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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以龙言心而不言镜。盖心如明镜之说,本于释氏,照自外来,无所裁制者也。而龙则乾乾不息之诚,理自内出,变化在心者也。予力主此说,而同辈尚多未然。然此理发于孔子居敬而行简是也。敬则惕然有警,乾道也;简则自然无为,坤道也。苟任自然而不以敬为主,则志不帅气而随气自动,虽无所为,不亦太简乎?孟子又分别甚明:彼长而我长之,非有长于我也。犹彼白而我白之,从其白于外也。此即言镜之义也。行吾敬,故谓之内也,此即言龙之义也。告子仁内义外之说,正由不知此耳。【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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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为,心有二个方面:一个是如明镜一般之心,物来能照;一个是内心之诚体,理自此中出。以龙言心,指其内心之诚体言。因《周易》言龙日乾夕惕,此可象征居敬而行简。居敬则能惕然,刻刻警醒;简则自然无为,顺事而安。可以说,龙有两个最基本的性质:警惕而自然。前者是乾道,后者是坤道。只有自然而无警惕,则统帅不立,被物所转。只有警惕而无自然,则务之太专,没有放下时节。二者兼得,则乾坤相配,一阴一阳之道。季本此喻,重在有主宰、恶自然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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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惩阳明后学中任本体流行讳言功夫的流弊,特别提倡流行中有主宰之意。流行中无主宰,则成狂禅,则成气机鼓荡。季本将流行、主宰与理、气结合起来,认为流行属气,流行中之主宰属理,二者不离不杂。但二者中理是本,理比气更加重要,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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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者阳之主宰,气者阴之包含。时乎阳也,主宰彰焉,然必得阴以包含于内,而后气不散。时乎阴也,包含密焉,然必得阳以主宰于中,而后理不昏。此阴中有阳,阳中有阴,所谓道也。“通乎昼夜之道而知”,知即“乾知太始”之知,正谓主宰。昼之知,主宰之应于外也,虽当纷扰而一贞自如;夜之知,主宰之藏乎内也,虽入杳冥而一警即觉。此唯阴阳合德者能之。知主宰之为知,则知乾刚之为理矣。知理则知阳,知阳则知阴矣。【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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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合德中之阳为主宰,乾坤一体中之乾知太始,这是季本的思想基础,是他流行中有主宰的理论根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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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复将此理论融摄自然与惕若、自然与慎独,功夫与本体等重要范畴。如关于自然与惕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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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者,顺理之名也。理非惕若,何以能顺?舍惕若而言顺,则随气所动耳。故惕若者,自然之主宰也。夫坤,自然者也,然以承乾为德。则主宰乎坤者,乾也。命,自然者也,命曰“天命”,则天为命主矣。道,自然者也,道曰率性,则性为道主矣。和,自然者也,和曰中节,则中为和主也。苟无主焉,则命也、道也、和也,皆过其则,乌得谓之顺哉?故圣人言学,不贵自然而贵于慎独,正恐一入自然,则易流于欲耳。【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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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季本以《易》之“自然”与“惕若”释《中庸》之命、道、性、中和、已发未发等概念。所谓命指宇宙本体中既是偶然又是必然之个体事物,而每一个个体事物都有其不得不然之理。所以每一事物都是天理主宰之下的命体,故曰天命。这里道非指理,而是宇宙大化之流行过程,此过程为其性质所主宰,故“率性之谓道”。这里的和指流行之体,而流行之体之所以和谐,乃因为每一组成此和谐体之具体事物中节,故中为和之主宰。由此季本认为儒家之学的根本义旨在自然中有主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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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以此义融摄《孟子》,论证主宰与自然的内外问题,认为主宰在内,流行在外,强调自然须有自律之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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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命一也,本无彼此之分,但几不由我制者,命之运,则属于气,而自外来者也。由我制者,性之存,则属于理,而自内出者也。性命盖随理气分焉,孟子意正如此。由理之一者而言,虽耳目口鼻之欲,情或得正,亦性也。但既为耳目口鼻,则命之拘也,体常暗塞,是不可以性言于命也。故曰“君子不谓性”也。由气之杂者而言,虽仁义礼智之行,明或不全,亦命也。但既为仁义礼智,则性之善也,体常虚灵,是不可以命言于性也。故曰:“君子不谓命”也。此明理欲相胜之几,欲人尽性以至命耳。【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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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明确说性即理,出于内,命属气,出于外。两者不能相淆,须以性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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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将此义推行于天道之运行中,以太虚为自然之天道,以诚为天道之主宰,仍意在强调贵主宰而恶自然之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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谓天非虚,不可。然就以虚言天,则恐着虚而倚于气。……盖虚贵有主,有主之虚,诚存于中,是为健德。健则虚明感应,因物曲成,无有不得其所者,是物之顺也。夫诚,形而上者也;物,形而下者也。形而下者主于形而上者,则气统于性也。苟无以成其德,不健则为着空之虚,物无所主,任其往来而已。形而上者堕于形而下者,则性命于气矣。故所恶于虚者,谓其体之非健也。【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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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诚指理言,诚即性。