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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诗》有各国之风,《春秋》记列国之事;《诗》有美刺,《春秋》有褒贬,皆可从中窥治乱兴亡。《诗》亡,表示政治日坏;《春秋》作,表示孔子以此为治理乱局之措施。这一着眼点是政治的,完全不是“诗亡,谓《黍离》降为《国风》,而《雅》亡也”之全从文体着眼。所以,丘濬读《春秋》之法即是:“圣人之心不可求矣,因其迹而求其心,因其用而求其体。《春秋》之经,圣人之迹,而所以权衡二百四十二年之事者,其用也。即是以求圣人,而圣人全体大用于是乎在矣。”【55】这一点与周、程等理学家完全一致,尤与胡安国之《春秋传》途辙最为接近。而在这一部分,因碍于形势,于明代时事几乎没有涉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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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礼书,丘濬最重视者为《周礼》,以之为经国之大典,从政者之持循。但《周礼》所言之制度,必不能一一照搬,须随时代之变迁而损益,以《周礼》为设官分职之总纲可也,其细目则待变通。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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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礼》一书,经制大备,后之为政,有所持循。自有此书以来,未有能用之者。假而用之者,王莽也。轻而用之者,苏绰也。误而用之者,王安石也。至于善用之者,则未见其人焉。王通谓‘执此以往’,专欲用之,窃恐时异势殊,官政事体,民情土俗,不能皆如古。唯精择其切要者而审行之,以此为持循之则,则可矣。必执其书而一按其制,其流极之弊,安知其不与三子同归乎?【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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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丘濬既不同意唐太宗复井田、封建、肉刑方能行周公之道的见解,【57】以为太急;也不同意程颐、朱熹所言必积累熏化到大同之世方能行《周礼》之法度的见解,以为太缓。《周礼》确如张载所谓“的当之书”,能助成善治,但须因时随事损益。此是周公作此书之本意,也是后世用此书之活法。他的结论是:“后世有志复古以至太平者,师周公之意,而不泥其故迹可也。”【58】对于明代之事,也仅说到六部之设合于《周礼》六典之文,前代虽设六部而不废宰相。对明代不设宰相之制,因干碍甚大,并无更多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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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仪礼》,丘濬同意朱熹《仪礼》是经,《礼记》是传;《仪礼》乃礼之根本,《礼记》乃其枝叶的说法,并认为后世欲复古礼,采择最多的当是《仪礼》,因《仪礼》主要是士大夫礼。但正因为如此,《仪礼》所缺者多,唯有与《礼记》合观,然后能见士礼之全。故最实用的,当是朱熹与门人合撰之《仪礼经传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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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礼记》,除以上所说者外,丘濬同意程颐的说法,认为此书虽杂出于汉儒,但其中圣门之绪余及格言甚多,并认为此书“无所不载,大而三才五典,细而庶类万事,与夫治道之常,礼节之变,无不曲备而旁通焉”。【59】丘濬的《大学衍义补》治国平天下各目,于《礼记》采辑最多。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丘濬认为,礼之一名,所包甚广;天下之事,何者非礼?他将《礼记》所涉及者,分为四科:礼,仪,乐,制度。礼主要是五礼:吉、凶、军、宾、嘉。仪主要是应对、进退、坐立、趋行等仪节方面。而乐则主要是声律、歌舞、音容等,制度则封建、井田、宗法、学校、宫室、器服等方面。以此四科读《礼记》四十七篇,则易入易识。丘濬又有总论经学一段,可以视为他对于设“本经术以为教”之目的的总说明,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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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所谓五经者,《易》、《书》、《诗》、《春秋》、《礼记》也。学者各专一经,能于本经之外,旁及他经,方见天地之纯全,古人之大体,然后得为全体大用之学。苟拘拘于章句训义之末,以取一第,以为进身之阶,即束之高阁,而所用非所学,是固非圣贤教学之道,亦岂祖宗所以造士之意哉?【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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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这里也可以见出他在经学上的意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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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之后是四书。