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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又以气学立场批评邵雍的先天学,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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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节《先天图》乃挨排阴阳卦画为之,但知易者皆可能也,何有精造玄诣寓其间?细推六十四卦,皆各自据卦义为说,复相对待为次,与《图》了无相涉。未有《图》之先,易道不见其不明而少;《图》既出之后,易道不见其益明而多。朱子乃的然信之,遂牵强附入《系辞》,岂非惑耶?濂溪《太极》之论,本乎“易有太极”而言,非杜撰也,但着一“无”字,稍异耳。盖卓乎先天之义,造化之本,虽天地、日月、四时犹在其后。朱子乃曰太极不如先天之大,何耶?据《先无图》论之,有阴阳,有天地,有四时,有象数,皆太极已形之余,而谓之先天,何据?义不符名,率然标取,学者迷而不察,岂不可哀!【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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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处不仅批评邵雍,连带也批评了朱熹、周敦颐对先天学的信从,认为讲《周易》不能离开卦义、卦辞及其中包含的阴阳对待之义。朱子以先天义解释《系辞》,更是大错。周敦颐之《太极图》及《说》,据《系辞》“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不为无据,但其“无极而太极”一语,已置无极于太极之先,阴阳、天地等反在其后。此“卓乎先天之义”,已不与“众形皆化于气”之论相契。邵雍之象数学,王廷相更不惬于心,认为只甲子死数之错综排比,无何精义寓于其中,他对此批评说:“《易》虽有数,圣人不论数而论理,要诸尽人事耳,故曰‘得其义则象数在其中’。自邵子以数论天地人物之变,弃人为而尚定命,以故后学论数纷纭,废置人事,别为异端,害道甚矣。”【69】王廷相此处对象数学流弊的批评,可谓一语中的。其中也道出己之易学方法,即解《易》以义理为主,而象数自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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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周敦颐,除批评以上特重先天之外,王廷相更批评其“主静”说。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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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之学有养有为,合动静而一之,非学顾如是,乃造化人物之道,会其极,诣厥成,自不能不如是耳。周子倡为主静立人极之说,误矣。夫动静交养,厥道乃成,主于静则道涉一偏,有阴无阳,有养无施,何人极之能立?缘此,后学小生专务静坐理会,流于禅学而不自知,皆先生启之也。嗟嗟,立言者可不慎乎哉!【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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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认为道乃动静合一,圣人之学效法道,亦动静合一。主静之说,乃陷于一偏,且启后学修养功夫上偏于静之弊。王廷相更批评了周敦颐的理论源头佛道二教之主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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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氏之道为己之性命,故禅悟生死之说,耽寂静胜之士多好之。然于世道终无益也。圣人之道为天下国家,故道德仁义、礼乐刑法并用。是以人道清平,宇宙奠安,通万世而可行。世无君长则已,有则必取孔子之道以为生民准,何也?有益于治云耳。佛氏精神性命之微,与夫止观定慧之习,亦未尝无可取者,故上智之士始知而好之。但世之人,上智者常二三,中人以下者常千百,是佛氏之道,化及物者其分常少,而不能化者其分常多。且人皆清净禅定,世道孰与拯救?斯于人道也何益?【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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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认为,儒学清净心神之学不如佛道二教深入,故久在俗世之人,乍闻佛道清心寡欲之说,极易骇心诧魄,欣欣然入于其中。故儒士须立定脚跟,不为二氏所惑。且《大学》之定静安虑,程颢《定性书》之“动亦定,静亦定,无将迎,无内外,廓然大公,物来顺应”亦近释道虚明之义,而更有应事做主之主动义。而道家老子之谦退守柔,如不善用,亦会招致种种之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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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子之道,以退为主,而惟欲利己,及其蔽也害治。是故得其静修者,为方士之解形;得其吝啬者,为晏墨之苦俭;得其容忍者,为申韩之刑名;得其离圣去智者,为庄列之放达;得其不敢先事者,为持两端之奸;得其善为保持者,为避难之巧;得其合同而不绝俗者,为顽钝之鄙夫。夫是道也,其始也未尝不曰可以治天下,终也反以之坏天下。道慎乎哉!道慎乎哉!【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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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对因不善用道家而生出之流弊,见地十分深刻,非对道家学说之流衍,对道家与诸子学说之关系有深湛之把握,非对当世种种凡心习态有深刻体察,此语绝难道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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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对朱子的批评,焦点在其理气关系。及由此派生出的对太极的解释等。王廷相由其气一则理一,气万则理万之说,反对理能独存。他批评此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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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曰:天地间万形皆有敝,唯理独不朽。此殆类痴言也。理无形质,安得而朽?以其情实论之,揖让之后为放伐,放伐之后为篡夺;井田坏而阡陌成,封建罢而郡县设。行于前者不能行于后,宜于古者不能宜于今。理因时致宜,逝者皆刍狗矣,不亦朽敝乎哉?【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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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虽未点出朱子之名,但“理在气先”,“万一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却只在这里”诸语,实为朱子所主张。