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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诚指理言,诚即性。性理是谓健德。太虚中之物之各得其所,因为各有其性理。各承其理,是为顺德。理是形而上者,气是形而下者,理统气,性统太虚。这仍是阴阳合德而有主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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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亦以此意说本体与功夫。在本体功夫问题上,季本涉及道与文,体与用,动与静,诚与明,博文与约礼,达德与达道诸范畴,他总的思路依然是在互相对反的东西合一的基础上对主导者的强调。比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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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之显者谓之文,条理分明,脉络通贯,无过不及之美名也。礼即天理之节文之所从出也。苟非嘉会合礼,则妄行无序,乌得为文?故自本体而言,则以达德行达道,诚而明也。自功夫而言,则曰“博学于文,约之以礼”,明而诚也。本体功夫初无二事。盖道之所显者,用也,而功夫则归于本体。故凡言用者皆属动,言功夫者皆属静。既曰文,则显于用而可见可闻者也;曰学,则归于静而戒慎不睹,恐惧不闻,不为见闻所动者也。为见闻所动,则纷乱而不得为文矣。学之外,无复有所谓约礼,而礼之约处,即是达德之一。道之本体如是,故功夫即本体也。【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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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者,外在表现。而文本身是一个广大和谐的整体。因为它的根据是礼,而礼即理的条理,非妄行无序者。自本体到流行,即自达德到达道。因为本体即诚,即健德;流行即明,即奉健之顺。从本体到功夫,是本体自身的展开,是由浑一到个体;从功夫到本体,是个体归笼于整全,是由博返约。这是一件事的二个方面。而最后的结果是用归于体,动归于静,见闻归于戒慎不睹,恐惧不闻,达道归于达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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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季本非常重视慎独功夫,认为慎独是自然的基础,慎独是体上用功,自然是功夫熟后本体的呈露与显现。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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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道,不于用上求自然,而于体上做功夫。故虽至圣,犹孜孜亹亹以自勉,此功夫也。……故知为独知,独知处知谨,则天理中存,无有障碍,流行之势自然阻遏不住。故自然者,道之着于显处以言用也。凡言道而主于自然者,以天道之不勉而中、不思而得者观之,似亦由中流出,不假人为。然谓之中,则即是勉;谓之得,则即是思,而慎独功夫在自然中。所谓知微之显者,即是此矣。舍慎独而言自然,则自然者气化也,必有忽于细微而愆于理义之正者。其入于佛老无疑也。【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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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对自然的界说十分独特,细绎其义,似可以说,自然既是本体论的,又是境界论的。在修养之极致中,境界之所臻与本体之所是一而非二。就本体言,自然既是自然界中的存在物,由道显现为个体存在物的过程又是自然而然,不假安排的。就人之胸怀说,自然流出之合于天理与慎独功夫之积累是一而非二的。否则就是气机鼓荡,有流行而无主宰。故季本特重慎独,认为“圣人之学,只是慎独”。【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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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本又用慎独解释知行合一,他的知行合一不同于王阳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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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于独知,即致知也;慎独之功不已,即力行也。