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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信亦写于塘南80岁时。他是以上述对天道的体悟来看朱王两家之学的。朱子之即物穷理,初学者所穷为物理,而知道者体认其为性理。性理者,宇宙根本之理、统一之理。阳明之致良知,所致者为此宇宙根本之理、统一之理在人心之呈现。所谓“良知者,所性之觉”,“良知者,天理之昭明灵觉”。格物致知即推致良知所知之天理于事事物物。在塘南之境界的照彻下,朱子之格物与阳明之致良知,到穷理尽性之极处,二说可以归一。所谓逐外、专内之说,在此境界下只视为功夫着重点之不同。此不同不碍其根本意旨之同。但塘南对朱子、阳明二人所处之学术背景,所欲纠治的弊病,和所产生的流弊,皆有清楚的分辨,故对二人之学术贡献,皆有中肯之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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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之说,欲人究彻弥宇宙、亘古今之一理,在初学遽难下手,教以姑从读书而入,即事察理,以渐而融会之。后学不悟,遂不免寻枝摘叶,零碎支离,多歧亡羊而不知止,则是徒逐物而不达理,其失程朱之本旨远矣。故阳明先生以学为求诸心而救正之,可谓有大功于世。而后学又不悟也,复以心为在内而物为在外,且谓理只在心不在物。殊不知心无内外,物无内外,徒执内而遗外,又失阳明先生之本旨也。程伯子谓与后学言如扶醉人,救得一边,倒了一边,信矣。【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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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仍是以心无内外、物无内外之学问境界来论说朱子阳明之学可以归一,而判定朱子阳明两家后学所产生的弊病,实起于不善学朱子阳明。从这里看,塘南有明确的调和朱子阳明两家之学的意愿。他此种融合所据之理论,实本于他对天道性命的高迈理解,此不同于江右诸人。他对江右学派之融合朱子阳明之意,实有发展、大成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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塘南晚年,以对天道性体的证悟为为学宗旨,透悟性体,此谓透性。以收敛身心,退藏于密,在细微之几上去除形气对性体的染污,恢复性体之粹,此为研几。关于透性,塘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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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本不容言,若强而言之,则虞廷曰“道心惟微”,孔子曰“未发之中”,曰“所以行之者一”,曰“形而上”,曰“不睹闻”,周子曰“无极”,程子曰“人生而静以上”,所谓“密”也,“无思无为”也,总之一性之别名也。学者真能透悟此性,则横说竖说只是此理。一切文字语言,俱属描画,不必执泥。若执言之不一,而遂疑性有多名,则如不识其人而识其姓氏、名讳、别号以辨同异,则愈远矣。性之体本广大高明,性之用自精微中庸。……若复疑此,以为只以透性为学即恐落空,流于佛老之归,故每以寻枝逐节为实学,以为如此乃可自别于二氏,不知二氏之异处,到透性后自能辨之。今未透性,而强以猜想立说,终是隔靴爬痒,有何干涉,反使自己真性不明。【1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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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明说,透悟此性,则知孔门之精髓只是此理字。透性则执泥立消,直与性体为一。故塘南说:“学未彻性者,则内执心,外执境,两俱碍矣。于性彻者,心境双忘,廓然无际。”【137】透悟性体义上文说之已多,此处所引者为直接说到透性的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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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性是对本体的体证,具体的修养功夫在研几。研几语本《易·系辞》:“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几者,事物将形未形之微细状态。《易·系辞》有“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之语,并倡导“君子见几而作,不俟终日”。研者,细审之意。周敦颐之《通书》大力发挥《易传》此义,倡为诚、神、几之说:“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神、几曰圣人。”“诚无为,几善恶。”塘南所谓几,所谓研几,都与传统解释不同。如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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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廓然无际,生几者,性之呈露处也。性无可致力,善学者唯研几入于极深,其庶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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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几者,非于念头萌动辨别邪正之谓也。此几生而无生,至微至密,非有非无。唯绵绵若存,退藏于密,庶其近之矣。白沙先生云:至无有至动、至近、至神焉。发用兹不穷,缄藏极渊泉。旨哉言乎!【1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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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他把几看做生几,而所谓生几,是性体之生意之呈露,此几唯是善,不过极端微细而已。而因几是动而未形,有无之间,故气机亦萌动,与生几若即若离。此时之研几,即保存此微细之善而养至广大坚固之势。此即“入于极深”。而保存此微细之善,就在于使它绵绵若存,退藏于密。如陈白沙之静中养出端倪,几即端倪。唯此几为善,为性之呈露,为一切善的行为的根据,故发用不穷。而它本身因极微细,或缄藏渊深。此处之研字,细审而保藏之意多,研穷而识知之意少。研几实为知行合一。故塘南提醒人注意,研几绝非念头生起而后辨别善恶。念头上辨善恶是粗几,是显著之有,非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研几重在保存本有之善端,念头上辨别则重在区分善恶,二者确有隐显、轻重之不同。塘南之讲学语录可证此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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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研几之说何如?”