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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道而寡通变,则无顺施之政;为政而离经术,不过徇俗之材。此道学政术歧而二途矣。故学求适用,而政自道出,则几也。物各得其分谓之仁,事适其宜谓之义,周群伦之情谓之智,真实以御物谓之诚。是道也,学之能裕于己,则礼乐刑政一以贯之,而无不可施矣。此孔孟之学术也。【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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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术之内容,是仁义智诚;经术辅治之内容,则礼乐刑政。道术诚于己而经术贯于身,则可施政。此处可注意的是,王廷相之道术之基本价值中,无礼字而增诚字,诚字强调的是认识物之真实而控御物。这实在是他不喜繁文缛节,重视理智、重视实证知识的显明表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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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谓经术辅治,王廷相强调的也是施治之人对它的灵活运用,而正确的运用在于亲师友学习而得。王廷相在与师友对话中对此有亲切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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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曰“六经,周孔典籍,炳也”。(王廷相)曰:“此其大法也,其权衡之妙,不可传者欤!其人俱往矣,不可得而亲炙矣,此唯默契道体者能之。其次莫如得师友。得也者于道也十九,不得也者于道也十一。”【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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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道之权衡之妙得于学,学主要在即事即物而实下工夫,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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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物之实核于见,信传闻者惑;事理之精契于思,凭记问者粗;事机之妙得于行,徒讲说者浅。孔门之学,多闻有择,多见而识也;思不废学,学不废思也。文犹乎人,而歉躬行之未得也。后之儒者,任耳而弃目,任载籍而弃心灵,任讲说而略行事,无怪乎驳杂日长而蔽其涂矣。【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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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对实证知识有强烈的兴趣,尤精天文学,在《慎言·乾运篇》中,王廷相对天象运动有种种解释,内容包括七政之躔次,风霆之运行,雾霾雹雪之成因,流星陨石之理则,日食月食之象,昼夜长短之由等。其中虽有形上思辨之猜测,但大多据当时天文气象知识而言。其中表现出鲜明的实证知识形态。故明何乔迁之《明山藏》说他“博古通经,究诸实用,礼乐、律历、象纬、医卜,靡不穿通”。《国朝献徵录》说他“记问该博,学术纯正,于百家之籍无不沉酣,而不涉异教”。《明史》也说他:“廷相博学好议论,以经术称。于星历、舆图、乐律、河图、洛书及周、邵、程、张之书,皆有所论驳,然其说颇乖僻”。【58】他自己也说:“学者于道,贵精心以察之,验诸天人,参诸事会,务得其实而行之,所谓自得也已。使不运吾之权度,逐逐焉唯前言之是信,几于拾果核而啖之者也,能知味也乎哉?”【59】他甚至用知识之真确、心术之征实来解释儒学基本经典《大学》中的“八条目”,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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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物者,正物也。物各得其当然之实,则正矣。物物而能正之,知岂有不至乎哉?知至则见理真切,心无苟且妄动之患!意岂有不诚乎?意诚则心之存主皆善而无恶,邪僻偏倚之病亡矣,心岂有不正乎?学造于心正,道之大本立矣,而家,而国,而天下,以此推之可也。【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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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见其对积学之重视,对实证知识获得的途径——观察、验证的重视。故而他心目中的君子,主要是致知和力行两个方面。致知方面,以《中庸》之学、问、思、辨为主;力行方面,以审几、守中、徙义为主,而以主敬养心为二者之前提,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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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之学,博文强记,以为资藉也;审问明辨,以求会同也;精思研究,以致自得也。三者尽而致知之道得矣。深省密察,以审善恶之几也,笃行实践,以守义理之中也;改过徙义,以极道德之实也。三者尽而力行之道得矣。由是而理有未明,道有未极,非其才之罪也,鹵莽邪僻害之也。是故君子主敬以养心,精义以体道。【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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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知识对于行为更具有基础的意义:知识之广博是行为确实的保证,心思之细密是审几无误的前提条伴。知对于行有优先性,故“心体虚明广大,何所不能知而度之乎?故知之精由于思,行之察亦由于思”。【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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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将其气论推广于人性论,认为人性即人这一由气构成的生物族类的性质,故不能离气言性。王廷相论性,首先反对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之两分,认为此论乃宋儒之惑中最甚者,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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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有二性,此宋儒之大惑也。夫性,生之理也。余以为人物之性无非气质所为者,离气言性,则性无处所,与虚同归;离性言气,则气非生动,与死同途;是性与气质相资,而有不得相离者也。但主于气质,则性必有恶,而孟子性善之说不通矣。故又强出本然之性之论,超乎形气之外而不杂,以傅会于性善之旨,使孔子之论反为下乘,可乎哉?【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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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与他的理在气中,“气一则理一,气万则理万”之说相同。