故独知之外无知也,常知之外无行矣。功夫何等简易耶!良知良能本一体也,但自发端而言,则以明觉之几为主,故曰“知者行之始”。自极致而言,则以流行之势为主,故曰“行者知之终”。虽若以知行分先后,而知为行始,行为知终,则所知者即是行,所行者即是知也。【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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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谓独知即知,慎独之功夫即行。他所谓独知实即良知。而良知是天命之性的显现。此显明之体为知,此显明之体之功用为行。故可说知为行之始,行为知之终。而此二者实无先后之可言,是以二个方面说一个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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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上可知,季本反复阐发的,是流行中有主宰,是功夫着到即本体,是自然由慎独而得。千言万语,只在笃实用功上。他的经学,是这一基本主张在学术实践上的贯彻。他的思想,主要取于王阳明早年“收敛为主,发散是不得已”的主张。他的贵主宰恶自然的思想,源于王阳明“天地气机,原无一息之停,然有个主宰,故不先不后,不急不缓,虽千变万化而主宰常定。……若无主宰,便只是这气奔放,如何不忙”【94】之语。关于季本以上思想的评价,黄宗羲曾说:“其对同门诸君子单以流行为本体,玩弄光影,而其升其降之归于画一者无所事。此则先生主宰一言,其关系学术非轻也。”【95】对他以主宰抑制单任本体流行之旨是首肯的。但对他以阴阳判理气,以理为阳,为主宰;以气为阴,为流行的说法提出批评,认为他“于理气非明睿所照,从考索而得者。言之终是鹘突”。【96】季本的思想,大体同黄绾一致,意在纠正径任先天,讳言功夫的学弊。他的思想,对后来刘宗周以“意”字为主宰,反对龙溪及泰州学派“参之以情识”、“荡之以玄虚”的主旨有一定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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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节 浙中其他儒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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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浙乃人文渊薮,儒学传统源远流长,其中著名学者不能以一二数。仅以《明儒学案》立传之学者而言,除以上所述数人外,尚有董澐及其子董穀、陆原静、顾应祥、黄宗明、张元冲、程文德、徐用检、万表、王宗沭、张元忭、胡瀚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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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澐(1458—1543)字复宗,号萝石,浙西海宁人,以能诗闻名江湖间。年六十八,闻阳明讲学而悦之,求为弟子,阳明以其年长,不许。后为其真诚志道之心所动,许以师友之间处之。阳明有《从吾道人记》述其及门始末甚详,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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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甲申春,萝石来游会稽,闻阳明子方与其徒讲学山中,以杖肩其瓢笠诗卷来访。入门长揖上坐。阳明子异其气貌,且年老矣,礼敬之。又询之其为董萝石也,与之语连日夜。萝石辞弥谦,礼弥下,不觉其席之弥侧也。退谓阳明子之徒何生秦曰:“吾见世之儒者,支离琐屑,修饰边幅,为偶人之状。其下者,贪饕争夺于富贵利欲之场,而尝不屑其所为,以为世岂真有所谓圣贤之学乎?直假道于是,以求济其私耳。故遂笃志于诗,而放浪于山水。今吾闻夫子良知之说,而忽若大寐之得醒,然后知吾向之所为,日夜敝精劳力者,其与世之营营利禄之徒,特清浊之分,而其间不能以寸也。幸哉!吾非至于夫子之门,则几于虚此生矣。吾将北面夫子而终身焉,得无既老而有所不可乎?”……阳明子曰:“有是哉?吾未见此翁也!今之后生晚进,苟知执笔为文辞,稍记习训诂,则已侈然自大,不复知有从师问学之事。见有或从师问学者,则哄然共非笑,指斥若怪物。翁以能诗训后进,从之游者遍于江湖,盖居然先辈矣。一旦闻予言,而弃去其数十年之成业如敝屣,遂求北面而屈礼焉,岂独今之时而未见若人,将古之记传所载,亦未多数也。