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祩宏主张儒佛融通,他在儒家诸入世法中,最重视者为孝。他曾将当时颇为流行的道教善书《太微仙君功过格》刻印布施,也曾仿效当时儒道中人,奉行“功过格”之法,不过据佛家义,改名为“善过法”,自名其善过簿曰《自知录》。他在《自知录》序中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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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心举笔,灵台难欺,邪正淑慝,炯乎苦明镜之鉴形,不师而严,不友而诤,不赏罚而劝惩,不蓍龟而趋避,不天堂地狱而升沉。驯而至之,其于道也何有!……是故在儒为四端百行,在释为六度万行,在道为三千功八百行,皆积善之说也。世人夏畦于五欲之场,疲神殚思,终其身不殚烦,而独烦于就寝之俄顷,不一整其心虑,亦惑矣。昼勤三省,夜必告天,乃至黑豆白豆,贤智者所不废也,书之庸何伤?【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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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豆白豆者,行善则点白豆,行恶则点黑豆,最后计黑白之多寡以验功夫之成效。此中若无天堂地狱字样,人或信其为儒生所作。其中定为善法须每天实行的,首为忠孝。忠孝下所列之名目有:事父母致敬尽养,事君王竭忠效力,敬奉师长,敬爱兄弟等。次为仁慈,所包之名目有救疾,施药施棺,收养弃儿,济助鳏寡孤独,捐造桥梁道路,代无力者偿债等。另有三宝功德类,如造像刻经,建庙施财等。还有杂善类,多为世俗之事。从祩宏所愿行之善事看,其与世俗之人一般无二。可见当时儒佛会通之深广,与祩宏采择儒家之多,受儒家影响之深。他又作《缁门崇行录》,其中所表彰的崇高之行,除佛家戒律所要求的“清素”、“严正”、“尊师”等外,有“孝亲”“忠君”二门,所记多为佛门中忠孝之行之特出者。在其事迹后有论赞、总论,代表了祩宏以儒释佛,儒佛会通的思想。如“孝亲”一门中,记梁代僧人法云之孝行后,赞曰:“曾子之母死,水浆不入口者七日。即云公之居丧,虽曾子何加焉?语曰:释氏弃其亲,岂理也哉?”【35】认为法云之居丧,其哀不减于曾子。又记著名的目连救母事,赞曰:“生养死葬,小孝也。生俾底豫,死俾流芳,大孝也。生导其正信,死葬其灵神,大孝之大孝也。目连以之。”【36】又记后周僧道丕孝父母事,赞曰:“绝粒而饷母饥,诵经而获父骨,可谓大孝兼乎存殁,而至行超于古今者也。呜呼,异哉!”【37】此中所表达的思想多与《礼记》、《孝经》合,虽不无佛教所喜言之神异,但最多、最主要的还是世俗之孝行。赞语中并无出家人之不系生死,不染世累等语。祩宏立此孝行一门的意图,旨在纠正世人以为僧人不讲孝道,废伦理纲常这种看法。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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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病释氏无父,而释氏之孝其亲反过于世人。传记所载,盖历有明征矣。今犹有嫉僧如蛇蝎者,则僧之罪也。即可痛恨,其罪有三:安享十方之供,而不会其亲者,一也;高坐舟车,而俾其亲牵挽如工仆者,二也;割爱出家,而别礼他男女以为父母者,三也。愿诸世人,毋以此三不才僧而病一切。【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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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他心目中的僧人,孝为首要的德行。不孝之僧,为害群之马。此点亦与儒家之要求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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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有“忠君”一门。世人多以为忠君为儒家五伦之一,忠臣孝子为儒家之人格理想,僧家出世,无君无父,忠君是粘滞世情,俗怀不净。祩宏则认为,僧家是山林中的忠臣,出世的孝子。僧人俗人,在忠孝之人伦大节上是一致的,僧人非无父无君之人,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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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君子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僧无官守也,僧无言责也,而尽忠如是,孰谓山林之下无明良喜起之义欤!人伦莫重于君父,吾故前列僧之孝,后列僧之忠,以杜释氏无父无君之谤。【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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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赞为崇行者,有三国时吴之康僧会以《易经》之“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积不善之家必有余殃”与《诗经》之“求福不回”来解释佛家的善恶报应,以劝谏暴君孙皓之事;有晋代之佛图澄以行德政则祥瑞出,不行德政则天谴现之理来劝石勒勿好杀戮之事;有后晋法眼禅师以诗谏李后主勿梦里贪欢荒淫误国之事。这就是祩宏心目中理想的僧人,这样的僧人,是儒释为一的。忠君孝亲高尚其行是释家的本务,所以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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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充于岩穴,而名闻于廊庙,上度吾君,下度吾民,非弘法利生之正务乎?独惜大道不立,而枉己以求荣者,贻释子之羞也。噫!为僧者,诚以道自重,使国王大臣闻天下有乐道忘势之僧,而叹之羡之,其忠亦多矣,岂必面陈献替,而后为忠乎?【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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僧之忠与俗之忠,其迹容有不同,但其济苍生,辅世运则是一致的。就人之本性言,儒之仁义礼智而仁为首,与佛之慈悲喜舍而慈为首也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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祩宏以一僧人而忠孝之心如此强烈,如此明白,亦明代儒佛会通之鲜明表现。至于他的禅门与净土合一,教门与宗门合一,性宗与相宗合一,净土与华严合一,净土宗中西方净土与唯心净土合一,诸种合一,皆表现了祩宏的弘通眼光与超卓识见。而儒释会通是他的整个融通境界中的一个重要方面,这种融通是明代思想界大趋势的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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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 晚明四大高僧的另一位是憨山德清(1546—1623)。以上云栖祩宏主净土法门,德清则主禅宗。德清尝于五台山会晤祩宏,受其禅净兼修之影响。与真可也交谊甚深,曾至北京会晤真可,盘桓四十余日。真可因“妖书”事件入狱,德清多方设法营救。真可殁后,德清为作塔铭,推崇备至。又为真可之著作题名,曰“紫柏老人集”,作序为之揄扬。德清因藏经事入狱,真可亦曾倾力营救,曰:“老憨不出,则我出世一大负。”互相倾心推服。德清亦曾为罢矿税尽力。驻曹溪时,海上采珠与矿税为害地方,采使李某为德清俗家弟子,曹溪守令诣德清求助,德清乃乘李某至曹溪向六祖惠能进香之机,劝李某罢采,由此一方遂宁。