因明代以八股文取士,最重四书,士人家弦户诵,如布帛菽粟,无甚新奇。又因朱熹对四书说之甚多,精义发挥已尽,故丘濬对四书所选甚少,评论也较简略。但从这不多的评论中,仍可看出他对四书的某些独到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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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书中首先说到的是《论语》,所采资料以《朱子语类》中论《论语》特点的条目为主,义理发挥也遵从朱熹。如关于《论语》义旨,朱熹以为以论仁为最紧要,朱熹并吸收二程的观点,以仁为全德,仁包四德。丘濬承袭了这一观点,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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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之一字,先儒以心之德、爱之理为训。臣窃以为,仁之为仁,乃人心之全德,道理之总名。仁义礼智之仁,如元亨利贞之元也。专以元言,则元属乎春;统以元言,则亨利贞何者而非一元之气乎?仁之于义礼智,亦犹是也。【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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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关于《论语》的特点,丘濬仍遵从朱熹的观点:《论语》之书,其辞近,其指远。孔子之言,明白正大,皆就人伦日用上说。诸圣人,一人是一圣人,孔子则合众圣人以为大圣人。诸书一书是一书,《论语》则合众书为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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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中庸》、《孟子》,丘濬亦未选原文一字,只选程颐、朱熹评论二书的语录。然所选亦仅数条。真德秀于《中庸》,阐发的重点在天命之谓性,戒慎恐惧、谨独笃恭等践行,及诚者天之道等义。而丘濬一依程朱,着重阐发的是中者不偏不倚,庸者平常,只有中才能庸之义。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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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门之学必中,而中又必庸。乃人伦日用之常,非诡异难行之事也。是理也,乃上天之所命,人物之所率,圣人之所以教,学者之所以学,帝王之所以治,百姓之所以行,壹皆以是中庸为准则,不可偏于此,亦不可倚于彼。子思所以立万世圣学之标准者,此也。【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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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于《孟子》,丘濬强调其为价值选择上的尺度权衡,以此为本去度量事物,才不会在道义上有差忒之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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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贤千言万语,不出乎孔孟之所言。经籍积案盈箱,不出乎《语》《孟》之所载。……故学尧舜禹汤文武周公之道者,必自孔子入。而入孔子之门者,必自孟子始。【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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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四书中丘濬特别重视《大学》,这一点也可说继承了朱熹。真德秀本亦极重《大学》,且以朱熹下列说法为纲领:“《大学》是为学纲领,先读《大学》,立定纲领,他书皆杂说在里许。通得《大学》了,去看他经,方见得此是格物致知事,此是诚意正心事,此是修身事,此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事。”【64】但真德秀之《大学衍义》未及治国平天下,故《大学》只成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之个人修养之书。丘濬的特识在于,他不只把《大学》视为个人修养之书,更重要的是,视为治国平天下之利器。《大学》是四书的终始,六经的关键。六经四书都不过填实《大学》所立的框架。他在总论四书时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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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者必先读四书,而后及于六经。而读四书者,又必自《大学》始。程子谓其为初学入德之门,朱子谓其为古者大学教人之法,真氏谓其为圣学之渊源,为治之根柢,君天下之律令、格例,是知儒者之书,莫切要如《大学》一书。小学由是而入德,大学本是以为教。圣人之道,帝王之治,皆不出乎是矣。是则《易》也,《书》也,《诗》也,《春秋》之与《礼》也,《论》《孟》之与《中庸》也,皆所以填实乎《大学》一书。