苟唯礼是从,而不难于屈下,则客气消而天理行,非天下之大勇,不足以与于此!则如萝石,固吾之师也,而吾岂足以师萝石乎?”萝石曰:“甚哉!夫子之拒我也。吾不能以俟请矣。”入而强纳拜焉。阳明子固辞不获,则许之以师友之间。与之探禹穴,登炉峰,陟秦望,寻兰亭之遗迹,徜徉于云门、若耶、鉴湖、剡曲。萝石日有所闻,益充然有得,欣然乐而忘归也。其乡党之子弟亲友与平日之为社者,或笑而非,或为诗而招之返,且曰:“翁老矣,何乃自苦若是耶?”萝石笑曰:“吾方幸逃于苦海,方知悯若之自苦也,顾以吾为苦耶?吾方扬鬐于渤澥,而振羽于云霄之上,安能复投网罟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之好!”遂自号曰从吾道人。【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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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件事反映了董澐勇于造道与从善如流的精神。此与泰州王艮之及门经过,同为王阳明以其学其德降服倔强弟子之佳话。此后董澐尝问阳明若干处事之法,阳明皆告以致良知,及免去外重内轻之患。【98】由所遗诗集《湖海集》之倾向看,董澐属一陈白沙式之诗人。追求旷达,不乐拘管,在诗的意境中与理学之最上乘合为一体。反映其日常心得之《日省录》、《求心录》、《把卷录》亦多记其不着意思,心不系缚,太虚与万象不空不滞之意。有较强的佛道色彩。【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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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澐之子董穀,少游阳明之门。自记其证学语为《碧里疑存》,其中重要者为对于性的解说,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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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者,天地万物之一原,即理是也。初本无名,皆人自呼之。以其自然,故曰天;脉络分明,故曰理;人所禀受,故曰性。生天生地,为人为物,皆此而已。至虚至灵,无声无臭,非唯无恶,即善字亦不容言。然其无善无恶处,正其至善之所在也,即所谓未发之中也。穷推本始,虽在天亦有未发之中,即未赋物时是也。既赋即有不齐,乃阴阳奇偶,自然之象。天地无心而成化,杂然并赋,岂有美恶之分?要之美恶之名,亦起于人心违顺爱憎之间云尔。故性之在人,不能无美恶;然人生而静以上,所谓天之性者,理之本然,不以美恶而增损。虽甚恶之人,亦未尝不自知之也。人能全其无善无恶、人生而静之本体,斯真性矣,斯至善矣。朱子析理气为二物,以性之不善归咎于气质,而不知气质之不美,性实为之。全体皆是性,无性则并无气质矣,况美恶乎?性之体,虚而已,而万有出焉。圣人未尝有仁义礼智之说也,至孟子始言四端,宋儒又以之分属五行,未免牵合附会。且天亦非有四时,乃阴阳细分耳;阴阳亦非二物,乃一气屈伸耳。故先天唯一气,气唯一理,理唯一性,性唯一虚。【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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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之性,是董穀的最高概念,代表天地万物之本体,故即自然、即天、即理、即气、即人物之性质之根源。董穀之言性,就此最高概念、最高存在之本身着眼,故认为它无声无臭。就其禀赋于人之最初本原言,它无善无恶。因其无善无恶,故为至善,故为未发之中。此种理解似与龙溪相当,但实不同。龙溪因有良知为其理论之基底,故无善无恶只表示心体之无念,并非性体无善的性质。心体无善无恶,性体至善无恶。心性合一之良知因此有有无两个向度。而董穀之性无善恶,乃与天地无心,最高本体之无声无臭一致,故通体无善无恶,而有“性唯一虚”之说。其下文“所谓道者,非有物也,只是一个干净得紧,”【101】也是描述本体虚寂之意。由此虚寂之本体而赋予人之性,自然无善无恶。另董穀有“性之在人,不能无美恶”,斯又以人之气禀说性,与上论人之形而上之本性,二相归一。董穀此义,黄宗羲批评甚为严厉,认为曲解阳明之意。黄宗羲的批评主要在三点,其一,王阳明之无善无恶是说心,不是说性,董穀言性无善无恶,殊失阳明本意。其二,董穀认为性之体虚,万有皆从中出,故气质不美者亦性所生。但性既然无善无恶,其赋予人之性则有善有恶。如此则人性无有根柢。且有人生而静之本体是一种性,人生已后又是一种性之矛盾。其三,董穀的修养方法是复性,而按以上对性的解说,则复性是回复至影响俱无之虚寂本体,这样就堕入恍惚想象之中,非儒家倡导的切实功夫。黄宗羲此质疑甚是有力。