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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16 吴与弼特别注意克治的,在刚忿一点。他自觉气质偏于刚,于是平居常思朱熹“延平先生终日无疾言遽色”一语,以为学力所致,于是时时检点己身,务去躁急之态。但不免把捉太严,求效太速,遂觉十分辛苦。后心气逐渐和平,但仍有恶外喜内之病。为了得到平和心地,他常强禁制念头不使发。后又悟到恶外喜内适所以潜伏病根,心本太虚,七情应顺其自然流行,不能有所着,亦不能强禁制不起,应该详审其理以应之。而得其理全在读书穷格事物,从事于敬恕之间,渐进于克己复礼之地,不可求效。吴与弼十分向往古人读书甚乐,心地洒然的气象,把读书作为使心气平和的手段,如:“南轩读《孟子》甚乐,湛然虚明,平旦之气略无所挠。绿萌清昼,熏风徐来,而山林阒寂,天地自阔,日月自长。”【94】“寝起读书,柳荫及东窗,皆有妙趣。晚二次事逆,虽动于中,随即消釋,怒意未形。逐渐如此揩磨,则善矣。”【95】“上不怨天,下不忧人,君子居易以俟命,小人行险以侥幸。灯下读《中庸》,书此,不肖恒服有效之药也。”【96】“熟思平生历试,不堪回首。间阅旧稿,深恨学不向前,身心荒怠,可忧可愧。今日所当为者,夙兴盥栉,家庙礼毕,正襟端坐读圣贤书,收敛此心,不为外物所汩,夜倦而寝,此外非所当计。穷通寿夭,自有命焉,宜笃信之。”【97】从这些记载可以看出,吴与弼对于儒家天道性命之形上学,殆无一言触及。平日所思,惟在克治自己而渐进于道。且常梦见孔子、周公,求道不可谓不急。但因无形上学之润泽,气象甚为拘迫,不能通过体悟天道性命之理而悟入广大高明之域,这是吴与弼的局限。他的优长之处,在于通过意志磨炼,树立求为圣贤的志向。故其门下多清苦自立之士,但少高明卓绝之人。陈白沙等门弟子的修养方法,皆是对此种拘迫方法的扭转。吴与弼是一个典型的实践型儒者,其学有功夫、无本体。而其功夫,多在树立安贫乐道的精神,通过读书培养优游心情,并以书中义理沃润、浸灌心地,以变化气质。《四库提要》说他“兼朱陆之长而刻苦自立”,就是指这种功夫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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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18 吴与弼的读书札集中多记自己刻苦自励之心得,故当时著名学者章衮说他的《日录》为一人之史,非以己意附成说者可比。其清苦自立,安贫乐道虽有卓然不可及之处,但总的说气象拘迫,局面狭窄,境界不能广大。他的弟子胡居仁的余干之学对朱熹学说多有发明,陈献章且为心学之转折点,皆为在明代哲学史上发甚大声光之人物,而概发皇于吴与弼。故黄宗羲说:“椎轮为大辂之始,增冰为积水所成。微康斋,焉得有后时之盛哉?”【98】这是对吴与弼学术地位的恰切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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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20 第四节 胡居仁的敬义夹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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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22 胡居仁(1434—1484)字叔心,学者称为敬斋先生,江西余干人。青年时即有志圣贤之学,投吴与弼门下。筑室梅溪山中,绝意科举。后访学于闽、浙、苏等地。曾被聘教于白鹿洞书院和贵溪桐源书院。终老于林下,一生清贫,不以恶衣恶食动心。常说以仁义润身,以书籍润屋足矣。著作有读书札记《居业录》八卷,《易象抄》四卷,及弟子余祐编定的文集《胡文敬集》三卷。《四库提要》谓:“居仁之学虽出于吴与弼,而笃实则远过其师。故在明代与曹端、薛瑄俱号醇儒。所著《居业录》,至今称道学正宗。其说《易》亦简明确切,不涉支离幽渺之谈。”【99】胡居仁的学术思想,以程朱“涵养须用敬,进学在致知”为纲领,其中又特重视敬字。以敬为操存之要,以敬义夹持为进德之途。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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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24 程朱开圣学之门庭,只主敬穷理,便教学者有入处。【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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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26 敬为存养之道,贯彻始终。所谓“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是未知之前,先须存养此心,方能致知。又谓“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而已”,则致知之后,又要存养,方能不失。盖致知之功有时,存养之功不息。【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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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28 认为敬是格物穷理之前的虔敬心态,清明心地。这是致知的前提和准备。敬又是格物致知之后对格得之理的存养和维护,故敬字贯彻始终。在程朱,虽然在终极的意义上涵养和致知为一,但将二者分开说,即有将涵养和致知并列或分而为二之可能。胡居仁则以敬字贯穿二者。敬在胡居仁的思想中有最重要的地位。他反复强调的是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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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30 圣贤功夫虽多,莫切要如敬字。敬有自畏慎底意思,敬有肃然自整頓底意思,敬有卓然精明底意思,敬有湛然純一底意思。故圣学就此做根本,凡事都靠着此做去,存养、省察皆由此。【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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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32 敬该动静。静坐端严,敬也;随事检点致谨,亦敬也。敬兼内外,容貌庄正,敬也;心地湛然纯一,敬也。【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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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34 从内心到外表,从思想到言说辞气,敬不可须臾间断,敬成始成终:“端庄整肃,严威俨恪,是敬之入头处;提撕唤醒,是敬之接续处;主一无适,湛然纯一,是敬之无间断处;惺惺不昧,精明不乱,是敬之效验处。”【104】敬在胡居仁为一切功夫之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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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36 胡居仁不同于乃师吴与弼者,在于吴与弼将敬字主要贯彻为持守心不使放逸,安贫乐道,变化气质,而胡居仁则以穷理充实敬,敬义夹持,以义理浸灌、润沃心地,非硬把持不动。故吴与弼之学虽持守可观,但无优游豫悦气象,而显得褊狭急迫。胡居仁则虽严毅刚劲,但讲究以义理润沃,克服褊急之气,他说:“人虽持敬,亦要义理来浸灌,方得此心悦怿。不然,只是硬持守也。”【105】胡居仁反对将理存于心中而常提不放,主张心自然循理,这样心与理是有无合一,他说:“主敬是有意,以心言也;行其所无事,以理言也。心有所存主,故有意;循其理之当然,故无事。此有中未尝有,无中未尝无,心与理一也。”【106】以心言,指心存敬意;以理言,指理不碍心。