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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昀亦因“病其芜杂”,故而又在所作《史通削繁》中全部删去《疑古》等四篇,削去《惑经》中“五虚美”的大段文字。删去的亦即其认为“偏驳太甚、支蔓弗剪者”,这便是纪昀善用其长,以使其“微言精义”得以广传的办法,而当代一些学者从思想解放的角度,对刘知几给孔子及儒家经典提出的尖锐批评,大加赞誉,认为刘知几确实击中了儒家的要害。应该说,这种观点不无偏颇之处。就封建时代而言,《疑古》、《惑经》确有不同寻常的怀疑精神和进步意义。大胆指出尧、舜、禹、汤、文王、周公,并不像传颂的那么大仁大智;而被贬斥的桀、纣、武庚,也未必如此罪恶滔天。又指出后人对孔子所修《春秋》的大量赞誉很多不符实际。还揭露了古代“圣王”争斗之行,隐含着对当代统治阶级残酷倾轧的抨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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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今观之,对于刘知几“疑古”、“惑经”的进步意义,不应过分夸大。具体考察其“疑”、“惑”的内容,才是我们予以客观评价的前提。《疑古》篇对《尚书》、《论语》的记载指出十条“可疑”,主要是两类问题:一是记史不实,二是史料处理不当。《惑经》篇还批驳了后人对《春秋》的五条“虚美”(盲目吹捧),认为孔子作《春秋》对所凭旧史刊修不力,史料考核不精,记事隐讳等等。可以看出,刘知几“疑古”、“惑经”的目的,是为纠正古史和儒家经典的某些舛误不实之处,反对不切实际的虚美,并非要否定孔子和儒家经典。尤需注意的是,他所运用的批判武器,依然是儒家礼义的准则及传统观念。如《疑古》篇认为,周公“挟震主之威”,对兄弟“遽加显戮”,这就是“行不臣之礼”,“于友于之义薄矣”,《尚书》不应对周公刻意“美谈”(111)。《惑经》篇认为《春秋》仅凭虚假来告记事,没能反映出宋襄公扣留滕国国君和楚灵王杀郏敖之罪行,使善恶颠倒,“求诸劝戒,其义安在?”又指出“自夫子之修《春秋》也,盖他邦之篡贼其君者有三,本国之弑逐其君者有七,莫不缺而靡录,使其有逃名者。而孟子云:‘孔子成《春秋》,乱臣贼子惧。’无乃乌有之谈欤?”(112)虽是批评孔子或儒家经典,但着眼点却是嫌其未坚持礼教之义。所以,刘知几并未冲破儒家思想的束缚,更谈不上击中了儒家的要害。可以进一步提出佐证的是,刘知几多次表明对孔子及儒家经典的认同和景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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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惑经》篇就赞扬孔子“大圣大德”,是“生人已来,未之有也”的“命世大才”。《六家》篇则称孔子作《春秋》“为不刊之言,著将来之法,故能弥历千载,而其书独行”。(113)《浮词》篇云:“昔尼父裁经,义在褒贬,明如日月,持用不刊。”(114)通观《史通》全书,在赞同、推崇的意义上引用六经之语共十二处,尊崇孔子的议论有十六处,作为立论根据而引用孔子的言论,其中从《论语》中就引用了二十五处。可见,刘知几敢于疑古、惑经、品评圣贤,根本原因就在于对儒家伦理的认同。因此,刘知几看似反叛激烈,其实是儒家伦理最坚定的捍卫者和实践者。总之,刘知几的学术风格明显带有儒家伦理色彩,儒家伦理思想是其治学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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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在《自叙》篇曾言及《史通》之为书曰:“其书虽以史为主,而余波所及,上穷王道,下掞人伦,总括万殊,包吞千有。”又说“盖谈经者恶闻服、杜之嗤,论史者憎言班、马之失。而此书多讥往哲,喜述前非。获罪于时,固其宜矣。”最后更说“尼父有云:‘罪我者《春秋》,知我者《春秋》’,亦斯之谓也”。(115)可见刘知几早已有此体认,并非自外于人伦王道与儒家经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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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振珮先生《史通笺注》即说过:“其实知几既不反儒,更不薄孔,这是我们现在研究刘知几史学思想必须掌握的钥匙。只是由于他以严肃认真的态度治史,在对待《尚书》、《春秋》时,就不能回避冒犯圣经。他提出怀疑、迷惑,是就史而论,客观上虽也含有破灭儒经圣光的作用;但在今天如据此就说它具有批儒的进步思想,不仅会陷入‘虚美’的泥坑,读《史通》也会扞格难解。”(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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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同一书,从不同的视角阅读,就会产生不同的认知。就经学立场而论,经书乃论道之书,须要从中抉发“微言大义”,因为经乃教化之用,但取其义,不必细究其事,何况史迹虽同,而用心有别,就周公杀管蔡而言,可以信其“为王室”之言,亦可以认其为借口。这就要断以情理观其嗣后言行了;至于《春秋》之记载失实,是因为“为尊者讳”的原因。这是孔子删述《春秋》曾予说明的著书体例和原则。孔子在传授《春秋》时,终须说明真相的。然而就史学立场言,可谓“六经皆史”,而史则必须为真实之记录,既取其事,则必有其实可考而据乃可。知几即是从著史的角度,以史家严正之态度,视经为史,指出孔子“自违义例”,其惑盖出于此。知几虽“喜谈名理”,然却暗於义理,作为史学思想家,未能理解经学义理哲学,亦不足深怪。