盖董穀于乃父之佛道思想方面吸取过重,虽有继承龙溪四无之意,但对龙溪“无中生有”之精蕴未能把握,以无言本体,言最上乘,对理、气、性、道等儒学重要概念无有分疏,通作虚无之本体看,故在性的解说上有差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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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澄字原静,阳明重要弟子。以体弱多病,曾致书多封与阳明讨论养生,阳明告之养德养身只是一事,果能养德,则神住气住精住,仙家所谓长生久视之术,亦在其中。还涉及《大学》、《中庸》之注解,博约等问题。另陆澄对阳明讲学语录之收集编辑贡献甚大,今本《传习录》上徐爱所录之后,即陆澄所录。黄宗羲谓:“朋友见之,因此多有省悟。盖数条皆切问,非先生(指陆澄)莫肯如此吐露,就吐露亦莫能如此曲折详尽也。故阳明谓:‘曰仁殁,吾道益孤,致望原静者不浅。’”【102】另今本《传习录》中卷有阳明《答陆原静书》二封,对陆澄原函中的问题详细作答,涉及良知之动静、中和、已发未发、照心妄心、良知之乐与七情之乐、良知与精气神的关系等,问答十分深入。此二封书信中阳明的回答,是关于良知的经典解释。故编入《传习录》中时,改为问答体。并在此二信后附编者跋语:“答原静书出,读者皆喜澄善问,师善答,得闻所未闻。”【103】陆澄在王门深得同门推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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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应祥字惟贤,号箬溪,浙江长兴人,弘治乙丑进士。少年时即禀学阳明。阳明殁,顾应祥看到当时流传的《传习续录》中所记多有不当于心者,作《传习录疑》。王龙溪在《致知议辨》中曾就其中可疑之处加以辩驳。顾应祥之学,最与钱德洪相近。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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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知者,性之所发也,日用之间,念虑初发,或善或恶,或公或私,岂不自知之?苟能于一起之时,察其为恶也,则猛省而力去之;去一恶念,则生一善念矣。念念去恶为善,则意之所发,心之所存,皆天理,是之谓知行合一。知之非艰,而行之唯艰。今曰:圣人之学,致良知而已矣。人人皆圣人也,吾心中自有一圣人,自能孝,自能弟,而于念虑之微,取舍之际,则未之讲,任其意向而为之,曰:是吾之良知也。知行合一者,固如是乎?【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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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任意念生起,良知察识其善恶,从而为善去恶之意,反对径任本有之良知。这种功夫路向虽稳健笃实,但未免偏于后天。此点遭到黄宗羲的批评,认为顾应祥之所据,是王阳明“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一语。但王阳明之知善知恶有两个方面:一为良知先天本有之好善恶恶之意志,一为后天之知何者为善何者为恶之知识。前者不从发处言,为自然之本体。从这个意义说,良知可谓未发之中。若仅向发处认取,则善恶杂糅,终究不能分辨清楚。即使能分辨清楚,亦不过强禁绝恶念不生,于先天本有之良知之善未能照管。此则笃于行而荒于知,于阳明之究竟宗旨尚隔一尘。顾应祥虽与钱德洪功夫相近,但不象钱德洪那样对先天良知时时提起。于此亦可见黄宗羲之批评甚为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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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元忭(1538—1588)字子荩,号阳和,浙江山阴人。隆庆辛未进士。其学与钱德洪最为相近,故于王龙溪之识得本体便是功夫之旨辟之尤力。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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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谈学者,但知良知本来具足,本来圆通,窥见影响,便以为把柄在手,而不复知有戒慎恐惧之功。以嗜欲为天机,以情识为智慧,自以为寂然不动,而妄动愈多;自以为廓然无我,而有我愈固,名检荡然。阳明之良知,果如是乎?一念之动,其正与否,人不及知而已独知之,即此是独,即此是良知。于此格之,即是慎独,即是致良知。物与知无二体,格与致无二功也。【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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