故王廷相赞同程颢“生之谓性”之说,指为宋儒中论性最平正无偏者,而反对程颐“性即理”之说。他自己则主张性出于气,气有清浊,则性有善恶。普通人所禀之气清浊纯驳混杂,故其性亦善恶混杂,其能卒为善人,是遵圣人之道修养的结果。故“凡人之性成于习,圣人教以率之,法以治之。天下古今之风以善为归,以恶为禁久矣。以从善而为贤也,任其情而为恶者,则必为小人之流”。【64】圣人之能度越凡人,在其性之善,而圣人之性,亦因其所禀之气清明纯粹,而又后天善于保养之。从这一点说,孔子之“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一语最善形容气禀对于性之善恶之决定作用。《中庸》之“天命之谓性”,非指天命于人纯善无恶之本性,而仅指天赋予人之气有清浊纯驳之不同,故性之善恶不同。王廷相于此申论他的性出于气之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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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出于气质,其得浊驳而生者,自禀夫为恶之具,非天与之而何哉?故曰:“天命之谓性”。然缘教而修,亦可变其气质而为善。苟习于恶,方与善日远矣。今曰天命之性有善而无恶,不知命在何所?【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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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孟子的性善说,王廷相也以气释之,认为孟子之言性善,乃言性之正者也,而不正之性未尝不在。孟子的“口之于味,目之于色,耳之于声,鼻之于臭,四肢之于安逸,性也,有命焉,君子不谓性也”一句,正说由气决定的人之身体之欲望亦是性,不过非正性而已。故善恶两在于人之性中。而宋明儒之性善说,仅论孟子性之正而遗其不正,虽似尊信孟子,实际上歪曲了孟子的学说。完整的性论应是合《中庸》的“天命之谓性”与“率性之谓道”两句,前句说人之气禀,后句说人之修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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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由于生,道由于性,明且著矣。但人生禀不齐,性有善否,道有是非,各任其性行之,不足以平治天下。故圣人忧之,修道以立教,而为生民准。使善者有所持循而入,不善者有所惩戒而变,此裁成辅相之大猷也。【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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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意正与孟子言性之意合。由此可见,王廷相之以气说性是贯彻始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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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的儒学思想中一个重要方面,就是本其以上思想对宋明儒和佛道二教的批评。这一部分占了他的重要哲学著作《慎言》、《雅述》相当的篇幅,且前后一贯。他所批评的思想家包括邵雍、周敦颐、程颐、朱熹、王阳明等,而称道不置者则在张载。其指斥邵雍,主要在其象数易学之“排甲子死数”。王廷相认为,气为流动之物,人能虑始虑终,而天下之事物,常在变中,常有人之预料所不及者。故人之应对事物,亦唯变所适。而“邵子假四时定局,作《先天图》以明《易》,皆非《易》中本旨;排甲子死数,作《经世书》以明天人之究,殊非天道人事之自然。此实异端,窃附儒者。观二程与之居洛二十余年未尝与之言学,可知矣”。【67】并指出,其流弊必至于尚命定而弃人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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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又以气学立场批评邵雍的先天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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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节《先天图》乃挨排阴阳卦画为之,但知易者皆可能也,何有精造玄诣寓其间?细推六十四卦,皆各自据卦义为说,复相对待为次,与《图》了无相涉。未有《图》之先,易道不见其不明而少;《图》既出之后,易道不见其益明而多。朱子乃的然信之,遂牵强附入《系辞》,岂非惑耶?濂溪《太极》之论,本乎“易有太极”而言,非杜撰也,但着一“无”字,稍异耳。盖卓乎先天之义,造化之本,虽天地、日月、四时犹在其后。朱子乃曰太极不如先天之大,何耶?据《先无图》论之,有阴阳,有天地,有四时,有象数,皆太极已形之余,而谓之先天,何据?义不符名,率然标取,学者迷而不察,岂不可哀!【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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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仅批评邵雍,连带也批评了朱熹、周敦颐对先天学的信从,认为讲《周易》不能离开卦义、卦辞及其中包含的阴阳对待之义。朱子以先天义解释《系辞》,更是大错。周敦颐之《太极图》及《说》,据《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不为无据,但其“无极而太极”一语,已置无极于太极之先,阴阳、天地等反在其后。此“卓乎先天之义”,已不与“众形皆化于气”之论相契。邵雍之象数学,王廷相更不惬于心,认为只甲子死数之错综排比,无何精义寓于其中,他对此批评说:“《易》虽有数,圣人不论数而论理,要诸尽人事耳,故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自邵子以数论天地人物之变,弃人为而尚定命,以故后学论数纷纭,废置人事,别为异端,害道甚矣。”【69】王廷相此处对象数学流弊的批评,可谓一语中的。其中也道出己之易学方法,即解《易》以义理为主,而象数自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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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周敦颐,除批评以上特重先天之外,王廷相更批评其“主静”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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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学有养有为,合动静而一之,非学顾如是,乃造化人物之道,会其极,诣厥成,自不能不如是耳。周子倡为主静立人极之说,误矣。夫动静交养,厥道乃成,主于静则道涉一偏,有阴无阳,有养无施,何人极之能立?缘此,后学小生专务静坐理会,流于禅学而不自知,皆先生启之也。嗟嗟,立言者可不慎乎哉!【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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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认为道乃动静合一,圣人之学效法道,亦动静合一。主静之说,乃陷于一偏,且启后学修养功夫上偏于静之弊。王廷相更批评了周敦颐的理论源头佛道二教之主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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