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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认为宋儒之学既浸淫禅学,则必失去孔孟之本。在他看来,孔孟之本在一“诚”字。此诚字是制礼作乐的根本,也是治国的根本。失此诚字,则礼乐多为外在之仪节,治术亦必入于管商之法家,儒家之精神命脉尽失。他指出,王门弟子在禅学的笼罩下,渐渐放松了礼教之大防,在学术宗旨上侈谈现成良知,于阳明早年兢兢业业、亹亹翼翼,注重身心修养的精神多已抛弃。黄绾纠正此学弊的措施在两个方面,一是批评王阳明致良知之良知本足,放松学、问、思、辨、行的着实功夫,并连带批评以无声臭、不起意为良知本体的弊病。一是提倡艮止、执中之旨。由对王门后学学弊的忧虑,转而批评此种学弊的根源王阳明。这就是为什么黄绾早年一意追随王阳明,晚年却对王阳明激烈批评的原因。他以为须以孔子的忧患意识、兢业精神纠治当世虚浮的学风。他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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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子曰:“易之兴也,其于中古乎?作易者其有忧患乎?”又曰:“易之兴也,其当殷之末世,周之盛德邪?当文王与纣之事邪?是故其辞危。危者使平,易者使倾。”孟子曰:“人之有德慧术知者,恒存乎疢疾,独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虑患也深,故达。”孔孟之言皆如此,则知学问之道,必在于兢兢业业。今之言学者,不思圣贤之兢兢业业,乌能变化气质,以成其德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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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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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此曾子一生慎独致知之工如此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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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读《论语》,辄思夫子容貌气象朴实谨慎,谦虚温厚,略无一毫声色圭角外见,所以其德之大如天地然,无不覆载包含也。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其气象容貌亦如此而已。【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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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表彰舜、傅说、百里奚、管夷吾等历经艰辛,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最后终成大业之事迹,表达他对阳明后学承袭口吻,喜超頓直悟,不做着实功夫的状况的隐忧。《明道编》中类似语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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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对当时士风士气特别是浙东地区的士习有强烈批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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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朝立国以来,不知何自变为好名尚气节之习。如当时前辈及吾乡前辈有务此者,其居官居乡,虽在人伦至亲,上下交际,为之已甚,言之可骇,至今历历在人耳目,不可胜数。其风声流传,故至后进之士与吾乡之士,每以好胜急功利之心,文以立名,尚气节之为,以行其私。虽语之以道德,终身不悟。……故今之士者,争以殊诡标名,唯恐其不异;刻虐称才,唯恐其不极;颠倒乱真,唯恐其不奇;坚忍毁成,唯恐其不特。要其心皆阴怀巨利,阳示不欲,内存刻薄,外施仁义。论世者犹以天下事非此才力不能为,非此风声不能振,岂不为世道之害,国家生民之祸哉!【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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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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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有以戏子喻士大夫者,此言最切中今日时弊。云:“戏子登场,或为忠,或为孝,或为喜,或为怒,或为廉洁,或为贞淑,或为抗直,或为执法,或为义行,或为事业,皆非其真;只欲看者喜欲,觅些赏钱而已,及下场依旧一戏子。”此言,吾党极当知而深省,庶几于道有得。【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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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士大夫之文风之衰,亦大为慨叹:“近日士大夫作文,每事欺诳,唯任己之好恶,因时之趋尚,因人之所欲,肆口言之,略不检核,以究理之是非,事之诚伪,此实文字之衰,风俗之弊。”黄绾甚至认为,当时政治日坏,民日贫,国家财力日削弱,首先不是由于巨室大家吞并小民之产日益增多造成的,而是学术不明因而人心不正导致的。因此当务之急不是抑制豪强,施惠百姓,而是明学术,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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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海内虚耗,大小俱弊,实由学术不明,心术不正,故士风日坏,巧宦日众,吏弊日多,贪残日甚,民风日坏,立法愈密,奸弊愈生,刀讼愈起,上下逢迎,虚费日广,所以民生日困。苟不思澄其本而唯务更变,更变愈多而滋弊愈深,益使大小空竭,虚耗日甚,视祖宗时民间富庶为如何哉!此皆吾党之所当知,必思有以救之可也。救之如何?明学术而已。【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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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以说,黄绾是由对现实的观察,认识到士风士习所应担负的责任;由士风士习的兴替,联系到对当时讲学两大盟主王阳明和湛若水学术路向的纠正;因对其所居的浙东学风士风的观察,而对阳明学特别施以批评。他和龙溪、德洪等人不同。龙溪、德洪是学术中人,以讲明、传播阳明学为己任,故虽学术宗旨彼此差别甚大,但都对阳明本人奉若神明,所争者在何为阳明真传。而黄绾则为世家子,又多在仕途,他以亲身感受到的国事、士风为立言的基点。加之少年时曾履行过类似“功过格”之类的功夫,【79】青年时又曾师从谢铎,教之以黄榦训何基语:“必有真实心地、刻苦功夫而后可”之语。