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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也从儒释皆以为生民求福祉为根本目标这一点来论二者之同,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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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方圣人,以一大事因缘出现于世,无非觉悟群迷,出离苦轮。中国圣人,受天眷命,为亿兆生民主,无非化民成俗,而跻于仁寿之域。前圣后圣,其揆一也。【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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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教人精神上解脱,儒家学说在世俗生活中利益群生。给人以福祉,是二者共同的目标。佛教与儒家根本目的相同,具体施为上的不同,正所以互相辅翼。朱元璋建立明朝,虽以儒家学说为治国根本原则,但也提倡佛教,使之辅助王治。如朱元璋曾令天界寺禅师宗泐,会同江南禅教诸大德,对《金刚般若经》加以新笺释,后附若干问答以祛疑,与《般若心经》、《楞伽经》同时梓行流通,令宋濂为此书作序。宋濂在序中重言申明朱元璋以佛教辅翼治化的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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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自临御以来,宵衣旰食,励精图治,礼乐刑政,灿然备举,所以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以左右民者,既无所不用其极。今又彰明内典,以资化导,唯恐一夫不获其所。其设心措虑,实与诸佛同一慈悯有情。所谓仁之至义之尽者也。【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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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能看做宋濂谄谀当道的阿辞,而是他的真实思想。佛教可以辅助治道,在这一点上,二人看法是一致的。宋濂在此序中表达了他会通儒佛,内外典并学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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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雄氏躬操法印,度彼迷情,翊天彝之正理,与儒道而并用。……鲁典(儒典)竺坟(佛典),本一途辙,或者歧而二之,失则甚矣。知本迹之不殊,思内外之两尽。【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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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他以上儒佛心同理同,道一教三的说法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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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不仅主张儒释会通,而且在佛教内部,他也主张教禅会通。宋濂广学佛书,道出多门,对佛教史乘,教内各派间的分歧,各宗发展历史,皆有精深研究。如在《释氏护教编后记》中,他广说佛教各宗派的历史和学说要旨,尽显其佛学造诣,最后的归结则在会通教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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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之与禅本无二门,依教修行,盖不出于六度梵行,而禅定特居其一。由众生根有不齐,故先佛示化亦不免有异耳。奈何后世各建门庭,互相盾矛。教则讥禅滞乎空寂,禅则讥教泥乎名相。藉藉纷纷,莫克有定,是果何为者耶?【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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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禅本佛教各派皆修习的“六度”之一,后乃以此立宗,遂自标榜为教外别传,与教势同水火,互相攻击。教攻击禅滞乎空寂,禅攻击教泥乎名相。实际上禅教本为一家,习教者必参禅以增加慧心,习禅者必修经教以广殖学力。二者应互相取益,不应互相攻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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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不仅批评教禅互相攻击,而且批评教内、禅内各派互相攻击,如禅之达磨与胜多之争,南能北秀顿渐之争,慧能门下道一、神会之争等。教内则慈恩、天台、贤首教判之争。一部佛教史,其争不可胜数。以上各自立宗,互相竞争犹可说也,如律宗同以南山为宗,以四分律为学,允堪律师之《会正记》与元照律师之《四分律行事钞资持记》宗旨殊别。知礼与孤山智圆同祖天台,同学止观,又存山家山外之争。同室操戈,疑谤纷然。宋濂以会通禅教、教内各宗、宗内各派的立场,认为各派应抛弃异见,会通为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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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呼!毗卢华藏圆满广大,遍河沙界,无欠无余,非相而相,非缘而缘,非同而同,非别而别。苟涉思维,即非圣谛,又何在分教与禅之异哉!又何在互相盾矛、业擅专门哉?又何在操戈相攻,遽背其师说哉!虽然,适长安南北异途,东西殊辙,及其所至,未尝不同,要在善学者慎夫所趋而已。【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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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禅教互补之意:“然以密意言之,依性说相,非息妄修心者乎?