胡居仁以为此意程颢体会最是弘通,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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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38 程子体道最切,如说“鸢飞鱼跃”,是见得天地之间无非此理发见充塞。若只将此意思想象,收放胸中,以为无适而非道,则流于狂妄。反与道二矣。故引“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长”,则吾心常存,不容想象安排,而道理流行无间矣。故同以活泼泼地言之,以见天地人物之理本相流通,但吾不可以私意挠之也。【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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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40 可见胡居仁有意要扭转乃师把捉太严之病,故特提倡活泼泼地。敬义夹持,则心与理一,而又顺其生机自然。敬即“必有事焉”,心与理一则自然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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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42 胡居仁提倡敬义夹持,主张活泼泼地,故对释道和理学中以静为功夫要领的,皆加以批评。对禅学,胡居仁批评尤多,在他的读书札记《居业录》中随处可见。他认为,儒者与禅家,在心与理的关系上差别甚大,关键的区别在空与理,羁制与活泼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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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44 禅家存心有两三样:一是要无心,空其心;一是羁制其心;一是观照其心。儒家则内存诚敬,外尽义理,而心存。故儒者心存万理,森然具备,禅家心存而寂灭无理;儒者心存而有主,禅家心存而无主;儒家心存而活,异教心存而死。然则禅家非是能存其心,乃是空其心,死其心,制其心,作弄其心也。【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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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46 “空其心”指心中无理,“死其心”即心空而寂,不似儒家心中有理而活泼泼地;“制其心”指禅家硬把捉心使不动,儒者则随顺其活泼泼之心自然流行;“作弄其心”指禅家认作用为性,非儒家认义理为性。作用为性则专以虚明之心、昭昭灵灵之心为心之本体,义理为性则倡导心即理,心含具万理。在胡居仁看来,离开了敬义夹持,必堕入禅学。胡居仁指出禅学之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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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48 释氏是认精魂为性,专一受此,以此为超脱轮回。程子言:“至忙者无如禅客。”又言:“其如负版之虫,如抱石投河。”朱子谓其“只是作弄精神”,此真见他所造,只是如此模样。缘他当初,只是去习静坐,屏思虑。静久了,精神光彩,其中了无一物,遂以为真空。言道理,只有这个极玄极妙,天地万物都是这个做出来。得此,则天地万物虽坏,这物事不坏;幻身虽亡,此不亡。所以其妄愈甚。【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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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50 这还是说无敬义夹持必以空为体,以作用为性,以习静保持此空为功夫。路头一错,步步皆误。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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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52 释氏误认神识为理,故以作用是性。殊不知神识是气之英灵,所以妙是理者。就以神识为理,则不可。性是吾身之理,作用是吾身之气。认气为理,以形而下者作形而上者。【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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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54 这亦是认为禅家心中无理。《二程遗书》中说释氏有敬以直内,无义以方外。胡居仁则认为此必记语者之误,他认为“敬以直内,义以方外”是一个整体,二者是体用关系。内直则外必方。因为体用无二理,内外非二致。敬则中有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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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56 《居业录》中胡居仁批评道家道教的地方似不若释氏之多,但亦不少。将释老放在一起加以批评之处更多。批评的矛头还是指向释老之虚无,其根据是二程那句有名的话“释氏本心,吾儒本天”,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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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58 老氏之学是见得一个物事在窈冥昏默中,遂指为太极。释氏是见得自己一个精神知觉在光明不昧中,遂指为心性。然皆非真物。【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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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60 老氏不识道,妄指气之虚者为道。释氏不识性,妄指气之灵者为性。【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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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62 老氏既说无,又说“杳杳冥冥,其中有精;浑浑沌沌,其中有物”,则是所谓无者,不能无矣。释氏既曰空,又说有个真性在天地间,不生不灭,超脱轮回。则是所谓空者,不能空矣。此老释之学,所以颠倒错谬,说空说虚,说无说有,皆不可信。若吾儒说有则真有,说无则真无,说实则真实,说虚则真虚。盖其见道明白精切,无许多邪遁之辞。【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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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4864 胡居仁又力辨禅家作功夫之存心和儒家所谓操存舍亡之存心的不同,他说:“圣贤是随时敬谨以存其心,心有主也。禅学绝灭物理,屏除思虑,以为心存,是空其心,绝其理,内未尝有主,何以具天下之理哉!”【114】这是说,禅家存心,与孟子“求放心”、“操则存”表面相似,实则不同。孟子是不放纵其心。所谓操者,是约束收敛,使内有主。而释氏则只看管一个心,使其光明洁净,不为外物所侵扰,便一切可了。儒家之存心则涵养本原,尽性明理。此处儒释之分际,不容混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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