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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03 这封信可以解释他整肃讲学的初衷。次年,他又在复友人论《春秋》的信中谈到对世儒讲学著书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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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05 《春秋》本鲁史旧文,仲尼稍加笔削,盖据事直书,而美恶自见,非有意于褒贬也。自三传启穿凿之门,世儒袭见闻之陋,圣人记事之意,渐以弗存。所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仆尝欲论著其说而未暇。【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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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07 明言后人之传注异说纷纭,不如读《春秋》本文,与他在为学上崇实黜虚的一贯主张相合,而他的为学主张又直接决定着他作为当路者对民间书院、讲学的态度。这两封信写于万历七八年间,后二三年张居正即辞世,此后再无道及讲学者,可以视为他的最后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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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09 第六节 张居正与王门后学的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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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11 张居正在儒学上的表现还见于他与儒家学者的交游。首先值得一提的是他对王阳明从祀孔庙的态度。王阳明良知之学因与社会上普遍崇信的朱子学相牴牾,遭到许多人的反对;又因功高见嫉,招致不少人的忌恨,与朝中的党争又有扯不清的关系,一度曾被斥为伪学。阳明殁后,他之能否从祀一直争论不休。张居正在答南京提学御史谢虬峰的信中,表达了对王阳明的崇敬态度:“阳明先生从祀事,以宗伯病,不能会议,久稽题覆。好事者遂乘间而诋之,其言粗浅可哂,然何伤乎日月乎!”【97】阳明从祀之题本久不答覆,是否仅因礼部尚书患病而稽迟不答,这里不详考。可注意的是,张居正斥诋訾阳明的人为好事者,斥反对阳明从祀的言语为粗浅可笑,甚至比阳明为日月之明。在同年复谢虬峰的另一封信中也说:“阳明先生从祀,礼官方欲定议,而南疏复至,又极其丑诋,至欲并褫其封爵,则亦过矣。”【98】从祀事大,匆遽间恐难议定;历史上的大贤得以从祀,亦大多在殁后多年。以张居正处事之稳健与警敏,也只得如此作答:阳明不能从祀,但亦不同意褫夺阳明的封爵等极端做法。张居正在世时,阳明未能从祀,但这恐怕不能归因于张居正之阴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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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13 张居正交游的阳明后学,有聂豹、罗洪先、罗汝芳、胡直、耿定向、周友山等人,其中以泰州后学为多。而其所厌者,恐亦不在少数,尤恶者为何心隐。张居正所喜者,为平实有用之学。此所谓有用,非仅礼乐兵农之实用之学,也包括身心性命之学。张居正并不一概反对理学,他反对的是标奇立异,欺世盗名之学。他在送泰州后学罗汝芳任宁国知府的赠言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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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15 国家造士,率以理学风示宇内,缙绅硕儒,相与阐心性,析仁义,强志问学,烝烝盛矣。总之,烜赫焜耀,伟然追古贤哲,固可口悉而指计也。乃怀诡者,玄探隐索,以眩骇耳目,而夸侈无实,掠虚誉于声响形影之似,斯又其下矣。……大都任本实者,诚以达才;骛空言者,辩而无当,此其大较。不可明见耶?【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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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17 他对罗汝芳的学问人品十分赞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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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19 唯德结发时,即肆力心性仁义之学,不为风习移易。其语人,深而非异,远而非侈,凿凿皆可底成绩。且自奉简薄,恶以物诱见污。探其蕴,莫之能穷;叩其衷,无不可告。沉然澹然,可爱而不可厌也。【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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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21 认为罗汝芳其人其学,都符合他所谓“任本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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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23 他对江右学者聂双江的归寂主静之学甚为契合,认为着实用功之学。他在致聂双江的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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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25 伏承高明指未发之中,退而思之,此心有跃如者。往时薛君采先生亦有此段议论,先生复推明之。乃知人心有妙万物者为天下之大本,无事安排。此先天无极之旨也。夫虚者道之所居也,涵养于不睹不闻,所以致此虚也。心虚则寂,感而遂通。故明镜不惮于屡照,其体寂也。虚谷不疲于传响,其中窾也。今不于其居无事者求之,而欲事事物物求其当然之则,愈劳愈敝也矣。【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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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27 聂双江之学稍涉形上,不似罗汝芳浅显。但其心之体本虚寂,虚寂方能感而遂通的学说,重归寂主静之涵养功夫,与现成良知派不用功夫之直下承当不同,与张居正喜着实用功,喜心之居虚御实、居一御万的学问趋向相近,所以张居正指聂双江为知音。此外,聂双江之心体本虚寂,未发之中为天下之大本的思想,与张居正所接受的一点佛教思想相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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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29 佛教对于张居正起的作用比较复杂。一是万历初年,帝在冲龄,政出两宫皇太后,而两宫皇太后皆敬信佛教,尝有建寺印经诸举。张居正不能不委顺示之,以稳身固宠,完成自己的大业宏愿,所以常在一些应酬性文字中颂扬佛教。这在《敕建慈寿寺碑文》中表现得最为明显。二是张居正以佛教之大悲心作为自己当国事以后,不顾身家性命,勇往直前的鼓舞。又以佛教四大皆空之说作为自己日理万机、身心交困之时的清凉剂。