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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认为王阳明的万物一体与墨氏兼爱说之爱无差等相同,实是鲁莽灭裂之论。阳明学之精蕴,学界说之极多;万物一体与爱有差等,是阳明反复辩说之处,此处不赘。黄绾之义,着眼点也不在理论之辨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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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对湛若水“随处体认天理”之攻击,义理与此有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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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君子有为下乘禅学者,不见物则之当然皆在于己,以为天下理皆在于物,故云“随处体认天理”,故谓功夫全在格物。其云格物,曰:“格者,至也。物者,事理也。此心感通天下之事理也。格之者,意、心、身皆至也。即随处体认天理也。”其学支离,不足于经世,乃伊川、晦庵之为弊也。予尝扣其随处体认之旨,彼云随处体认天理者,皆在外而不在内。然明道曰:某学虽有所受,至于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此言甚切,皆在内而不在外也。由是观之,则其所谓体认者,果何如哉?【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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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认为湛若水“随处体认天理”之旨在求理于外,走入伊川、晦庵之旧路,有悖于明道天理内在之旨,其学支离。这里认为明道、伊川学术不同,甚有见地。但以为随处体认天理为求之于外,此点湛若水与王阳明辩论甚为深细,可参阅湛若水与王阳明论学诸书信,与其《心性图说》,此处亦不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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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所批评之多而激烈者,尤在禅宗。禅宗与黄绾,学术出发点全然不同,本不必辩,也不必施以攻击。但黄绾之攻击禅宗,实是为了攻击宋儒。在他看来,宋代理学代表人物学皆出于禅,他之攻击禅学,是为了批评理学。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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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儒之学,其入门皆由于禅:濂溪、明道、横渠、象山则由于上乘,伊川、晦庵则由于下乘。虽曰圣学至宋昌,然语焉而不详,择焉而不精者多矣。故至今日,禅说益盛,实理益失。虽痛言之,而犹不悟,其来久矣。【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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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对于杨简攻击尤力。说宋儒为禅宗,亦非无据,盖理学乃吸收佛道学养而成,此几为常识。但在佛学尤其禅宗大昌之明代拈来禅宗作为批评对象,其批评自甚无力。黄绾之意盖不在此,他的着眼点在现实,在理学修养方法中他认为虚无的方面,为他的艮止、执中之旨张本。此意图甚为明显,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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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汉明帝时,摩腾、竺法兰以其经入中国,而其说淆于中国。至南北朝梁武帝时,达摩入中国,而其法行于中国。历唐迄宋而盛,故当时学士大夫无不事禅学者。虽圣学之兴,亦自禅学而来。所以皆以虚无为根,而失圣人艮止、执中之本,可胜言哉!【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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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他攻击宋儒乃至其师王阳明的苦心,他也言之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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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言宋儒及今日朋友禅学之弊,实非得已。盖因年来禅学之盛,将为天下国家之害。尝痛辩之,皆援先儒为据,皆以朋友为难言,故于其根本所在,不得不深明之。世有君子,必知予之不得已也。【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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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之深诋禅宗,在于他认为,禅学之无善无恶,作了某些士人冲破礼教之防检,放浪形骸的借口。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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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之君子,有谓仙释与圣学同者,传与人则多放肆无拘检。或问其故,予曰:无他,只为见其本来无物,顿悟上乘之旨,有以放其心而不知收。不思仙释为学之初,全在持戒。苟持戒不严,则有不可胜言之弊矣,况圣学乎?【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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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认为宋儒之学既浸淫禅学,则必失去孔孟之本。在他看来,孔孟之本在一“诚”字。此诚字是制礼作乐的根本,也是治国的根本。失此诚字,则礼乐多为外在之仪节,治术亦必入于管商之法家,儒家之精神命脉尽失。他指出,王门弟子在禅学的笼罩下,渐渐放松了礼教之大防,在学术宗旨上侈谈现成良知,于阳明早年兢兢业业、亹亹翼翼,注重身心修养的精神多已抛弃。