究。公羊高亲受子夏,立于汉朝,多可采用。穀梁赤师徒相传,诸所发明,或是左氏、公羊不载,亦足有所订正。”(286)可见三《传》虽然难于通习,却都从不同侧面阐述了孔子的学说,足可相互发明,不可或缺,皆有助于对《春秋》微言大义之领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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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97 汉代,三《传》尤其是《公羊》与《穀梁》的流传及兴衰,亦颇相起伏,据《汉书》载:“瑕丘江公,受《穀梁春秋》及《诗》于鲁申公,传子至孙为博士。武帝时,江公与董仲舒并。仲舒通《五经》,能持论,善属文。江公呐于口,上使与仲舒议,不如仲舒。而丞相公孙弘本为《公羊》学,比辑其议,卒用董生。”“由是《公羊》大兴。”宣帝时,征江公孙为《穀梁》博士。“乃召《五经》名儒太子太傅萧望之等大议殿中,平同异,各以经处是非。”“议三十余事。望之等十一人各以经谊对,多从《穀梁》。由是《穀梁》之学大盛。”(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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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499 《穀梁传》亦称《春秋穀梁传》、《穀梁春秋》,体裁与《公羊传》相似,亦采用问答方式诠释《春秋》经义。这应是二传同源的明证。无论其书在口传或写定后的流传过程中,都有可能添加进后人的理解,窜入传习者的旁批文字,比如以汉时地名换掉春秋原称;攻驳他传观点等,不足作为其书晚出的证明。沈玉成、刘宁著《春秋左传学史稿》即认为:“《穀梁传》与《公羊传》是同源异流、同本异末的两部著作。它们同属今文学派,同讲微言大义,同以释经义为主,同为问答体,《穀梁传》的写定则晚于《公羊传》。其所以有异说甚至驳论,是两家经师传授的不同,既是学术上的分歧,也是在野的《穀梁》学派与当权的《公羊》学派所进行的政治争夺,争夺的结果是两派并列于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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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01 《穀梁传》自西汉成书后,“瓌望硕儒,各信所习,是非纷错,准裁靡定”。解诂之书众,而可观者少。至晋范氏一门研习《穀梁》,范宁“以未有善释,遂沉思积年,著为《集解》”(288)。并撰《春秋穀梁传集解序》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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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03 释《穀梁传》者虽近十家,皆肤浅末学,不经师匠。辞理典据,既无可观,又引《左氏》、《公羊》以解此传,文义违反,斯害也已。于是乃商略名例,敷陈疑滞,博示诸儒同异之说。(2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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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05 既不满意前儒众说,乃自创“名例”,详密地辨析“疑滞”,讨论诸儒异同。书虽成于范宁之手,注解却多出于“二三学士及诸子弟各记所识,并言其意”。宁乃撰集“诸子之言,各记其姓名,名曰《春秋穀梁传集解》”。《穀梁传集解》虽亦经传并释,然其所谓“集解”,却主要是集其父及门生故吏,即“二三学士及诸子弟”,一门三代所作之解,并诸儒同异之说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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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07 范宁在《集解序》中,论述了《春秋》经产生的背景,分析了三传的得失,提出了一些释经的原则,可谓深中经传肯綮。其论《春秋》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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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09 一字之褒,宠逾华衮之赠。片言之贬,辱过市朝之挞。德之所助,虽贱必申。义之所抑,虽贵必屈。故附势匿非者无所逃其罪,潜德独运者无所隐其名,信不易之宏轨,百王之通典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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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11 其论经传之关系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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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48513 《春秋》之传有三,而为经之旨一,臧否不同,褒贬殊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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