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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敦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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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而不改其乐。夫富贵,人所爱也。颜子不爱不求,而乐乎贫者,独何心哉?天地间有至贵至爱可求,而异乎彼者,见其大而忘其小焉尔。见其大则心泰,心泰则无不足。无不足则富贵贫贱处之一也,处之一则能化而齐。故颜子亚圣。【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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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即是说,爱慕富贵是人之常情,但天地间有比富贵更值得爱慕和追求的。就人生价值而言,富贵只是“小”,超过富贵的是“大”。见此“大”则心泰,即心体安泰,意境高远。心泰也就无所谓富贵贫贱,而能处之一如。能处之一如,便能在道德操守和精神境界上发生转化而齐于圣。颜子因为见其“大”而心泰,既不贪图富贵,也不厌憎贫贱,而能够在富贵贫贱面前处之一如,因而在陋巷,箪食瓢饮,居此人不堪其忧之境却能始终不改其乐。所以说,颜子是亚圣。这里,“见其大”、“心泰”、“处之一”等词实际是对精神境界的描述,是一种经过道德修养而达到的超道德的精神境界。颜子之“乐”也正是来自“见其大”,这个“见其大”实质是见儒家圣人之道。周敦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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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以道充为贵,身安为富。故常泰无不足,而铢视轩冕,尘视金玉,其重无加焉尔!【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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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身安道充为富贵,是摆脱了物质欲求束缚之后的高远精神境界。常能如此,则常安泰而无不足不适之感,也就能保持长久的精神快乐,金玉轩冕也就无足轻重。这里所谓“道”即是儒家圣人之道,有这种心泰见道的精神境界,便能蕴为德行,发为事业。周敦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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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道,入乎耳,存乎心,蕴之为德行,行之为事业。彼以文辞而已者,陋矣!【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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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周敦颐的意思,圣人之道重在道德培养和切实践行,也即是内圣和外王相统一,而不当以文辞为尚,如停留于文辞之表,则只是陋儒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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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敦颐所谓“孔颜乐处”是要恢复传统儒家的圣人之学,并从中获取超越的道德精神境界和人生之乐,为当时的知识阶层确立人生的价值目标。因此,就其动机而言,孔颜乐处也是针对五代以来文人以至整个知识阶层崇尚文辞、沉溺于词章之学的陋习而发,是对浮华的词章之学的直接批判和有力回应。胡瑗在太学以“颜子所好何学论”的论题试诸生,也有这个意思,与周敦颐建立新儒学的立场遥相呼应。而周敦颐的议论更为直截明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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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所以载道也。轮辕饰而人弗庸,徒饰也,况虚车乎!文辞,艺也;道德,实也。笃其实,而艺其书之,美则爱,爱则传焉。贤者得以学而至之,是为教。故曰:“言之无文,行之不远。”然不贤者,虽父兄临之,师保勉之,不学也;强之,不从也。不知务道德,而第以文辞为能者,艺焉而已。噫!弊也久矣。【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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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出不知务求道德,而只是崇尚文辞的弊端流行已久。此弊不除,则文辞只是徒饰虚车,文人只是艺匠。周敦颐认为,文辞应是用以载道的,文辞是形式,道是实质。可以说,这是对北宋初期古文运动关于文与道关系讨论的理论总结,将文学规限到对圣人之道作表述的轨道上来。周敦颐在这里表现出坚持儒家道德伦理价值优先的一贯立场,与其思想重心是一脉相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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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对徒尚文辞,提倡文以载道,在周敦颐只是保障儒家圣人之道不被淡化甚或曲解的手段之一。要全面实现儒家道德学说,使个体的生命价值和精神境界确立在孔颜之学的根基上,还必须有积极的方法和措施,此即周敦颐所谓改过迁善和师友之道。周敦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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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生,不幸不闻过;大不幸,无耻。必有耻,则可教;闻过,则可贤。【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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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胜,善也;名胜,耻也。故君子进德修业,孳孳不息,务实胜也。德业有未著,则恐恐然畏人知,远耻也。小人则伪而已!故君子日休,小人日忧。【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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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耻”是指德业不修,名胜于实,却偏贪图虚名,伪诈邀誉。