然其怀疑精神是继承儒家传统,是不应有疑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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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刘知几史论对儒家学派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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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的史论,颇具历史发展的眼光,这一点在《史通·惑经》序中表露无遗,他曾经感叹时殊世异,不能再回到孔子的时代,亲自向孔子请教说:“磋夫!古今世殊,师授路隔,恨不得亲膺洒扫,陪五尺之童;躬奉德音,抚四科之友。而徒以研寻蠹简,穿凿遗文,菁华久谢,糟粕为偶。遂使理有未达,无由质疑。”“倘梁木斯坏,魂而有灵,敢效接舆之歌,辄同林放之问。”(117)可见,刘知几觉得时过境迁,时殊世异,孔子的言论被后世儒者所误解。因而感叹不可能再回到孔子时代,直接向孔子请教经义;若然,则会效法楚之狂人,以凤歌劝谏孔子。朱熹等注此语,皆认为“楚狂接舆盖知尊孔子而其趋不同者”。又如林放问“礼之本”一样,自己亦将向孔子请教微言大义甚或事物的本原。认为倘能直接面对孔子,质疑问难,那就势将抛弃现有的经注义释了。可见,刘知几究其怀疑、重释经典的意图,实际是向原典的复归。并非要推翻儒家经典的权威地位,而且是以史学实录的角度以及自己的理解来重释经典,以便得出更为合乎经典原义的解释,这当然须得对现有经注有所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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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刘知几对儒家经典是非常推崇的。他在《史通》中不时流露出这层感情:他称《尚书》、《春秋》为“六经之冠冕”“述者之冠冕”、“来之龟镜”(118)。刘知几经学造诣也相当深厚。他在玄宗时讨论几部经典的传注问题时提出的“《孝经》郑氏学非康成注,《易》书无子夏传,《老子》书无河上公注”(119)等观点,充分展示他在经学上的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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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而言之,刘知几一直以史学家的学术态度,对照其他文献,对经典中失实、缺略处进行怀疑和探讨。这种质疑的学术态度,是一个史官的历史责任,有利对史实追根究底。诚然,他的史论思想的最终目的是试图做出更富有新意、更为合理的诠释。这是当时不少学人都拥有的共同愿望。这显然是对官方《五经正义》限制另有异解的公然反叛。不过需要指出的是,他受古文学派和史学家的身份的限制,使他的史论仅仅局限在史实上,而不是对传统经典的完全否定。他一方面要求重释经书,另一方面却单纯地从注重史料的视角看待经书,他的史论只是为了追究真实的历史,而不涉及经典的义理。这样必然会受到某些影响,局限其研究视野和领域,使其不可能毫无束缚地疏解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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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敢于怀疑的史学批判精神,本是儒家固有的传统,却不可避免地遭到后人的非议和指责。如唐人柳灿指责刘知几“讥驳经史过当”;宋祁说他“工诃古人”;清人皮锡瑞也指责其“低毁圣人,尤多狂悖”。但是,这些说法亦早已被否定,而不能被我们所否定的则是他大胆疑古、勇于惑经的思想。这似一束亮光照亮了中唐时期沉闷、落寞的传统经学,为它的重生带来了希望。《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说他“洞恶利病,实非后人所及”。王维俭也说,《史通》“实有益于后学”。郑樵、章学诚等人也正是继承和发扬了他的批判精神,做出了突出成就。这种史论要求重释经典的风气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在此之后的啖助、赵匡和陆淳等人的学术取向,实开宋代社会史论思潮之先河,直至清代的章学诚、崔述、民国时期的“古史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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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中后期,儒学发展面临着重大的转折。一方面,两汉以来的传统儒学已发展到尽头,一些学者开始对儒家经典与传统经学进行反思,努力寻找新的方法,力图使儒学走出章句训诂的死胡同;另一方面,思想界围绕着三教关系展开激烈的论战。以韩愈、李翱、柳宗元为代表的学者掀起文学革新的高潮,打出“文以明道”的旗帜,进行复兴儒学的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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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儒学随着中国古代社会的向前发展,古老的经学与现实之间的差距也日益增大。在政治较平和的年代,儒家经学还能发挥其化民善俗的教化功能,但一旦政局动荡,古老的章句之学就显得无能为力且不合时宜了。儒学此时期在社会政治中实际地位的下降和儒学统治地位的危机,深深刺痛了一些儒学思想家,他们有的站在儒家的立场上,抨击佛、道,维护儒学的统治地位,有的吸收佛、道二教中有利的内容改造、发展儒学,力图弘先王之道,重新恢复儒学在现实社会中的实际主导地位。