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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之流行,性为之主。性之流行,心为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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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性无物,非气无形。性,其气之本乎!【8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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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哉性乎!万理具焉,天地由此而立矣。世儒之言性者,类指一理而言之尔,未有见天命之全体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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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皆性所有也。圣人尽性,故无弃物。【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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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物万事,性之质也。【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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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这里讲的“气之流行”,与前面讲的“天命之流行”,是从两个层次上说,后者着重于揭示天地万物既生之前的根源及其流行,前者侧重于表述天地万物的生化过程本身。但两者又不是绝然割裂的,事实上,天命之流行与气之流行在“流行”的意义上有部分的重合,天命在气之流行过程中仍然存在,仍然发生着作用,这种存在和作用的方式是以“性”的形式主宰、主导着气之流行的全部过程。如果说天命之流行侧重于表达宇宙万物的创生根源及过程,那么气之流行则侧重于表示宇宙万物自身的生成和演化过程,而天命则转以“性”的形式在宇宙万物自身的生成和演化过程中,亦即气之流行过程中,作为根源性的本体而存在并发生作用。这个意义的“性”,相对于天命之道或天命之诚来讲,就是“万理”,或“天命之全体”的形式兑换。相对于气或气之流行来讲,此性又是“气之本”,是“气之流行”之“主”,亦即气之所以存在并得以流行的内在的根据和主导者,此主导又带有动力和势必的意味。而天地之“立”(形成和建立),也是由于有包含万理的“性”为之“主”(根本、本体)的缘故。相对于实际存在的万物来讲,此包含万理的性有一个外在的表露和展开,一切物的本质皆不出性之范围(万物皆性所有),而一切物从其本质来讲,不过是性的具体实现、外现的样式而已。所谓“万物万事,性之质也”,此质为形质,非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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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胡宏所谓“性”,所针对的是现实世界及其万物,而不是超乎万物及现实世界之上的根本和本体,因为超乎万物之上即属于万物之先的状态,那是天命直接起作用的领域。在存在论的意义上,物是性与气相结合的产物,性为物之内在本质,气之流行造成物成其为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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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性本身具万理,是“天命之全体”,故而胡宏也称性为“天下之大本”。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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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谓性。性,天下之大本也。【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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形而上者谓之性,形而下者谓之物。性有大体,人尽之矣。一人之性,万物备之矣。论其体,则浑沦乎天地,博浃于万物,虽圣人,无得而名焉。论其生,则散而万殊,善恶吉凶百行俱载,不可掩遏。论至于是,则知物有定性,而性无定体矣,乌得以不能自变之色比而同之乎?【8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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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谓性为天下之大本,是从与物相对的意义上讲。而作为天下之大本,性也就具有形而上的特点,与形而下的物相对。性作为形而上的大本,含具万理,充塞天地之间,又存在于万物之中,而为物之性。在形而上的意义上,性是天下之大本、大体,是一个整体,可以说包有万理,但无从具体地作分别,也就是说这个意义上的性是不可以分别和剖判的。所谓圣人无得而名,当主要指的这个意思。“性无定体”也是说的这个意思。但从形而下的物这方面看,则物各有性,善恶吉凶百行无不是性的具体表现,这种物各不同的性实质是形而上的大本、大体之性分散后的具体表现,此物性是不变的。所谓“物有定性”,说的即是这个意思。从总体的大本、大体之性来讲,相当于二程所谓理或天理,而大本大体之性的散而万殊,则颇有理一分殊的意味。胡宏说:“观万物之流行,其性则异;察万物之本性,其源则一。”【842】这个看法,成为朱熹提出理一分殊之说的思想来源之一。【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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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从来源上讲,性出于天命之诚;从现实存在来讲,性是万物成其为物的根据。故胡宏说:“诚成天下之性,性立天下之有。”【844】从万物的生成过程来讲,性又为气之主;但从性具万理,性为天命之全体来讲,则是“性无定体”。可见,胡宏所谓性,有着较复杂的含义,可从三个层次作了解。首先,天命流行不已,有创生和始生的意义,宇宙万物的始生根源在此,而性之根源亦在此。此性即是“天命之全体”,含具万理,是无定体的。但这只是从其内涵来讲,并不是意谓性可以取代天命而成为绝对的形而上者,而具有所谓宇宙本体的意思。宇宙本体、本源,只能是天命或天道。其次,气化流行即是意谓宇宙万物的实际化生及其过程,在这个层面,性又具本体的含意,相对于整个气化过程和万物之殊性来说,此性是本体,是可以有定性的本体。再次,具体存在的万物各有其性,这个性是一种特殊性,是一种“定性”,即不可改变的性。此性是本体之性的“散殊”,与本体之性存在一本万殊的关系。所以,那种笼统地称胡宏所谓性是宇宙本体,胡宏属于程朱理本体和陆王心本体之外的性本体论者,并表现出偏离正宗理学的倾向的看法,【845】是有失偏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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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关于性的论述,还具体地讨论到人性善恶及与之相关的天理人欲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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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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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问性。曰:“性也者,天地之所以立也。”