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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50 钱德洪在这一点上与邹守益相近,而更加重视后天之功,对加功于先天本有之体的聂双江,亦提出质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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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52 吾心之斑垢驳杂,由人情事物之感而后有也。既由人情事物之感而后有,而今之致知也,则将于未涉人情事物之感之前,而先加致之之功,则夫所谓致之之功者,又将何所施耶?【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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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54 刘文敏晚年同聂双江相视莫逆,赞同双江直指本体之旨,且赞同双江以功夫达到本寂之心体的路径,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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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56 吾心之体,本止本寂,参之以意念,饰之以道理,侑之以闻见,遂以感通为心之体,而不知吾心虽千酬万应,纷纭变化之无已,而其体本自常止常寂。彼以静病云者,似涉静景,非“为物不贰,生物不测”之体之静也。【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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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58 但刘文敏所注重者,为良知本来寂静这个方面,此寂静之体为人之真性,本自生物不测,非死寂的绝对,它不同于具体事物之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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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60 吾性本自常生,本自常止。往来起伏,非常生也,专寂凝固,非常止也。生而不逐,是谓常止;止而不住,是谓常生。主宰即流行之主宰,流行即主宰之流行。【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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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62 此静是价值性的理、道,非状态性的心之空寂。而聂双江注重归寂之功夫与过程,有此功夫而后能通感。这势必导致一个虚寂的形下之心。故聂双江即使承认心是本体性的,此心也是形下的未受任何意念侵入的原初空寂之心。归寂即保存此原初空寂之心。故有人质疑他的归寂为脱略事为,类于禅悟,双江辩解道,归寂是为了通感,不像佛氏以感应为尘烦而断灭之,然后归于原初之静寂。黄宗羲则对此辩解加以质疑,认为释氏以作用为性,其所重者为流行而非本体,皆在动一边。释氏并不废感应,其修为之口诀为“无所住而生其心”。而儒者之所重者为心之内容:良知。释氏与儒者所同者为心之流行,所异者为心之内涵。故释氏提倡本心流行中的无粘无滞,儒者则提倡良知流行中的存养。聂双江以有无感应区分儒释是没有抓住关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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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64 黄弘纲之观点,与东廓、南野大抵相类,以未发之中、寂体为超越具体时地的本体,本体即在感应中。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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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66 寂与感不可一例观也,有得其本体者,有失其本体者。自得其本体之寂者言之,虽存之弥久,涵之极深,而渊微之精未尝无也。自得其本体之感者言之,虽纷然而至,沓然而来,而应用之妙未尝有也。未尝有,则感也,寂在其中矣;未尝无,则寂也,感在其中矣。不睹不闻,其体也;戒慎恐惧,其功也。皆合寂感而言之者也。【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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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68 本体是中,它既渊微又感应神妙,只要得本体之中,具体的寂感皆为此本体所笼罩,感时不废其寂,寂时不废其感。感时保持其不睹不闻之体,寂时涵其变化无方之妙应。时时与中为一。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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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70 喜怒哀乐之未发,且不论其有时与否。但子思子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曾谓天下之大本可以时言乎?未发非时,则体道之功似不专于归寂而已也。故子思子曰:“致中和。”盖合寂感以为功者也。【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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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72 此明白反对聂双江归寂之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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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74 综观王门弟子中关于寂感、中和、体用、动静、已发未发的讨论,可见他们对寂、感、中、和等概念的理解杂沓分歧。很难达成一致的意见。此中的关键在于,对于心本体,有的从价值理性去理解,有的从知识理性去理解。前者认本体为理,为道,为性。后者认本体为空,为灵,为虚寂。前者侧重于心之本质,后者侧重于心的活动形式。虽多遵从共同的老师王阳明的说法,持体用不二、寂感一如的观点,但赋予此观点之内涵差别甚大。聂双江提出归寂,主要是为了扭转在具体事为上用功而与本体无干这种用功方向,同时拈出阳明早年在心上笃实做功夫以达本体一路,以遏止单提先天本体,脱略后天功夫之先天派。他之大呼:“今之为良知之学者,于《传习录》前篇所记真切处俱略之,乃架空立笼罩语,似切近而实渺茫,终日逐外而自以为得手也。”【68】针对的就是先天派。可以看出,聂双江的学术宗旨与他救正王门学弊的用心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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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76 第四节 罗洪先的主静体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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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78 罗洪先(1504—1564)字达夫,号念庵,江西吉水人。