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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形之身,得耳目口鼻四肢五司以交觉于物;无形之神,有三司以接通之,曰司记,含司明,悟司爱欲焉。凡吾视闻啖觉即其像,由身之五门窍以进达于神,而神以司记者,受之如藏之仓库,不令忘矣。后吾欲明通一物,即以司明者取其物之在司记者像,而委曲折衷其体,协其性情之真于理当否。其善也,吾以司爱者爱之欲之;其恶也,吾以司爱者恶之恨之。盖司明者达是又达非,司爱者司善善又司恶恶者也。三司已成,吾无事不成矣。又其司爱、司明者已成,其司记者自成矣。故讲学者只论其二尔已,司明者尚真,司爱者尚好,是以吾所达愈真,其真愈广阔,则司明者愈成充;吾所爱益好,其好益深厚,则司爱益成就也。若司明不得真者,司爱不得好者,则二司者俱失其养,而神乃病馁。司明之大功在义,司爱之大功在仁,故君子以仁义为重焉,二者相须,一不可废。然惟司明者明仁之善,而后司爱者爱而存之。司爱者爱义之德,而后司明者察而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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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仁也者,又为义之至精,仁盛则司明者滋明,故君子之学,又以仁为主焉。仁,尊德也,德之为学,不以强夺,不以久藏,毁而殺,施之于人而更长茂,在高益珍,所谓德在百姓为银,在牧者为金,在君为贝也。尝闻智者为事必先立一主意,而后图其善具以获之,如旅人先定所往之域,而后寻询去路也。终之意,固在其始也。夫学道亦要识其向往者,吾果为何者而学乎?不然,则贸贸而往,自不知其所求。或学特以知识,此乃徒学;或以售知,此乃贱利;或以使人知,此乃罔勤;或以诲人,乃所为慈;或以淑己,乃所为智。故吾曰学之上志,惟此成己,以合天主之圣旨耳,所谓由此而归此者也。”〔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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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五、六句问答,西士把西洋哲学中一种完整的知识论——以“司记”定经验、以“司明”定是非、以“司爱”定善恶——介绍到中国学术界,这是中国哲学史上的第一次;又以此“三司”知识论释读儒家之“仁”与“义”,也是中国哲学史上的第一次;又以“成己以合天主之圣旨”之经院哲学释读儒家“圣人之学”与“成己之学”,更是中国哲学史上的第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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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以天主教之“学理”置换儒门之“学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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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天主实义》载,中士曰:“此皆真语,敢问下手功夫。”西士曰:“吾素譬此工如圃然,先缮地,拔其野草,除其瓦石,注其泥水于沟壑,而后艺嘉种也。学者先去恶而后能致善,所谓有所不为,方能有为焉。未学之始,□心横肆,其恶根固深透乎心,抽使去之,可不黾黾乎!勇者,克己之谓也。童年者蚤即于学,其工如一,得工如十,无前习之累故也。古有一善教者,子弟从之,必问曾从他师否,以从他师者为其已蹈,曩时之误必倍其将诚之仪,一因改易其前误,一因教之以知新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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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知学矣,尚迷乎色欲,则何以建于勇毅;尚骄傲自满欺人,则何以进乎谦德;尚惑非义之财物不返其主,则何以秉廉;尚溺乎荣显功名,则何以超于道德;尚将怨天尤人,则何以立于仁义。秬卣盈以醯盐,不能斟之郁矣。知己之恶者,见善之倪而易入于德路者也。欲剪诸恶之根而兴己于善,不若守敝会规例逐日□次省察。凡己半日间所思所言所行善恶,有善者□劝继之,有恶者自惩绝之,久用此功,虽无师保之责,亦不患有大过。然勤修之至,恒习见天主于心目,俨如对越。至尊不离于心,枉念自不萌起,不须他功,其外四肢莫之禁而自不适于非义矣。故改恶之要,惟在深悔,悔其昔所已犯,自誓弗敢再蹈,心之既沐,德之宝服可衣焉。夫德之品众矣,不能具论,吾今为子惟揭其纲,则仁其要焉。得其纲则余者随之,故《易》云:元者善之长,君子体仁足以长人。夫仁之说,可约而以二言穷之,曰爱天主,为天主无以尚;而为天主者,爱人如己也。行斯二者,百行全备矣。然二亦一而已,笃爱一人则并爱其所爱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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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主爱人,吾真爱天主者,有不爱人者乎?此仁之德所以为尊,其尊非他,乃因上帝借令天主所以成我者,由他外物又或求得之而不能得,则尚有歉然,皆由我内关,特在一爱云耳,孰曰吾不能爱乎?天主,诸善之聚,化育我,施生我,使我为人,不为禽兽虫,且赐之以作德之性,吾爱天主,即天主亦宠答之,何适不祥乎?人心之司爱向于善,则其善弥大,司爱者亦弥充。天主之善无限界,则吾德可长无定界矣。则夫能充满我情性,惟天主者也,然于善有未通则必不能爱,故知寸贝之价当百,则爱之如百,知拱璧之价当千,则爱之如千,是故爱之机在明达,而欲致力以广仁,先须竭心以通天主之事理,乃识从其教也。”〔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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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八句问答,重点是以儒家之“仁”释读西洋之“天主”,并以天主教之“下手功夫”置换儒门之“下手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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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载,中士曰:“司爱者用于善人可耳,人不皆善,其恶者必不可爱,况厚爱乎?若论他人,其无大损,若论在五伦之间,虽不善者,我中国亦爱之,故父为瞽瞍弟为象,舜犹爱友焉。”西士曰:“俗言仁之为爱,但谓爱者可相答之物耳,故爱鸟兽金石非仁也。然或有爱之而反以仇,则我可不爱之乎?夫仁之理,惟在爱其人之得善之美,非爱得其善与美而为己有也。譬如爱醴酒,非爱其酒之有美,爱其酒之好味可为我尝也,则非可谓仁于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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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己之子,则爱其有善,即有富贵安逸才学德行,此乃谓仁爱其子。若尔爱尔子,惟为爱其奉己,此非爱子也,惟爱自己也,何谓之仁乎?恶者固不可爱,但恶之中亦有可取之善,则无绝不可爱之人。仁者爱天主,故因为天主爱己爱人,知为天主则知人人可爱,何特爱善者乎?爱人之善,缘在天主之善,非在人之善,故虽恶者亦可用吾之仁,非爱其恶,惟爱其恶者之或可以改恶而化善也。