【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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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段话可以代表他对《大学》重要性的看法,也道出了他所以撰写《大学衍义补》一书的动机,这就是以《大学》总括一切。真德秀所遗漏的恰是《大学》最重要的方面。他的补足绝非无关紧要,而是画龙点睛。不如此不能见儒学之全,不如此不能见《大学》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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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的说,丘濬对于四书的阐发,篇幅不如对五经的阐发那样大,所论之深度也较五经逊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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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本经术以为教之下,是“一道德以同俗”。丘濬之“一道德”,就是统一于理学所崇扬的价值观念与思想学说之下。丘濬认为治国之道最重要的是两个方面:政与教。政有纪纲,教有枢要,教之枢要就是思想学说。丘濬追溯中国历史上各种思想学说,包括老庄、申韩、杨墨、苏秦张仪、佛教,各有各的道德观。自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始确立孔子为主的儒家学说为国家政教之基础。中经千余年之盛衰兴替,儒学至宋代而大放异彩。丘濬认为明代是儒学昌明的时代,全社会从帝王到百姓都以理学为趋赴,可以说是道德一、风俗同的时代,并以生在此世为幸。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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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经自汉以来,专门名家,各自开户牖而殊轨辙。或泥于训诂,或流于谶纬。至于有宋,濂洛关闽诸儒者出,然后经旨大明于世。而我列圣又表彰之,遂为千古不刊之大典、不易之定论。是以道德一而无歧辙之差,风俗同而无疆界之别。斯世斯民得以见天地之纯全,识圣贤之至理,享帝王之盛治,一何幸欤!【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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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儒学昌明时代,首要之务是兴教化,厚风俗。而教化之兴首在于崇师儒。因丘濬尝任太学祭酒之职,位居师儒之长,职掌最高儒学机关,故留情教育,深谙养士之道,所论皆中其肯綮。他以尊敬师儒、褒崇孔子、褒祀先儒、天子视学四者为崇师儒之具体措施。他信从《礼记·学记》之言:“凡学之道,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民知敬学。”认为尊师非尊其人,而是尊其人所奉之道。不尊师则不足以敬其道,不敬其道则无以为治。而师儒个人,也应如朱熹所言:“唯德得于心,充于身,行于家,推于乡党,达于朝庭。”及曾子所言:“彼以其富,我以吾仁;彼以其爵,我以吾义。”这样上下相敬,由此奠立教化之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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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褒崇孔子一项中,丘濬历数各代对孔子的封赠,认为孔子之圣,固不因朝代之变迁、时间之流逝而改变。然褒崇孔子,与其崇圣人之虚名,不若遵圣人之实理。而圣人之实理,就是理学所崇奉的精神价值。所以丘濬在论到配享一节时,除唐贞观以前所定之左丘明等二十二人外,特别表彰宋之理学家。他特别赞成宋理宗淳祐元年之从祀诏中对理学家从祀的意见:“我朝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真见力践,深探圣域,千载绝学,始有指归。中兴以来,又得朱熹精思明辨,表里混融,使《中庸》、《大学》、《语》、《孟》之书,本末洞彻,孔子之道益以大明于世。诏令学宫列诸从祀,以示崇奖之意。”【67】又极力拥护司马光、邵雍、张栻、吕祖谦等从祀,连同周程张朱,合称九儒,认为:“以此九儒者,重明圣道,俾大明于世。”对唐人列为从祀之荀况、扬雄、王弼、贾逵、戴圣、马融、杜预诸人,则认为得罪圣门,应罢祀。又为董仲舒争祀。至于王安石,丘濬的态度似甚矛盾。既认为其从祀为奸党之私意,又认为其作《三经新义》亦有功于儒门。对明代正统间增吴澄、胡安国、蔡沈、真德秀诸人从祀,又极为赞成。从对从祀诸人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丘濬心目中的真儒。他最为服膺的,还是二程朱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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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天子视学,丘濬视为尊崇师儒的善举,但认为应如《礼记·文王世子》所言:“天子视学,大昕鼓征,所以警众也。”应设为常事,不为特恩。天子亦不宜常赐金帛以示恩宠。当常勉励师生,勤谨为学。这些议论,亦平正公允,显出丘濬在这些具体问题上的器识。以下“严旌别以示劝”,“举赠谥以劝忠”,虽是教化中较小的项目,但丘濬也广为采辑儒家经典和史书中的相关资料,并加按语加以显扬,从中可见其对教化问题思考之广远与细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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