此事具见德清救世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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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为明代禅宗宗匠,他以禅为本,在佛教内融会诸宗,佛教外融会儒道。他所理解的禅,是祖师禅,是以心传心之禅,故以心为根本,以参究公案为悟道正途,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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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教宗旨,单以一心为宗。原其此心,本来圆满光明广大,了无纤尘,清净无物。此中本无迷悟生死,圣凡不立,生佛同体,无二无别,此正达摩西来,直指此本有真心,以为禅宗。若能顿悟此心,则生死永绝。只在当人一念顿悟,即名如如之佛。不属修证阶差,不属三乘渐次,此禅宗目为向上一路。从前诸祖所传,即指此心以为宗极,是名为禅。此宗不立文字,只贵明心见性。【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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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中对禅宗之宗旨、目的,禅宗之性质、特点标揭十分清楚,对心在禅宗中的特殊地位给以特别关注。在修养方法上,特重参话头,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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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究便是用工夫,以正参时,心中一念不生,了无一物,故说无我无人,犹如太虚。悟处便是下落,既得了悟此心,则历劫生死情根一起顿断。既悟此心,又说甚佛与众生。故从此已去三界,往来任意,度生永绝诸苦,不被生死拘留,是称菩萨。此便是参禅到底下落,性命从此了却。【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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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是德清的基本思想,以此思想与佛门内外交会,便自广阔无碍,有高度的融摄能力。因为心是本体,万法是现象,本体是一,现象是多。现象皆一根而发,故皆“理一分殊”。能有大识度,大襟怀,就可在分殊上见出其同处。如他主张禅净一致,即以唯心为净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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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净则土净,所谓唯心净土。是则土非心外,净由一心,苟非悟心之士,安可以净其土耶?斯则禅家上上根,未有不归净土者,此也。……以佛体如空,自心空净与佛为一,唯借一念愿力庄严,而净土之境顿现。不借功勋,是为上上。殊非浅智薄信者可到也。【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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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清所作之《观老庄影响论》,即此识度在三教关系上的集中体现。德清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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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幼师孔不知孔,师老不知老,既壮,师佛不知佛。退而入于深山大泽,习静以观心焉,由是而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既唯心识观,则一切形,心之影也;一切声,心之响也。是则一切圣人,乃影之端者;一切言教,乃响之顺者。由万法唯心所现,故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以心外无法,故法法皆真。迷者执之而不妙,若悟自心,则法无不妙。心法俱妙,唯圣者能之。【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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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识度之观照下,一切法皆顺正法,一切法皆不碍接受,一切法皆能融通。具此识见之人,无有藩篱,无有画限,真谛俗谛皆是妙谛,内典外典皆是经典。正如佛之法身,应机示现,任运变化。德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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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若悟妙法者,但云善说法者,治世语言,资生业等,皆顺正法。而《华严》五地圣人,善能通达世间之学。至于阴阳术数,图书印玺,医方辞赋,靡不该练,然后可以涉俗利生。故等觉大士,现十界形,应以何身何法得度,即现何身何法而度脱之。由是观之,佛法岂无世谛,而世谛岂尽非佛法哉?由人不悟大道之妙,而自画于内外之差耳,道岂然乎!窃观古今卫道藩篱者,在此,则曰彼外道耳;在彼,则曰此异端也。是皆不悟自心之妙,而增益其戏论耳。盖古之圣人无他,特悟心之妙者,一切言教,皆从妙悟心中流出,应机而示浅深者也。故曰:无不从此法界流,无不还归此法界。【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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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眼界识度之下,德清倡导僧人应精内外学,应将外典作为读佛典之助益。在此点上,他的眼界较祩宏更为广阔。祩宏对儒典曾用过很大功力,对融通儒释也口倡身行。但对老庄则持排斥态度,反对融通释老,更反对僧务医药、卜筮、诗文尺牍等杂术,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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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者之学,以六经、《语》《孟》等书为准的,而老庄乃至佛经禁置不学者,业有专攻,其正理也,不足怪也。为僧亦然,乃不读佛经而读儒书。读儒书犹未为不可,又至于读老庄;稍明敏者,又从而注释之,又从而学诗、学文、学字、学尺牍,种种皆法门之衰相也,弗可挽矣!【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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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反对僧人中之好文者驾《庄子》于佛经之上,认为佛经是“至辞无文”,将佛经与《庄子》相比,是将阳春与百花争颜色。又谓,若将《庄子》与儒家之六经相比,则六经正大光明如日月,《庄子》则佳者如繁星掣电,劣者如野火。故反对僧人读老庄。而德清则不反对读老庄。不仅不反对,还为老庄作注,为之发微阐幽。他对《庄子》情有独钟,对焦竑“老之有庄,犹孔之有孟”一语大为赞赏,对《庄子》,叹为千古难觅之书,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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