曰:“然则孟轲氏、荀卿氏、扬雄氏之以善恶言性也,非欤?”曰:“性也者,天地鬼神之奥也,善不足以言之,况恶乎?”或者问曰:“何谓也?”曰:“宏闻之先君子曰:‘孟子所以独出诸儒之表者,以其知性也。’宏请曰:‘何谓也?’先君子曰:‘孟子道性善云者,叹美之辞也,不与恶对。’”【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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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所谓性者天地之所以立,上面已作分析,其意蕴与“性立天下之有”,天地由性而立,性为天下之大本等,并无二致。这里所谈的性之善恶的问题,实际上与天地之所以立的性有一定的差距,并不完全等同。可以这样说,孟子所言性善,主要是指人而言,至于物是否亦性善,孟子并未明言,甚至可以说物性的问题在孟子在早期儒学并不是一个突出的问题。宋代从二程和张载以来,论性必不限在人性,而是立足于全部宇宙万物来论性,在此前提下再论物性与人性之别及人性善恶之不同。张载说:“性者万物之一源,非有我之得私也。”【847】程颢说:“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便已不是性也。”【848】程颐说:“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849】这些说法皆是说形而上之性,说一种具本体意义的性。胡宏所说大本大体之性,当是渊源于此。然张、程(颐)又言,性有天命(天地)与气质之不同。此可解释人物何以性殊,人性何以有善恶,但此说却未为胡宏所注意。故胡宏由形上本体之性转入现实人生之性时,似反不如张、程之较能圆满地解释人性之善恶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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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以本体之性与万物及人之殊性之间存在直接关系,主张“性外无物,物外无性”,【850】这个性是指天地之大本大体的性,人性亦不外是。在这个意义上,性是不与恶对的,是超越具体善恶之上的。所以,胡宏说孟子言性善乃是“叹美之词,不与恶对”,是并不错的。朱熹以“性无善恶”指摘胡宏,实有不当。可是,如果从孟子性善论本身来看,胡宏此说难免有曲解孟子之嫌,因为孟子明确讲仁义根诸心,此亦人性之本质,是天赋之善,怎么能说这也是“叹美之词”呢?胡宏此说的问题在于,只接受了张、程有关本体之性的论述,而未采纳张、程关于实存的事物之性的判定。程颢所说“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意指超越善恶,或纯善无恶的状态,不可以实际的善恶论之。但接着又讲道:“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851】并进一步对“继之者”以水为喻,而导出善恶之殊。这也即是说,程颢即使在超越了现实的因“水之流”而有善恶的形上层次上,也仍然坚持实现世界的发端之性是善,也即孟子所说“人性善”。而张、程(颐)所谓天命之性则无疑亦是指善。这个思想的大背景,从逻辑上讲,本应成为胡宏性论的一个理论来源,而胡宏未加接受和运用,这大概确实与胡宏的性无善恶论得之其父胡安国,而胡安国得之杨时,杨时得之常总有关。【852】而朱熹以“性无善恶”概括胡宏性论,并作出批评,则显然是接受北宋诸子尤其是程颐性论之后所作出的必然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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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朱子的归类,《知言》尚有“好恶,性也”,“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二说,【853】与“性无善恶”属同一类。在胡宏,此二说未必有十分密切的关联,“好恶,性也”直接讲的是性与情的关系,好恶属于情,胡宏所谓好恶为性,当是指情之未发的状态,而所谓“小人好恶以己,君子好恶以道”,当是指情(即好恶)之已发的状态,在情已发动之际,是循一己之欲,还是循普遍之道,其结果当然是不一样的。这个思想当是源自《中庸》关于未发、已发的论断,与性无善恶不一定有直接关系。但由于胡宏既然主张性无善恶,朱子也就把二者联系在了一起。至于“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一说,其完整的表达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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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同行而异情。进修君子宜深别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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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这里所说的不是性或人性的问题,而是说在实存的现实世界,天理人欲是人本身所本有的,也就是人的存在和活动所本然具有的。所谓天理,与二程的意思并无不同。所谓人欲,胡宏用以指人的原初的正当的欲求,不是指出于私心的利欲、物欲,更不是那种泛滥无节制的欲求。此说与二程及后来的朱子所理解的与天理绝然对立的人欲有所不同。胡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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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之道,人丑之者,以淫欲为事也;圣人安之者,以保合为义也。接而知有礼焉,交而知有道焉,惟敬者为能守而勿失也。《语》曰“乐而不淫”,则得性命之正矣。谓之淫欲者,非陋庸人而何?【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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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妇之道本来是男女交接、阴阳保合的正道,只要“乐而不淫”,就可维护“性命之正”。但如果把它看做淫欲之事,则将贬损夫妇之道,失去“性命之正”,这是一种庸陋之见。这段文字可以看做是“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一说的一个注脚,而“天理人欲同体而异用”一说也应当从这个意义上来理解。这个“体”非指性体,也非指心体,而是说人生的现实存在这个实体;这个“用”不是直接指此“体”之用,而是指天理人欲的各自之“用”,也就是天理人欲在人生现实存在之体中可以有不同的表现。所谓“同行而异情”是说人生行为的差异导致本来并行不悖的天理人欲出现实际的差别,甚至尖锐对立。其原因就在于人在天理人欲关系问题上的看法和做法有根本差异。故胡宏说“进修君子宜深别焉”,“惟敬者为能守而勿失也”。而朱子将胡宏此说概括为“性无善恶”,实际不是站在胡宏的出发点,而是从天理这个宇宙本体出发来看问题,这就必然导致排斥胡宏之说。所以,不是胡宏的见解有误,而是朱子对胡宏的理解有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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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心无死生,心以成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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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宏所谓心,所指有二,一曰天心,一曰人心。天心的特点是生生不穷,人心的特点是知天地宰万物以成性。《知言》往往将二者对举,形成关于心的较系统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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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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