破相显性,非泯绝无寄者乎?以显示言之,真心即性,非显明心性者乎?辙虽曰稍殊,究其归极,则一而已。奈何后世歧而二之?”【52】宋濂以上会通儒佛、会通教禅、会通禅教内各派的思想,是明代初年国家经过长期战乱之后重新达到统一在思想界的反映。这一点不仅与朱元璋认为佛教“暗理王纲,于国有补无亏”【53】的看法一致,也是明代僧俗各派主张三教会通的先声,对以后思想界影响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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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精心研究内典,与僧人往还,这对他的精神境界乃至文字助益甚大。与名僧交往,读内典以为文字之助,古来儒家士大夫视为雅事,如陶渊明之于慧远,韩愈之于大颠,柳宗元之于浩初,欧阳修之于居讷,周敦颐之于常总,程颐之于灵源,朱熹之于大慧宗杲等。金华学派中人也广结方外友,如宋濂的老师黄溍与元代金华著名文人赵孟、周仁荣、李孝光、张天雨等皆同名僧善继游,互相唱和。【54】宋濂深入释典,见解、心地皆达甚高境界。他对于佛教基本精神的理解,全在“月印万川,万一互涵”一门,而此“一”之境界,即佛之境界。他在《重刻〈护法论〉题词》中描述此境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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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明真性,有若太空,不拘方所,初无形段,冲淡而静,寥漠而清。出焉而不知其所终,入焉而不知其所穷。与物无际,圆妙而通。当是时,无生佛之名,无自他之相,种种含摄,种种无碍,尚何一法之可言哉?【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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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之迷悟,全在能否体认此圆明本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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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圣全体皆真,不失其圆明之性,如月在寒潭,无纤毫障翳,清光烨如也。凡夫为结习所使,业识所缚,而唯迷暗是趋,如月在浊水,固已昏冥无见,加以狞飚四兴,翻波鼓浪,鱼龙出没,变换恍惚,欲求一隙之明,有不可得矣。【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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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濂还认为,佛乘经教不仅能澄清人之杂虑,空明人之胸襟,而且能使文字脱俗,情调洒落。他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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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儒典则探义理之精奥,慕真乘则荡名相之粗迹,二者得兼,则空有相资,真俗并用,庶几周流而无滞者也。……予儒家之流也,四库书册,粗尝校阅;三藏玄文,颇亦玩索。负夸多斗靡之病,无抽关启钥之要。近惟默坐存诚,屏斥而销之。于是天光骏发,灵景自融,方知仪曹之云“为渐门者设”。【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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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仪曹之云”,指柳宗元“真乘法印,与儒典并用,人知向方”之说。并指出,由于柳宗元的挹扬,僧浩初的文字始在士大夫中驰名。由于欧阳修的表彰,僧秘演的文名才能流传。二公的文字,由于与僧人交往而越发清脱。名僧名士,互为激扬,为一代文明之盛的表现,也是儒释道互补的重要方面。宋濂在本篇中盛赞修习佛法对文字修养的作用。他的文字精妙绝伦,实有得于修习佛教。这一点他的方外友来复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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迨我皇明混一海宇,文运肇兴,光岳之气,弥纶盛大,凡其所制作,振耀前古。然于其间操觚执翰,焕焉独当于文衡者,则景濂其人也。公金华大族,生质粹美,博通经史百家,至于释老之书,无不研味而探赜焉。故其发为文辞,雄深俊洁,义理精到,读之如雷腾大谷,蛟起长川,电激云奔,涛澜震涌,千态万状,莫可得而端倪也。虽然,特见诸文辞之雄者尔。乃清心寡欲,处荣不矜,履道超然,夷险一致,则又有高世绝尘之风。【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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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为宋濂修建的“学士亭”所作的记文中,此意说得更为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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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谓士君子聪敏才智,学而知道,皆由佛法之力而致然也。盖般若妙慧,寂照灵明,振天地而独存,亘古今而不昧。凡生生之众无不圆具,其于语默、动静、出处、设施,悉皆有以资之而植立焉。……今太史宋公学周程之学者,文足以贯道,才足以用世,智足以周身。治生之暇,乐与吾徒游,隽永禅说,竟日忘倦,是能不异其教而同其道,不外其迹而内其心,非独知人而又知言者矣。【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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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虽出于僧人之口,但考诸宋濂的思想与文字,确属真实不诬。宋濂之文确实有得于学佛。此点对于宋濂这样一个以一代文献自命的人,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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