故王廷相此语,实可视为对朱子之理论而发。王廷相认为理非事物,无所谓朽与不朽。另理皆具体事物之理,事物不断变化,不存在一成不变,放之四海而皆准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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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朱子以理释太极,王廷相也反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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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曰:太极散而为万物,万物各具一太极。斯言误矣。何也?元气化为万物,万物各受元气而生,有美恶,有偏全,或人或物,或大或小,万万不齐,谓之各得太极一气则可,谓之各具一太极则不可。太极,元气混全之称,万物不过各具一支耳,虽水火大化,犹涉一偏,而况于人物乎?【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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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一词,源出《易传》之“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此后汉儒皆以太极为混沌未分的元气。《汉书·律历志》的“太极元气,函三为一”为其代表。汉至唐,学者多以元气释太极。至宋儒,特别是朱子,才以太极与阴阳对言,以道、理释太极。王廷相此处将太极释为混全的元气,是返回汉至唐的主流解释,并据以批评朱子以理释太极。这是与他“天地内外皆气,物虚实皆气,通极上下,造化之实体也”的根本思想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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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宋儒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之二分,王廷相反对甚为激烈。他的反驳直接针对朱子“人之有生,性与气合”之言,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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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答蔡季通云:“人之有生,性与气合而已。即其已合而析言之,则性主于理而无形,气主于形而有质。”即此数言,见先生论性辟头就差。人具形气而后性出焉,今曰性与气合,是性别为一物,不从气出,人有生之后各相来附合耳,此理然乎?……先生乃以本然、气质分而二之,殊不可晓。【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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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亦本他前述以气说性之立场,对朱子之气外有本然之性的说法提出批评。王廷相对大程子翕服无间言。对朱子,赞扬其步武先贤,阐扬儒学的精神,但对朱子犹有异议,尝说:“关洛之学似孟子,程伯子纯粹高明,从容于道,其论得圣人之中正,上也。闽越之学,笃信先哲,美矣;而泛探博取,诠择未真,要之犹有可议,次也。”【76】其不同于朱子者,尤在理气关系上。此中“诠择未真”,即指其理气论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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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有非常突出的实践精神,崇尚《尚书》典、谟、训、诰中为治之实学,反对空谈心性,故对当世流行的心学一派,持强烈的批评态度,比之为空谈误国的魏晋玄风。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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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世好高迂腐之儒,不知国家养贤育才将以辅治,乃倡为讲求良知、体认天理之说,使后生小子澄心白坐,聚首虚谈,终岁嚣嚣于心性之玄幽。求之兴道致治之术,达权应变之机,则暗然而不知。以是学也,用是人也,以之当天下国家之任,卒遇非常变故之来,气无素养,事未素练,心动色变,举措仓皇,其不误人家国之事者几希矣。此于南宋以来儒者泛讲之学又下一等。为社稷计者不及时而止之,待其日长月盛,天下尽迷,则救时经世之儒灭其迹矣。【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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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讲求良知之学者指王阳明,体认天理之说者指湛若水,考王廷相《雅述》之作之时,正阳明初逝,良知之学大为流行之时;湛若水虽已暮年,但弟子众盛。王湛两家,几分天下讲学之半。王廷相出于其实学立场,对王、湛讲“心性玄幽”之学十分不满,认为虚谈无益,无与于国家之辅治,民生之改进。认为此等人只知身心性命,不晓实际事务,不能担当经国治世大任。若提倡此学,则则则实学扫地以尽。他甚至认为,正、嘉间之边镇强梗,四夷难御,盗贼猖獗,权奸肆横,厉阶皆在实学不讲,虚谈心性。王廷相是从一个国家官吏辅国兴治的角度看待心性之学的。他反讲学的态度,代表了一批像他这样的官吏的立场,此或为后来万历间张居正禁讲学、毁书院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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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廷相儒学思想的一个重要方面就是对地理风水的批评。他以卓越的叛逆性格,突出的理性精神,和坚执的实证品格,与世俗文化中虚妄迷信的成分进行不妥协的斗争。这个方面在《慎言》、《雅述》中记述甚多。他首先认为,迷信、妖妄的东西,是大乱之世法渎政紊,人心惶惑的曲折表现。反之,政清人和,经正法严,则邪术敛形,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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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治世,其鬼不神。非鬼之不能神也,经正而法严也。正则邪说不兴,严则妖道罔作,鄙儒诐术屏迹,若没焉耳矣。【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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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当时政府的一些措施的矛盾之处,如提倡毁淫祠、击妖道又信休咎、惧鬼神;提倡勤政爱民又相信天象之变为谴告等提出批评,对以妖术干禄,荧惑圣心者,更倡导严加禁绝,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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