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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易口义》一书并非胡瑗亲撰,而是其弟子倪天隐记录和整理的授课讲义。【13】此书于北宋即已流传甚广,对当时的《易》学风气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据《邵氏闻见录》载:“程子与谢湜书言:读《易》当先观王弼、胡瑗、王安石三家。”【14】程颐在《伊川易传》中,曾多处引用胡瑗的观点,如在《观》卦《彖》辞注中说:“予闻之胡翼之先生曰:居上为天下之表仪。”【15】又如《大畜》上九爻辞注云:“予闻之胡先生曰:天之衢亨,误加何字。”【16】除此类明确征引胡瑗观点的表述外,还有一些虽未明确指出,但基本上全用《口义》的地方。比如《师》卦六五注,《口义》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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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田野之有禽,则是害苗稼,固当猎取之。天下有奸诈之人,则是犯王之命,固当征讨之。盖奸臣贼子,虽治平之世亦不能无,但在上之人实时诛之,不可使滋蔓。其牙蘖必务翦除而清其乱也。是如田之有禽,必伤害苗稼,固猎而去之可也。“利执言无咎”者,夫兵者凶器,圣王不得已而用之。用之者所以诛不廷而讨不轨也。然而征讨之事,圣人固不当亲往之。所利者但执彼之不顺之言,遣将而征讨之可也。以此而行于义,自得其无咎矣。“长子帅师”者,夫长子止言九二之爻也。言九二有刚明之才,中正之德,能统一师众,又为六五所委任,故能帅其众同心戮力以赴难,然后获其成功也。是长子帅师之效也。“弟子舆尸,贞凶”者,弟子止谓众阴之爻也。舆,众也。尸,主也。夫统兵举众,必使号令齐一,法律中正,然后能成战阵之功。或任以柔弱之质,而复众主其兵,号令赏罚出于二三,以至众有离叛之心。又不能成战阵之功以正道,则凶也。【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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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传》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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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君位,兴师之主也。故言兴师任将之道。师之兴,必以蛮夷猾夏、寇贼奸宄为生民之害,不可怀来,然后奉辞以诛之。若禽兽入于田中,侵害稼穑,于义宜猎取则猎取之。如此而动,乃得无咎。若轻动以毒天下,其咎大矣。执言,奉辞也。明其罪而讨之也。若秦皇汉武,皆穷山林以索禽兽者也,非田有禽也。任将授师之道,当以长子帅师。二在下,而为师之主,长子也。若以弟子众主之,则所为虽正亦凶也。弟子,凡非长者也。【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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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相对比,则知程《传》对此爻的注释几乎完全出自《口义》,而与王弼《周易注》异趣。由此可以看出胡瑗的《易》学对程颐的深刻影响。【19】当然,胡瑗在《易经》的解释体例和原则上,基本上完全以王弼为本,并没有什么根本的突破。这与程《传》对王弼《周易注》的系统超越相比,有着本质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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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释《易》体例上,胡瑗基本上仍秉承“承”、“乘”、“比”、“应”以及“当位”和“不当位”的解释原则。甚至对王弼寡以统众的原则,也不加辨析地承袭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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盖万化一术也,天下一统也。若以至正之道、纯一之德而治之,则天下自然而治矣。若不以纯一之德而治之,则天下自然而睽乖矣。故王辅嗣尝曰:“夫众不能治众,治众者,至寡者也。夫动不能制动,制动者,贞夫一者也。”是天下之动,必由寡之所治,贞其一而已。【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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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据寡以统众的原则,就会出现一阴统帅众阳的状况。而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与正统的儒家观念相违背的。程《传》对这一原则的修正,其着眼点正在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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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胡瑗精通律历,【21】因此在解释《乾》、《坤》二卦时,引入了相关的理论和知识。在《乾》卦初九注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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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乾坤之十二爻,配之十二月。今初九乃是建子之月,一阳始萌于黄钟之宫。虽生成之功未及于物,然已有生成万物之心矣。【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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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解释,对司马光的《温公易说》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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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在释《易》体例上,胡瑗并没有自己独得的创见,但在具体的解释中,他还是提出了许多别具新意的见解。比如,对于《乾》卦初九爻辞中的“潜龙勿用”,《口义》释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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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君子未得位之时,虽道未泽于世,然已有泽天下之心矣。谓之“潜龙”者,言阳气未发见而在潜隐之地也。“勿用”者,圣人戒后世勿用此潜龙为德也。何以言之?凡人萃五行秀气而生,为万物之最灵者也。然天下之众愚不肖者常多,贤智者常少。况圣人挺全粹之德,受天元之纯,则又过于贤也远矣。夫有圣人之资,则无所不通,无所不明矣。固当出见于世,辅其君,泽其民,利其物,以成天下之事业则可也。《文言》曰:“君子以成德为行,日可见之行也。”