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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40 天地之心,充塞于人身者,为恻隐之心;人心充塞天地者,即天地之心。人身一小腔子,天地即大腔子也。【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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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42 心与万物,交融为一。在物上可以见出心,在心中可以见出万物之总原则。万物之总原则与一物之原则亦理一分殊。对于心物的这种见解是他格物论的基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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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44 高攀龙欲以朱子学纠正阳明后学。朱子学的灵魂格物论是高攀龙必然要汲取的。但他以上述心物一体为基础,则对格物的解释就与朱子有很大不同。黄宗羲于此点曾明白指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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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46 先生(按指高攀龙)之学,一本程朱,故以格物为要。但程朱之格物,以心主乎一身,理散在万物,存心穷理,相须并进。先生谓:“才知反求诸身,是真能格物者也。”颇与杨中立(杨时)所说“反身而诚,则天下之物无不在我”为相近。是与程朱之旨异矣。【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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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48 此处所见极是。高攀龙之格物,本与朱子不同,因为他援阳明学入朱子,特别重视境界。因此高攀龙之格物,非仅格在外之物之理,而是注重解悟理上之至善,他说:“有物必有则,则者至善也。穷至事物之理,穷至于至善处也。”【77】又说:“吾辈格物,格至善也。以善为宗,不以知为宗也。”【78】认为此可避免只穷事物之理而与身心无交涉之弊病。他自觉地把穷理与知本二事打并为一:“穷理者格物也,知本者物格也。穷理,一本而万殊;知本,万殊而一本。”【79】穷理非目的,知本才是目的。知本即知修身为本,即知止至善。就孔门之一贯说,格物是一,知本是贯。一是精察于个别,贯是统合于一般。个别是物理,一般是性理。故说:“格物是随事精察,物格是一以贯之。”【80】对随事精察与一以贯之的关系,则曰:“格物愈博,则归本愈约。明则诚也。”【81】明是格物事,诚是知本事。明为闻见之获得,诚是德性之达到。高攀龙以此对朱子之格物致知有一改造,这就是将致知之知由闻见之知变为德性之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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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50 朱子曰:“致知、格物,只是一事。格物以理言也,致知以心言也。”由此观之,可见物之格即知之至,而心与理一矣。今人说着物,便以为外物,不知不穷其理,物是外物;物穷其理,理即是心。【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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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52 朱子之意,致知是“推极吾之知识,欲其所知无不尽也。”重在知识之获得,而高攀龙之致知是德性之达到。故物格知至是觉悟心中本有之性理与事物之理为一。他之特别强调格物为知本,就是要避免朱子格物说“支离外求”之不足。因为阳明学者对此批评甚多,而学朱子者亦常不能免此弊病。高攀龙于朱子学之此种不足有明确之自觉,故倡“格物知本”之说。他之在格物后补“知本”,就是要使格物牵扯到人心上来,避免如上阳明学者之指摘。他尝有书信与顾宪成论格物,其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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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54 格物之功非一,其要归于知本。知修身为本而本之,天下无余事矣。盖格来格去,知得世间总无身外之理,总无修外之功。正其本,万事理更不向外着一念。如此,自然纯乎天理而无一毫人欲之私,岂不是“止至善”也。当初程朱二先生错认“此谓知本”是缺文,而谓格致别有传,遂令“修身为本”二节无归着。后世知得“此谓知本”是原文,而谓格物只格本末,又令格物致知之功无下手。【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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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56 此处“后世只格本末”的学者,指倡“淮南格物”说的王艮。文中对程朱、王艮之学皆持反对态度,认为前者离本体,后者离功夫,都于儒学之全有偏离。而两相比较,他认为阳明学带来的偏弊危害更大,故说程朱格物之说大段可留,不过需明了止至善为目标,格物为手段方可。无止至善,格物得到的只是闻见之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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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58 只如阳明单提致良知而扫朱子穷理之说,弊败亦已见矣。故程朱格物之说更不可动,只提挈得《大学》主意在“止至善”,而知止工夫先于格物知本,自然如木有根,如水有源,而格物穷理皆所以致其良知,而非徒夸多斗靡为闻见之知矣。【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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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60 他的理想是程朱的格物、阳明的致知、李见罗的修身三者会通。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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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62 窃谓古今说《大学》者,格致之义,程朱为最精;致知之义,阳明为最醒;止修之义,见罗为最完。三家相会通而不以一说排斥,斯可耳。【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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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64 此意在他与友人的书信往来中多有表露。