此皆以笃实切己,不务虚玄为学问之基。后来目睹学界流弊而思改弦更张,故对乃师之学加以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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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学术风气施以批评的基础上,黄绾提出了自己的为学宗旨艮止、执中。黄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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予以艮止存心,以执中为志,为思为学,时止时行,无终食之间违仁,兢兢业业,无一言敢妄,一行敢苟。欲寡其过,恒惧不能。贤犹未及,焉敢云圣。【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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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确指出,艮止、执中之旨能使自己内心收敛,时刻提撕,不敢丝毫放逸,遵行的是兢业戒慎的路向,与他指斥的晚年阳明及王门后学狂放一路正相反。黄绾认为艮止、执中之旨是儒家正学,此旨远有端绪,历圣相承,可以纠治各种弊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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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羲、尧舜以艮止、执中之学相传。伏羲之学具于《易》,尧舜之学具于《书》。《易》之微言,莫要于艮止,《书》之要旨,莫大于执中。自是圣圣相承,率由是道。至仲尼出,而大明厥蕴,以知止之止指心体,以致知示功夫,以格物示功效,以克己为致知之实,以复礼为格物之实,皆艮止、执中之正脉。【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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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艮止、执中是儒家一切学说的纲领,是儒家经书所言功夫的浓缩和概括。伏羲、尧舜、孔子之后,唯颜、曾二子独得其传,再传而得子思,又传而得孟子,轲之没而不得其传。后世艮止之学不明而失存心之要,执中之旨不明而失体道之要,因而异端之学渐渐兴起,儒家之学渐渐沦没。由是功利之学、禅定之学大兴。黄绾复将艮止、执中打并为一,认为尧舜之执中,即伏羲之艮止。艮止执中亦即“十六字心传”之危微精一,即《尧典》之钦明文思。艮止有体有用,体即《大学》所言“文王缉熙敬止”,即内心之光明、有法则。用即将此体推之于君臣父子、家国天下,使之各得所止。体用合言,即《易传》所谓“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此旨内外皆包,体用兼备,可谓圣学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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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再三强调,他的艮止之旨,重在“有止”之意,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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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传心之学,始于伏羲八卦之艮。艮而重之,内艮之止,心也;外艮之止,背也。故文王作艮之彖曰:“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不言心而言背者,内艮之一阳,不啻如粟之微,止于心窍之内,由是外艮之一阳,盎于背而洋溢。……曰“艮其止,止其所也”,言止非泛止,止必有所,所即心中之窍,一阳如粟;所止之处,即所谓天地之根,阴阳之门,五性皆备于此。故曰:“成性存存,道义之门。”故谓之为气机,又谓之为魂魄之合,又谓之为帝衷之降,又谓之为天命之性,又谓之为神,又谓之为仁,皆在此所也。【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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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绾又以艮止释《大学》之格物致知、定静安虑,释《易》之无思无为,寂然不动等。经此辗转相兼相释,艮止包贯了儒家大部分重要观念。其中心意思,则在内心光明,外而有止。故他释致知格物为致内心光明之知,规范外物,为外物之法则。致知为功夫,格物为效验。他因之批评宋儒:“以格物为穷究事物之理,而不知有典有则之为格物,所以求之于物,失之于外,支离破碎,而非圣人之学矣。”【83】他提倡学者收敛精神,归缩在腔子内,也是艮止之旨的推扩,意在纠正当时学者内无主宰,流荡失所的弊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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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常要收拾精神,归缩在腔子内,不可一时放之散乱。稍起妄念,即思究破。若放散乱,便成荒失,渐堕肆戾,气质无由变化。……常知收拾精神,归缩在腔子内,即《大学》所谓“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文王所谓“艮其背,不获其身;行其庭,不见其人,无咎”是也。此言其性体如此。【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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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黄绾的整个思想,都是为纠正当时学弊,特别是阳明弟子中直任先天本体,不做笃实功夫,行为恣纵,言语无节,有发散而无收敛等弊病而起。他对王阳明及宋明儒者的批评,他对艮止之旨的提倡,都是这一意图的贯彻。但因黄绾的著作大部分散逸,就传世之《明道编》看,黄绾实践上的破斥有余,而理论上的发明不足。对有宋诸大儒的批评,皆攻其一点,未能深入其中。对乃师王阳明,有时为了批评之需要,故为断章取义。因不能平心理解,所以显得肤廓无力。但他对当时学弊的批评、纠举,在明代儒学史上是有一定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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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季本的“龙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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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1485—1563)字明德,号彭山,越之会稽人,官至长沙知府,为阳明弟子中少有的经学家。季本的经学思想后面将详言之,本节只叙述他的理学思想。季本的为学宗旨可名为龙惕,其言龙惕之旨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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