他在致幼年时的老师李元阳的信中对此有所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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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31 正少而学道,每怀出世之想,中为时所羁绁,遂料理人间事。前年冬,偶阅《华严》悲智偈,忽觉有省,即时发一弘愿:愿以深心奉尘刹,不于自身求利益。去年,当主少国疑之时,以藐然之躯,横当天下之变,比时唯知办此深心,不复计身为己有。幸而念成缘熟,上格下孚,宫府穆清,内外宁谧。而正以退食之余,犹得默坐澄心,寄意方外,如入火聚得清凉门。以是知山寺幽栖,风尘寓迹,虽趋舍不同,静躁殊途,其致一也。【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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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33 此点也可由袁中道的一段记载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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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35 江陵少时留心禅学,见《华严经》“不惜头目脑髓为世界众生,乃是大菩萨行”,故立朝时,于称讥毁誉,俱有所不避,一切利国福民之事挺然为之。【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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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37 三是明代三教合一之风颇盛,士大夫受时风影响,鲜有不涉佛教的,区别只在入之深浅。上引书信中张居正自言少而学道,每怀出世之想。在给友人陆五台论禅的信中说自己“宿昔颇种善根”。【104】证之张居正的书札序记,可知张居正确实平时亦读佛书,亦与人论佛,只是此类文字不多。就不多的论佛文字看,也是重实修而轻知解,喜功夫而厌捷得。如在一封与人论禅的信中,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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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39 远道之怀,出世之想,启我愚蒙。中世以后,大雄之法分为宗、教二门。凡今吾辈之所讲研穷究,言语印证,吾教也。若夫宗门之旨,非略象忘诠,真超玄诣,讵可易言?然宗由顿契,教可依通,譬之法雨普霑,随根领受。而今之学者,皆舍教言宗,妄意揣量,执之为是。才欲略象,而不知已涉于象;意在忘诠,而不知已堕于诠。此竖拳喝棒、狗子矢橛之徒所以纷纷于世也。【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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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41 这里对于佛教,只是把它分成教与宗。宗即禅宗,以顿悟契入。教即传统佛教,由渐修证得。张居正不喜禅宗之简捷功夫,主张教门之真实修行。这与他学问上崇实黜虚的趋向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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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43 张居正亦与江右学者胡直友善。胡直曾致书,央张居正为其亡父撰写墓表,可见两人交谊不浅。另有书信论寂感之说。胡直宗程明道“仁者与天地万物为一体”与陆象山“宇宙即是吾心”之说,主张寂感一如,反对感前求寂,割裂体用。而张居正则信从聂双江之说,对胡直之说不以为然。张居正在信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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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45 夫虚故能应,寂故能感。《易》曰:“君子以虚受人。”“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诚虚诚寂,何不可者。唯不务实得于己,不知事理之如一,同出之异名,而徒兀然嗒然,以求所谓虚寂者,宜其大而无当,窒而不通矣。审如此,岂唯虚寂之为病,苟不务实得于己,而独于言语名色中求之,则曰致曲,曰求仁,亦岂得为无弊哉!【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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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47 张居正主张虚寂为本,然后能感而遂通。但此虚寂是用功夫之后的实得,本体之虚寂与功夫之实得一而不二。他反对不用功夫的虚寂,斥之为大而无当,窒而不通。苟无实功,致曲求仁等孔门根本宗旨不过徒为名言概念而已。从这里看,张居正之实学,的确不止经世之学,也包括修身成德,但无论那个方面,皆主实心实事,不空言欺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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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49 张居正与泰州后学耿定向交谊最厚,往来书信最多。不仅有政事上的叮嘱,且有学问心得上的交流。前者如万历七年下令清丈全国土地,张居正致信时任福建巡抚的耿定向,嘱其“丈地亩,清浮粮,为闽人立经久计,须详审精核,不宜草草。各经委正官,朝觐毕,即促之赴任”。【107】后者如万历七年耿定向致信张居正询问如何治理福建,张居正回书答复,就便讨论治术。张居正的答复是,福建素称难治,今无别法,不过就前任刘尧诲、庞尚鹏之措施踵美补漏。治术重在甄别士之流品而各用其长,“唯在试之而责其成功,毋循虚名,毋求高调,则行能别矣”。【108】而张居正的改革被许多人攻击为只讲霸道,不讲王道;只讲利,不讲义时,张居正又向耿定向吐露心声,讲自己对王霸义利之辨的根本见解,【109】可见二人交谊非浅。最主要的是两人是同乡,论学上又比较投契。如张居正曾在一封给耿定向的复信中说:“别去倐经霜雪,同心之怀,良不可任。辱谕,谓比来涉事日深,知虚见空谈之无益,具见丈近日造诣精实处,区区所欲献于高明者,正在于此。”【110】此信作于嘉靖四十一年,张居正以虚寂之本心融通内外,成变化立万端的基本思想此时已经确立,且此后忙于政事,无暇深造,故此思想历数十年不变。而耿定向的思想则屡有变化。更重要的是,张居正在夺情遭弹劾后求治渐急,所推行之措施逐渐严苛。耿定向以朋友谊曾加以规劝,二人关系自此疏远。此情见于耿定向弟子焦竑所作之《耿天台先生行状》,【111】当不为无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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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69851 与张居正有关但非其友人的何心隐,是考察张居正晚年政事宦情的一个重要人物。何心隐本名梁汝元,从学于泰州学派的颜山农,与闻王艮立本之旨。在家乡聚徒讲学,间以讽议朝政。在张居正任职京师国子监时,何心隐就不满张居正,讥讽张居正身居太学,不知太学之道。后又买通道士蓝道行,以扶乩去严嵩。张居正对此不能不心动。万历六年左右,何心隐扬言张居正专制朝政,将入都倡言驱逐之。张居正微闻此语,讽地方官使捕治之。何心隐四处躲藏,终被湖广巡抚王之垣缉获,死于狱中,与同乡罗巽并被诬为妖人曾光之同党。此事对士林震动极大,并成为张居正下令毁天下私设书院的导火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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