无耻之人是不可教的,有羞耻之心者则可以教化。能够虚心听取他人批评,积极进德修业,务求实胜,则可以至于贤人。周敦颐很赞赏子路勇于闻过的精神,他说:“仲由喜闻过,令名无穷焉。今人有过,不喜人规,如护疾而忌医,宁灭其身而无悟也。噫!”【306】子路喜闻过,见善则迁,故享有令名。如果有过而不能接受他人规谏,则必“不闻过”,而终至“无耻”,也就心性泯灭而不自觉。在周敦颐看来,改过迁善、进德修业是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必须落到实处,此即尊师重友;师友之道是通向孔颜之乐的必要条件。周敦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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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间,至尊者道,至贵者德而已矣。至难得者人,人而至难得者,道德有于身而已矣。求人至难得者有于身,非师友则不可得也已!【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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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义者,身有之则贵且尊。人生而蒙,长无师友则愚。是道义由师友有之,而得贵且尊。其义不亦重乎!其聚不亦乐乎!【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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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愈说:“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309】师的职能是传道、授业、解惑,引导学生在学问人品诸方面得到发展。在周敦颐看来,师是“先觉”者,代表“天下善”,教导后觉者“自易其恶,自至其中”,【310】成为善人。《论语》载曾子语:“君子以文会友,以友辅仁。”朋友间相互切磋,使各自在道德修养上有进步。朱熹解释说:“讲学以会友,则道益明;取善以辅仁,则德日进。”【311】师友不仅能帮助启蒙发智,还能在道德修养上进行辅导。有了师友的教导,便能积极培养德性,富有道义,因而贵且尊。周敦颐推重师友之道对宋初讲学之风是积极的肯定,对宋明时期书院式讲学风气的发展也起到一定的推动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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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周敦颐所谓“孔颜乐处”包括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见其大则心泰,身安道充,笃其实而去文辞之陋,闻过迁善,进德修业和师友之道等相互关联的内容,其中前半部分主要讲人生价值和精神境界,后半部分讲保障这一价值和境界得以实现的方法和途径。这即是说,超越而持久的愉悦的精神境界并不是空中楼阁,而是有其内在基础和外在手段。前者是指以道德理想和价值关怀为核心内容的生命展开与境界提升,后者是指主体的人主动去除消极的杂染因素,并凭借师友的辅助以确保价值生命朝向最高的精神境界,进而打通日常生活之我与精神境界之我的分隔,使二者合一,从而保持同一的人格气质和精神境界。这两方面的统一也可以说就是精神境界和修养工夫的统一。当然,在周敦颐,修养工夫并不仅指外在方式,更重要的是指内在德性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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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敦颐关于“孔颜乐处”的思想在当时就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张载的“四为”之志可以说是对周敦颐“志伊尹之所志,学颜子之所学”的发展,二程则心悦诚服地接受了周敦颐“孔颜乐处”的教导。程颢说:“某自再见茂叔后,吟风弄月以归,有‘吾与点也’之意。”【312】“吟风弄月”和“吾与点也”都是对超越的精神境界的描述,表现出洒脱的胸怀。程颐对这一愉悦的精神境界也有着深切的体会,大约二十岁游太学,胡瑗以“颜子所好何学论”试诸生,程颐作成一篇令胡瑗大为惊赞的论文。在此论中,程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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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子所独好者,何学也?学以至圣人之道也……天地储精,得五行之秀者为人。其本也真而静,其未发也五性具焉,曰仁义礼智信。形既生矣,外物触其形而动于中矣。……凡学之道,正其心,养其性而已。中正而诚,则圣矣。【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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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外书》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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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于侁问伊川曰:“颜子何以能不改其乐?”正叔曰:“颜子所乐者何事?”对曰:“乐道而已。”伊川曰:“使颜子而乐道,不为颜子矣。”【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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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上引文字不难看出,程颐在诸多观念上接受了周敦颐的影响。此外,“孔颜乐处”对于心学也发生了影响。王阳明把孔颜之乐解释为人心的本来状态,即“乐是心之本体”,寻孔颜乐处也就是回复到心的本来状态。【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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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孔颜乐处由周敦颐首次提出后,便成为了宋明理学所讨论的重大课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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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周敦颐的地位及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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