黄绾纠正此学弊的措施在两个方面,一是批评王阳明致良知之良知本足,放松学、问、思、辨、行的着实功夫,并连带批评以无声臭、不起意为良知本体的弊病。一是提倡艮止、执中之旨。由对王门后学学弊的忧虑,转而批评此种学弊的根源王阳明。这就是为什么黄绾早年一意追随王阳明,晚年却对王阳明激烈批评的原因。他以为须以孔子的忧患意识、兢业精神纠治当世虚浮的学风。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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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孔孟之言皆如此,则知学问之道,必在于兢兢业业。今之言学者,不思圣贤之兢兢业业,乌能变化气质,以成其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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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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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曾子一生慎独致知之工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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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读《论语》,辄思夫子容貌气象朴实谨慎,谦虚温厚,略无一毫声色圭角外见,所以其德之大如天地然,无不覆载包含也。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其气象容貌亦如此而已。【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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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表彰舜、傅说、百里奚、管夷吾等历经艰辛,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最后终成大业之事迹,表达他对阳明后学承袭口吻,喜超頓直悟,不做着实功夫的状况的隐忧。《明道编》中类似语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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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对当时士风士气特别是浙东地区的士习有强烈批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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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立国以来,不知何自变为好名尚气节之习。如当时前辈及吾乡前辈有务此者,其居官居乡,虽在人伦至亲,上下交际,为之已甚,言之可骇,至今历历在人耳目,不可胜数。其风声流传,故至后进之士与吾乡之士,每以好胜急功利之心,文以立名,尚气节之为,以行其私。虽语之以道德,终身不悟。……故今之士者,争以殊诡标名,唯恐其不异;刻虐称才,唯恐其不极;颠倒乱真,唯恐其不奇;坚忍毁成,唯恐其不特。要其心皆阴怀巨利,阳示不欲,内存刻薄,外施仁义。论世者犹以天下事非此才力不能为,非此风声不能振,岂不为世道之害,国家生民之祸哉!【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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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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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以戏子喻士大夫者,此言最切中今日时弊。云:“戏子登场,或为忠,或为孝,或为喜,或为怒,或为廉洁,或为贞淑,或为抗直,或为执法,或为义行,或为事业,皆非其真;只欲看者喜欲,觅些赏钱而已,及下场依旧一戏子。”此言,吾党极当知而深省,庶几于道有得。【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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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士大夫之文风之衰,亦大为慨叹:“近日士大夫作文,每事欺诳,唯任己之好恶,因时之趋尚,因人之所欲,肆口言之,略不检核,以究理之是非,事之诚伪,此实文字之衰,风俗之弊。”黄绾甚至认为,当时政治日坏,民日贫,国家财力日削弱,首先不是由于巨室大家吞并小民之产日益增多造成的,而是学术不明因而人心不正导致的。因此当务之急不是抑制豪强,施惠百姓,而是明学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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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海内虚耗,大小俱弊,实由学术不明,心术不正,故士风日坏,巧宦日众,吏弊日多,贪残日甚,民风日坏,立法愈密,奸弊愈生,刀讼愈起,上下逢迎,虚费日广,所以民生日困。苟不思澄其本而唯务更变,更变愈多而滋弊愈深,益使大小空竭,虚耗日甚,视祖宗时民间富庶为如何哉!此皆吾党之所当知,必思有以救之可也。救之如何?明学术而已。【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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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黄绾是由对现实的观察,认识到士风士习所应担负的责任;由士风士习的兴替,联系到对当时讲学两大盟主王阳明和湛若水学术路向的纠正;因对其所居的浙东学风士风的观察,而对阳明学特别施以批评。他和龙溪、德洪等人不同。龙溪、德洪是学术中人,以讲明、传播阳明学为己任,故虽学术宗旨彼此差别甚大,但都对阳明本人奉若神明,所争者在何为阳明真传。而黄绾则为世家子,又多在仕途,他以亲身感受到的国事、士风为立言的基点。加之少年时曾履行过类似“功过格”之类的功夫,【79】青年时又曾师从谢铎,教之以黄榦训何基语:“必有真实心地、刻苦功夫而后可”之语。此皆以笃实切己,不务虚玄为学问之基。后来目睹学界流弊而思改弦更张,故对乃师之学加以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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