曰:“周子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为几。盖本心常生常寂,不可以有无言,强而名之曰几。几者,微也,言其无声臭而非断灭也。今人以念头初起为几,即未免落第二义,非圣门之所谓几也。”【1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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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几重在善端之保存,塘南在他处亦有说明,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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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然不动者诚,感而遂通者神,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此是描写本心最亲切处。夫心一也,寂其体,感其用,几者体用不二之端倪也。当知几前无别体,几后无别用,只几之一字尽之。希圣者终日乾乾,唯研几为要矣。【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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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感者,心之体用,寂者性,感者情,寂者体,感者用。几者性体之呈露为情之初际,它即体即用,故为体用不二之端倪。几前为性,几后为性之呈露,故曰几后无别用。无别用者,即此体是用。故几之内容为善,尚未与形气混杂。研几即识取此微细之善而存养之。此义在对《大学》“慎独”一词的解释中也体现出来。塘南有《石经大学略议》,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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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者一性之呈露,而万有之根柢,所谓坤复之间。此几默然常运,了无朕迹,不可以有无言者也。于此慎之,是谓“不远复”之学。……独固难识,而慎亦未易言。邵子言:“子之半,一阳初动而万物未生,吾心之真几息息常生而无生相。”其独之谓乎!独为生之端,于此不慎,则意驰而漓其本。故贵于慎也。慎者,研几入微,精以一之之功也。【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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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独即几,即“一性之呈露而万有之根柢”。坤者纯阴,复者纯阴之一阳。而独者坤复之间,所谓动而未形者。“子之半”同此义。慎者保此独、几而使之精一之功。慎独即研几。慎独研几是后天功夫,塘南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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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先天也。独几一萌,便属后天。后天不能不习气隐伏,习之不尽,终为性之障,故必慎之。至于习气销尽,而后为悟之实际。故真修乃所以成其悟,亦非二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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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贵悟而已,无可措心处。才一拈动,即属染污矣。独为性之用,藏用则形气不用事以复其初,所谓阴必从阳,后天而奉天时也。【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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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之功夫在去除独之障而复其初。阴必从阳,后天而奉天时,则重在先天之保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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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几、慎独,是保任先天微细之善端。研几、慎独皆淡泊、恬退之学,此义塘南晚年提掇尤为切至,其时之讲学语录几全为此类警诫语。如《瑞华剩语》中的几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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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学以研几为宗,盖中道也。几未易言,故必极深乃为实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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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贵知止,而《易》象之言“止”曰:“君子思不出其位。”唯思不出位,则入微而得其本然之止,非强为也。“思不出位”,其研几之指诀乎?此心真几,其混沌初辟之灵窍,而万有肇端之根柢乎?潜心退藏于密,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此君子所以暗然而日章也。【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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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深、思不出位、退藏于密,皆淡泊恬退之学,唯此才能慎独、研几。塘南并且认为,《大学》、《中庸》之所言,一言以蔽之,曰慎独、研几。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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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庸》首揭天命之性,而谓未发为天下之大本。篇中言明善择善,正指性之至善为本之说也。其言独,曰不睹闻、隐微,而即曰“莫见莫显”,正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其描写独之面目可谓亲切矣。既言戒慎恐惧,而末章详言“尚”、“暗然”,由微自以入德,潜伏于人所不见,敬信于不动不言,笃恭于不显不大,于声色之末,而归极于无声臭之至。正潜藏收敛、研几入微之旨也。《大学》举其略,《中庸》示其详也。贾逵谓:“《大学》为经,《中庸》为纬,皆出于子思之笔。”其信然哉!【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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