如上引他与刘宗周书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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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66 格物者,穷理之谓也。穷理者,知本之谓也。仁丈云:一穷理焉尽之矣,诚然哉。理者,心也;穷之者亦心也。但未穷之心,不可为理;未穷之理,不可为心,此处非穷参妙悟不可。【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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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68 他所谓“理者心也”,指所穷之理是心觉解、心投射心中之理于其上的理,“穷之者亦心也”,指穷理之心是道德与知识二相合一的心体,非仅主见闻知觉的灵明之心。理与心皆功夫过后之理与心,非未用功夫之理与心。未用功夫,人的觉解与投射未施,心只是知觉灵明,理只是物之在其自己。功夫之后,理者心也,心者理也。理不离心,心不离理,前此单面的存在,此时融释为一。但此所谓功夫,重在觉解,重在襟怀之获得,故皆参究妙悟事,非仅“行不着,习不察”,无与于身心性命之盲目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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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70 此义高攀龙也用以解释“心外无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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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72 胡庐山辈以为心即理也。舍心而求诸物,遗内而徇外,舍本而逐末也。呜呼!天下岂有心外之物哉?当其寂也,心为在物之理,义之藏于无肤也;当其感也,心为处物之义,理之呈于各当也。心为在物之理,故万象森罗,心皆与物为体;心为处物之义,故一灵变化,物皆与心为用。体用一源,不可得而二也。物显乎心,心妙乎物。妙物之心无物于心,无物于心而后能物物。……彼徒知昭昭灵灵者为心,而外天下之物,是心为无矩之心,以应天下之物,师心自用而已。与圣贤作处,天地悬隔。【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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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74 此以心之寂感解释程伊川之“在物为理,处物为义”。“处物为义”之解释同于伊川,“在物为理”之解释则大不同。盖伊川之意,“在物为理”意谓理在事物上,故一草一木亦皆有理。而高攀龙则意谓,心皆与物为体,心为在物之理。未与事物相接,道德判断未发生之时,此时心是本体论的,心表现为在物之理。即物上之理与心中本有之理同一。故“万象森罗,心皆与物为体”。既与事物相接,则道德判断自然发生,此时心为判断之主体,义或不义必不能隐匿。与物相接与否乃一心之转,而接与不接,心皆非不发生意义上的作用的绝对虚无。此即“一灵变化,物皆与心为用”。未与物接者,与物为体之心,乃心之体;与物接后,发生义与不义之道德判断之心,乃心之用。心体用一源,不可得而二。心之用,物显乎心;心之体,心妙乎物。心之体用皆非空,所以杜绝了以“昭昭灵灵者”之灵觉为心的弊病。心非仅灵觉,中有矩矱,有价值性引导,避免了师心自用,故不脱离儒家之道。这就是高攀龙对心物关系的解释。这个解释与他上述强调心理、心物一体的意图一致。他所汲汲反对者,为虚灵知觉之心,为中无德性之心,为脱离价值规范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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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76 高攀龙对于二氏的批评,也主要在此点上。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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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78 老氏气也,佛氏心也,圣人之学,乃所谓性学。老氏之所谓心、所谓性,则气而已。佛氏之所谓性,则心而已。性者天理也,外此以为气,故气为老氏之气;外此以为心,故心为佛氏之心。圣人气则养其道德之气,心则存其仁义之心,气亦性,心亦性也。【8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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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80 这里认为儒学与佛道之别,全在所谓性之内容上。性为天理,则其气其心,皆有了道德属性。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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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82 圣人之学所以异于释氏者,只一性字。圣人言性所以异于释氏言性者,只一理字。理者,天理也。天理者,天然自有之条理也。故曰天叙、天秩、天命、天讨,此处差不得针芒。先圣后圣,其揆一也。【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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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84 以释氏之性为“作用见性”,以儒家所谓性为理,此是宋明儒之老生长谈。高攀龙这里强调的是,不仅性是理,即道德性内容,而且此道德性内容同时有不可改易之自然条理。这与王阳明所谓“良知上自然的条理”非常相近,不过一言理,一言心,而在高攀龙这里,理与心在内容和形式上都是相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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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86 高攀龙之重妙悟的特性,牵出对理学根本观念的一系列独特解释,这些解释的关键在心物合一。这一点高攀龙的弟子陈龙正有明确精到的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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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70388 高子之学,不率心而率性,不宗知而宗善。无声无臭之善,践之以有形有色之身。格物之日,所谓知性,所谓复性,胥于此乎在。……本朝大儒,无过文清、文成,高子微妙踰于薛,而纯实无弊胜于王。至乎修持之洁,践履之方,则一而已矣。然道脉自朱陆以来,终莫能合。薛非不悟也,而修居多;王非无力也,而巧偏重。一修悟,一巧力,一朱陆,唯吾先生其人。【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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