今有圣人之德之明,反以潜隐为事,则天下之愚不肖将谁治之?是不知天所以生圣人之意也。……《乾》六爻皆圣人象也。若之何有圣人之资而潜隐自居乎?《文言》曰:“潜之为言也,隐而未见,行而未成,是以君子弗用也。”圣人之戒勿用潜隐为德,可谓明矣。【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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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潜龙勿用”解释为“勿用潜隐为德”,在句法上,只是将“潜龙勿用”从一般的主谓句转读作谓语后置的句子,毫无牵强之处,便翻转出一层本于儒家忧民济世之怀的新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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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如,对于《乾》卦“用九,见群龙无首,吉”,《口义》的解释也极为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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义曰:《乾》之六爻,自初至上皆称龙者,终始全用刚阳之德也。王者,法天之健,居兆人之上,亦当终始用其刚阳之德也。故言“用九,见群龙”。然谓“无首,吉”者,言全用刚德,不可居物之首也。何则?夫国家兵武,至刚威者也。动则蠹民之财,残民之命,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也。凡人臣有背叛、四夷有侵挠,天子于是加兵以诛讨之,去其元恶大憝,以安天下之生灵。待其有犯,然后应之耳,不可先之也。先之则穷黩矣。夫穷兵黩武,岂圣人事哉?秦之始皇、汉之孝武、隋之炀帝、唐之明皇,皆为首以自取败亡之道耳。故圣人戒之,言无首乃得无咎也。【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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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注释的内容可以推知,胡瑗将此句读为“用九,见群龙。无首,吉”。与一般理解中将“首”解作首领、首脑不同,【25】胡瑗将其解为发首、“先之”之义。经此顺势点拨,就引伸出王者虽然应该从始至终有刚阳之德,但也不可全用刚德,尤其是在事关“兵武”的时候,只能“应之”,而不应“先之”。这集中反映了北宋儒者对军事问题的复杂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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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瑗在经学和教育两方面的贡献,对北宋儒学的开展起到了至为关键的作用。因此,《宋元学案》以《安定学案》开篇,是合乎历史事实的。【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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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孙复的《春秋尊王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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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复(993—1057),字明复,晋州平阳人。四举进士不第,遂退居泰山之阳,聚徒讲学。鲁之学者,自石介以下,皆师事之。【27】在范仲淹和富弼等人的举荐下,被召为国子监直讲、迩英殿祗候,后因事坐贬。久之,复为直讲,迁殿中丞,卒于任上。据《宋史》载:“复既病,韩琦言于仁宗,选书吏,给纸笔,命其门人祖无择就复家得书十五万言,录藏秘阁。”【28】孙复以经学见长,现存的著述有《春秋尊王发微》、《孙明复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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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张载、二程直承孟子不同,孙复对荀子、扬雄、王通、韩愈等,也极为推重,认为他们在传承周孔之道的功绩上,与孟子相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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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之所为道者,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也,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也。吾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孟轲、荀卿、扬雄、王通、韩愈之道三十年,处于今之世,故不知进之所以为进也,退之所以为退也,毁之所以为毁也,誉之所以为誉也。【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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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复对孟、荀、扬、韩等人的推尊,固然是其个人思想兼收并蓄的表征,但同时也反映出此时的儒学思想宗主未明的基本状况。宗主未明,则于义理之精粹处,难于深透,因而亦难成一影响深远的思想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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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孙复在上面这段文字里,没有提及董仲舒。【30】而在《董仲舒论》中,却对其推崇备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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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时大教颓缺,学者疏阔,莫明大端。仲舒煜然奋起,首能发圣道之本根,新孝武之耳目。上自二帝,下迄三代,其化基治具咸得之于心,而笔之于书。将以缉乾纲之绝纽,辟王道之梗涂矣。故其对策,推明孔氏,抑黜百家。凡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息灭邪说,斯可谓尽心于圣人之道者也。噫!暴秦之后,圣人之道晦矣。晦而复明者,仲舒之力也。彼孟轲、荀卿,当战国之际,虽则诸子纷乱,然去圣未远,先王之典经尽在;扬雄处新室之间,虽则大祸是惧,然汉有天下滋久,讲求典礼,抑亦云备,故其微言大法盛于闻见,揭而行之,张以为教易尔。若仲舒燔灭之余,典经已坏,其微言大法希于闻见,探而索之,驾以为说,不其难哉?况乎暴秦之祸甚于战国之乱与新室之惧耶?然四子之道一也。使易地而处则皆然矣。【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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