由此他们掀起了一场儒学复兴的运动,使传统儒学由章句之学转向义理之学,为儒学的自我的更新与完善奠定了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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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信奉的儒家伦理思想即是先秦儒家的伦理思想。在人伦方面,刘知几在谈到人时,总是先考虑人的道德品质,并做出善、恶的区分。比如他说:“夫人禀五常,士兼百行,邪正有别,曲直不同。若邪曲者,人之所贱,而小人之道也;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120)“人禀五常”,就是说,人皆具有天赋的仁、义、礼、智、信五项常规的道德能力。而作为士阶层的人,更将其贯穿于各类言行当然也包括著史的行为之中。如在《史通·杂说下》曰:“子曰:‘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儒诚有之,史亦宜然。盖左丘明、司马迁,君子之史也;吴均、魏收,小人之史也。其薰莸不类,何相去之远哉?”(121)如能为人处世表现正直公允,那就具备了君子的品德,反之则成为被人轻贱的小人。个人的品质,表现于所著史书中,同样会有君子之史与小人之史的区别。刘知几正是以此要求自己的史才的。如曰:“彰善贬恶,不避强御,若晋之董狐,齐之南史,此其上也。”(122)可见,刘知几的人伦道德思想不仅谨遵孔子仁学,而且能够自觉地运用于及学行理论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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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谈到君臣关系时,刘知几一方面坚持君臣之间的大义名分,君君,臣臣,不能“君臣相杂,升降失序”。另一方面他又认为君、臣都是可以区分的。君有明君、贤主和淫君、乱主之分,臣有忠良和乱贼、奸佞之别。如有时谴责“贼臣逆子,淫君乱主”,有时表彰“忠臣义士”。如说:“盖霜雪交下,始见贞松之操;国家丧乱,方验忠臣之节。若汉末之董承、耿纪,晋初之诸葛、毋丘,齐兴而有刘秉、袁集,周灭而有王谦、尉迥,斯皆破家殉国,视死犹生。而历代诸史,皆书之曰逆,将何以激扬名教,以劝事君者乎!古之书事也,令贼臣逆子惧;今之书事也,使忠臣义士羞。若使南、董有灵,必切齿于九泉之下矣。”(123)这里表彰的东汉的董承、耿纪,西晋的诸葛诞、毋邱俭,刘宋的刘秉、袁粲,北周的王谦、尉迟迥,都是忠于本朝的忠臣,而《三国志》、《晋书》、《宋书》、《隋书》等追叙其事皆目为叛逆,刘知几认为这实有违于儒家纲常名教。后世史书皆为前朝反对本朝的忠臣立传,加以表彰,盖即受到《史通》宣扬直笔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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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主张“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要求君臣之间忠诚相待。并未要求臣下绝对服从君主,“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124)著在《论语》,尽人皆知。而子思更认为“君臣,朋友其择者也”(125)。说明忠君是有原则的,不能盲从。这与后世统治者强调的尊主卑臣的绝对专制主义有着是严格不同。可见,刘知几的君臣伦理思想比较符合先秦儒家伦理的原典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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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几之怀疑旧典,固然与其治学观念有关,但同时也是有其学术依据的,甚至可以说怀疑精神,正是儒家为学的传统之一。张舜徽先生在《史通平议》书中,对此有着详细的论述。认为知几之质疑经典,实为上而继承孔门之传统,下而开启考信派之先路。如《史通·疑古》篇曰:“若乃轮扁称其糟粕,孔氏述其传疑。孟子曰:‘尽信书,不如无书。《武成》之篇,吾取其二三简。’推此而言,则远古之书,其妄甚矣。”张舜徽先生加案语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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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之事,著之竹帛甚晚。十口相传,不能无增饰之言。五方殊语,不能无讹变之辞。是以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子贡已致其疑。《武成》之“血流漂杵”,《云汉》之“靡有孑遗”,孟子亦纠其谬。然则疑古之风,孔门实发其端,汉儒已畅其说,其所由来旧矣。《荀子》《非十二子篇》曰:“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然则学贵善疑,古有名训。知几所论,容有失之偏激,而取证或不可据。固由考证之业,未臻精密,犹多未厌人意。然其识力之锐,发例之周,实为后世史家,辟一新径。降至有清,遂开崔述考信一派。读书求实之风,超越往代,而古史考证之业,乃成专门。论者不察其失,遽诋知几此篇为作俑之始。皆由囿于世俗佞古尊经之见,牢不可破,相与短之,岂通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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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几之失,则在于言辞过于偏激,甚至有些刻薄,这固然与其当时的处境,以及“著书寄愤”的为学旨趣有关。