少慕乡贤罗伦,有志于学。年十五,闻王阳明讲学赣州,即欲往从问学,因父亲阻止未行。时薛侃所刻之《传习录》出,“奔借手抄,玩读忘寝”。【69】二十二岁中举,次年奉父命师事同里谷平李中。二十五岁,中嘉靖八年(1529)进士第一人,授翰林院修撰。逾年告归,初识王艮、聂双江。二十九岁补原职,在京与欧阳德、徐阶、王龙溪、钱德洪等论学。连遭父母丧。居丧期间参与家乡玉虚观、青原山等处讲学之会,为此曾招致“违礼”之责。三十六岁起复,召拜春坊左赞善,赴京途中于南京与王龙溪、湛若水、王艮等人论学,撰《冬游记》记论学之概。次年初至京,因疏请皇太子来岁临朝,忤上意,谪为民。《明史》谓:“洪先归,益寻求守仁学,甘淡泊,炼寒暑,跃马挽强,考图观史,自天文、地志、礼乐、典章、河渠、边塞、战阵攻守,下逮阴阳、算数,靡不精究。至人才吏事、国计民情,悉加意咨访。曰:‘苟当其任,皆吾事也。’”【70】此后四出访学,无意仕宦。嘉靖三十八年(1559),严嵩以同乡故,欲起用,念庵以毕志林壑力辞。念庵一生精进不已,其学有几次大的转进,南中王门学者唐鹤徵概括为“始致力于践履,中归摄于寂静,晚彻悟于仁体”。【71】此说为李贽和黄宗羲承袭。有《念庵罗先生文集》,今整理为《罗洪先集》。以下分三期述念庵之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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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80 始致力于践履大约起自念庵从师李中的十余年间。李中的思想,念庵概括为:“以求仁为主本,以闲邪为入手,以直任天命流行,无事安排而中心洞然,四无畔岸为实际。”【72】而特重静坐。此为学特征对念庵一生有重要影响。念庵从学李中之初,是以践履良知之学为主。嘉靖七年(1528)念庵赴京会试,途中结识阳明弟子黄弘纲、何廷仁,与闻良知之学,加之少年时读《传习录》所得,故此时所践履者,为良知之学。念庵在致李中的第一封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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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82 尝谓天下之大辨,存乎意而已。心体精明,意起而后有着。良知良能,本自真切。言其真切,则几涉疑似,必不容含糊,而自能料理;意或兼带,必不容回护,而自能扫除。如此方无认欲作理之弊,如此方得功夫着实,本心静莹。【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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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84 此处念庵首先承认者在良知本自真切。真切二字意谓良知精明,且自含有料理疑似、扫除兼带的要求。而功夫恰在此处做。此与阳明早期良知本自精明,有私欲良知自能知得,去除对良知的遮蔽而良知自复其精明之意大致相同。但致李中的第二封信,强调的重点有所不同,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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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86 心之本体,至善也,然无善之可执。所谓善者自明白、自周遍,是知是,非知非,如此而已。不学而能,不虑而知,顺之而已。唯于此上倚着,为之便是欲,便非本体。明白亦昏,周遍亦狭,是非亦错。此非有大相悬隔,只落安排与不安排耳。【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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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88 此信重点言心之本体为至善,后天功夫在顺适而已。对此善亦不能倚着,倚着便是欲,便非本体。倚与非倚,差别在毫厘间。念庵认为功夫就在去除对善的倚着上用。此即李中所谓闲邪。闲邪之后即良知自然流行,此即李中“直任天命流行,无事安排而中心洞然,四无畔岸”之境界。念庵从学李中之后,有一欲不经切实功夫,靠心中对良知的体悟直接得李中经年所积之熟化境界的意图。故此时与友朋之书信,多讲此种对良知的理解,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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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90 所谓良知者,至无而至有,无容假借,无事帮补,无可等待,自足焉者也。岳霁所谓“无感而常乐”,此是良知本体,即是戒惧,即非放逸,即非蔽塞,不然便不应自知其乐若此矣。应而未尝动,本体也,以其顺应也。不得于心而有思者,亦本体也,以其澄然运用而不容已者也。从而憧憧者,非本体也,以其动于外物者也。终夜以思,而未尝涉于人为安排,未尝杂以智识推测,庸何伤乎?【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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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92 念庵这里着重的是良知本体的自足、无感而常乐、顺应、澄然运用、不涉安排等性质。戒惧、不放逸、不蔽塞等性质,天然地包含在本体中。所谓学,即学顺任此良知。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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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94 真信得至善在我,不假外求,即时时刻刻、物物种种见在,不劳一毫安排布置。所谓“无邪”,原是不相粘着,不劳绝遣。所谓“敬”,原自不二不杂,斋庄中正,既不费力支持,即不见有歇脚时矣。【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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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96 这仍是认为,良知当下具足,故不用“费力支持”,去除外界对良知的粘滞,排遣习染对良知的遮蔽等后天功夫,皆在第二义。明显是直任现在良知,不用安排布置的路径。又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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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7098 千古圣贤,功夫无二端,只病痛不起,即是本心。本心自完,不劳照管。觅心失心,求物理失物理,求良知失良知,知静非静,知动非动。一切弃下,直任本心,则色色种种,平铺见在。但不起,即无病。原无作,又何辍乎?……天道流行,岂容人力撑持帮补?有寻求,便属知识,已非所谓“帝则”矣。【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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