性理是谓健德。太虚中之物之各得其所,因为各有其性理。各承其理,是为顺德。理是形而上者,气是形而下者,理统气,性统太虚。这仍是阴阳合德而有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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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亦以此意说本体与功夫。在本体功夫问题上,季本涉及道与文,体与用,动与静,诚与明,博文与约礼,达德与达道诸范畴,他总的思路依然是在互相对反的东西合一的基础上对主导者的强调。比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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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显者谓之文,条理分明,脉络通贯,无过不及之美名也。礼即天理之节文之所从出也。苟非嘉会合礼,则妄行无序,乌得为文?故自本体而言,则以达德行达道,诚而明也。自功夫而言,则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明而诚也。本体功夫初无二事。盖道之所显者,用也,而功夫则归于本体。故凡言用者皆属动,言功夫者皆属静。既曰文,则显于用而可见可闻者也;曰学,则归于静而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不为见闻所动者也。为见闻所动,则纷乱而不得为文矣。学之外,无复有所谓约礼,而礼之约处,即是达德之一。道之本体如是,故功夫即本体也。【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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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者,外在表现。而文本身是一个广大和谐的整体。因为它的根据是礼,而礼即理的条理,非妄行无序者。自本体到流行,即自达德到达道。因为本体即诚,即健德;流行即明,即奉健之顺。从本体到功夫,是本体自身的展开,是由浑一到个体;从功夫到本体,是个体归笼于整全,是由博返约。这是一件事的二个方面。而最后的结果是用归于体,动归于静,见闻归于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达道归于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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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季本非常重视慎独功夫,认为慎独是自然的基础,慎独是体上用功,自然是功夫熟后本体的呈露与显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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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道,不于用上求自然,而于体上做功夫。故虽至圣,犹孜孜亹亹以自勉,此功夫也。……故知为独知,独知处知谨,则天理中存,无有障碍,流行之势自然阻遏不住。故自然者,道之着于显处以言用也。凡言道而主于自然者,以天道之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者观之,似亦由中流出,不假人为。然谓之中,则即是勉;谓之得,则即是思,而慎独功夫在自然中。所谓知微之显者,即是此矣。舍慎独而言自然,则自然者气化也,必有忽于细微而愆于理义之正者。其入于佛老无疑也。【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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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对自然的界说十分独特,细绎其义,似可以说,自然既是本体论的,又是境界论的。在修养之极致中,境界之所臻与本体之所是一而非二。就本体言,自然既是自然界中的存在物,由道显现为个体存在物的过程又是自然而然,不假安排的。就人之胸怀说,自然流出之合于天理与慎独功夫之积累是一而非二的。否则就是气机鼓荡,有流行而无主宰。故季本特重慎独,认为“圣人之学,只是慎独”。【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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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又用慎独解释知行合一,他的知行合一不同于王阳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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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于独知,即致知也;慎独之功不已,即力行也。故独知之外无知也,常知之外无行矣。功夫何等简易耶!良知良能本一体也,但自发端而言,则以明觉之几为主,故曰“知者行之始”。自极致而言,则以流行之势为主,故曰“行者知之终”。虽若以知行分先后,而知为行始,行为知终,则所知者即是行,所行者即是知也。【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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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谓独知即知,慎独之功夫即行。他所谓独知实即良知。而良知是天命之性的显现。此显明之体为知,此显明之体之功用为行。故可说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终。而此二者实无先后之可言,是以二个方面说一个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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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可知,季本反复阐发的,是流行中有主宰,是功夫着到即本体,是自然由慎独而得。千言万语,只在笃实用功上。他的经学,是这一基本主张在学术实践上的贯彻。他的思想,主要取于王阳明早年“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的主张。他的贵主宰恶自然的思想,源于王阳明“天地气机,原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94】之语。关于季本以上思想的评价,黄宗羲曾说:“其对同门诸君子单以流行为本体,玩弄光影,而其升其降之归于画一者无所事。此则先生主宰一言,其关系学术非轻也。”【95】对他以主宰抑制单任本体流行之旨是首肯的。但对他以阴阳判理气,以理为阳,为主宰;以气为阴,为流行的说法提出批评,认为他“于理气非明睿所照,从考索而得者。言之终是鹘突”。【96】季本的思想,大体同黄绾一致,意在纠正径任先天,讳言功夫的学弊。他的思想,对后来刘宗周以“意”字为主宰,反对龙溪及泰州学派“参之以情识”、“荡之以玄虚”的主旨有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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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浙中其他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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