但学者治学著论,实贵乎用心公允、立言平正。对此,张舜徽先生亦曾论及。其于《浮词》篇论云:“大抵古今才识之士,逞其雄辩,有所论列。其精处,在能通贯群书,揭橥大例,实有突过前人者。其粗处,则在勇于判断,自信不疑,亦有贻误后学者。若王充、郑樵,皆坐此失,不第知几为然。论其摧陷廓清之功,又足掩穿凿附会之失。学者取其长而弃其短,可也。”此诚通人之允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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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刘知几对内圣外王思想的深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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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家注重的理想人格,首先是内圣的规定,其次是外王的要求。“内圣”,首先表现为善的德性,这个善以广义的仁道精神为其内容。儒学以“仁”为核心,这个“仁”既体现了人道原则,又为理想人格提供了多重规定,比如仁、义、礼、智、信都可视为仁德,仁德还可表现为对人的尊重关怀、真诚相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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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格的塑造除了仁德,还要“知”,所谓“知”(智)是指人具有智慧和认识能力。“知”是一种理性的品格。没有理性的品格,人们往往会受制于情,很难达到健全的境界。只有通过理性升华,启发人们的道德自觉,才能形成完善的人格。《大学》强调“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126)便概括了儒家的这种思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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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王是儒家追求的终点,儒家理想中的圣人,不仅要具有很高的仁德,而且要能够成就安民济众的事业。修己以安人,内圣而外王。所谓“外王”是指治国平天下的事功。儒家所塑造的理想人格,以修身为本,但不限于“修己”,还要推己及人,成己成物,由“内圣”转向“外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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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非常注重“内圣”。在谈到人时,他总是首先考虑人的道德品质并且做出善恶、邪正的区分,判定是君子还是小人。比如前引“人禀五常”说。“正直者,人之所贵,而君子之德也。”作为士人仅具备仁、义、礼、智、信的道德修养,是远远不够的,为人正直,或君子的道德。还要贯彻于百行之中,方能“不避强御”、敢于“彰善瘅恶”。因此,他特别表彰南、董:“彰善贬恶,不避强御,若晋之董狐,齐之南史,此其上也。”刘知几牢记孔子“汝为君子儒,无为小人儒”的教导,联系到自己从事的史学工作,感到“儒诚有之,史亦宜然”。左丘明、司马迁,君子之史,吴均、魏收,小人之史,两者“薰获不类”,相去甚远。在刘知几看来,像史官魏收“曲笔诬书”,“假手史臣,以复私门之耻”(127),恶直丑正,书为秽史,人为小人。而董狐、左丘明、司马迁等,敢于好善嫉恶,名与书俱传,流芳百世。刘知几说:“史者固当以好善为主,嫉恶为次。若司马迁、班叔皮,史之好善者也;晋董狐、齐南史,史之嫉恶者也。必兼此二者,而重之以文饰,其唯左丘明乎!”(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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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知几更追求“外王”。刘知几好史学,自幼及长,博览群籍,深思博考,几十年如一日,持之以恒,从没放弃史学志趣,书写青史的巨大精神力量始终支持着他。《史通·史官建置》中有一段话充分表达了刘知几对世俗人生、功名利禄、青史流芳的追求和未能建立功业的感叹:“夫人寓形天地,其生也若蚌蜕之在世,如白驹过隙,犹且耻当年而功不立,疾没世而名不闻。上起帝王,下穷匹庶,近则朝廷之士,远则山林之客,其于功也,名也,莫不汲汲焉,孜孜焉。夫如是者何哉?皆以图不朽之事也。何者而称不朽乎?盖书名竹帛而己。”(129)刘知几从心灵深处感叹人生天地之间,生命之短促犹如“白驹之过隙”,耻于“当年”美好年华未能建功立业,深恐没世而名不闻,其深沉的人生忧患与当年孔子长叹“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130)是何等相似!刘知几认为,这种求取功名之心,谋图显达之志,上自叱咤风云的帝王,下至默默无闻的黎民百姓,亦包括冠冕堂皇、显赫一时的“朝廷之士”和自命清高的“山林之客”,无不热切向往和积极追求,而他们的奋发进取,追求功名均是为了“书名竹帛”以求不朽。而这正是儒家传统的三不朽思想。《左传》载有:“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虽久不废,此之谓不朽。”欲追求不朽,就须立德立功立言,儒家对人生境界的理解,激发了刘知几积极进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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