况双亲兄弟君长,与我有恩有伦之相系,吾宜报之,有天主诫令慕爱之,吾宜守之,又非他人等乎?则虽其不善,岂容断爱耶?人有爱父母不为天主者,兹乃善情非成仁之德也,虽虎之子为豹,均爱亲矣。故有志于天主之旨则博爱于人,以及天下万物,不须徒胶之为一体耳。”〔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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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十一句问答,西士主张“爱物非仁”,反对儒者“天地万物为一体”之思想,试图以西洋哲学之“博爱”置换儒家之“仁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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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以西洋“生死”说置换儒家之“生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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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畸人十篇》〔80〕之第一篇,名“人寿既过误犹为有”,认人为过客,否定儒家“慎终追远”之理想。第二篇名“人于今世惟侨寓耳”,论人为侨居,否定“现世”之意义,并以儒家之“天”释读“天主”。第三篇名“常念死候利行为祥”,论“向死而生”,驳儒家“未知生焉知死”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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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驳论曰:“世界一图画耳,人人皆近于死,无复远者,不可信目之化而谬曰或远或近矣。以是观之,吾不谓今日乃我所禀命终之日,必不能使我善用此日也。以吾年寡,多为善行,是豫获长寿利矣,苟老而不能为善,岂不失长寿利乎?人寿恒短,人欲恒长,短其寿者戒其欲之长也。苟能自知前路不长,所当止宿不远,何必盛聚资费哉!未老谋善度生,已老则图善受死可也。老者勤积财尤异焉,家弥迩弥,急于路费乎?”〔81〕这是一段典型的“未知死焉知生”的说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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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名“常念死候备死后审”,论“死后审判”,驳儒家之“乐天知命”说,其驳“乐生”之说曰:“哀哉,人之愚耳!取之迷而忘大危险,不肯自拯拔焉,哀哉!西土有两泉相近,其一泉水人饮之便发笑,至死不止,其一泉水饮之便止笑,而疗其疾也。使人笑至死之水,是乃世乐迷人,坏其心也;止笑愈疾之水,则死候之念耳。可不旋酌之乎?”〔82〕西士反对儒者“笑对人生”的人生观。西士又借徐太史之口说:“于戏,此皆忠厚语,果大补于世教也。今而后吾知所为备于死矣。世俗之备于死也,特求坚厚棺椁卜吉宅兆耳,孰论身后天台下严审乎?”〔83〕试图以西洋的“死后审判”说置换儒家“事死如事生”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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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讨论中西哲学中之“语言”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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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畸人十篇》之第五篇,名“君子希言而欲无言”,以西洋哲学的“默教”证儒家“木讷近仁”之说。曹给谏问:“吾幼读孔子木讷近仁及利佞之说,即有志于减言,且闻贵邦尚真论,今愿闻禁言之法,言幸以告我,以证圣人之旨,以坚此寡言于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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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士回答说:“西陬一大贤格剌得氏,其教也以默为宗,帷下弟子每七年不言则出,出其门者多知言之伟人也。是默也,养言之根矣,根深养厚而株高干枝盛也。又尝出一名师,教人论辩,所著格物穷理诸书,无为为比,至今宗用之。而其人每静默希言,或问之曰:子自不言,何能教人言?对曰:子不见夫砺石乎,己不动不利能使刃利焉。凡器之小而虚,则其声扬,器之大而充,则无音。何谓?小人中无学问,惟徒以言高耳;君子充实而美,斯无言也。善行为善言之证也,行也,无音而言矣。……造物者制人,两其手,两其耳,而一其舌,意示之多闻多为而少言也。其舌又置之口中奥深,而以齿如城,以唇如郭,以须如檩,三重围之,诚欲甚警之,使訒于言矣。不尔,曷此严乎?”〔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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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篇以“希言”、“减言”、“不言”为核心,专门讨论中西哲学中的“语言”问题,可以视之为四百年前中国哲学史上的一篇“语言哲学”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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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以西哲之“成见”颠覆中国“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之观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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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代疑篇》所列第四项争论。此项争论题为“答物性不同人性人性不同天主性条”,开篇即讨论中国哲学中最核心之观念——“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其言曰:“问: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儒先至言也,今欲辟轮回之非而曰人物不同性,人与天主性尤迥绝,果儒先之言尽非乎?曰:儒先之言,自有所为为,隘视吾身者守其一膜,与天地万物绝不相关,泛视天地万物者任其惨舒荣悴,与吾身绝不相涉。是以自私自利,相戕相贼,宁知原来同一炉冶,故明儒特醒之曰:是吾一体,分虽殊而理则一,派虽别而源则同,如见入井之孺子而怵惕,见堂下觳觫而不忍见牕,□之草与自家生意一般,皆实境实情,惟仁者见其然焉。然云以之为体,则彼亦一体,此亦一体,不可强而同明矣。”〔85〕彼亦一体,此亦一体,并不妨碍天地万物为一体;只有在“西式思维”的格局下,才妨碍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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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篇又说:“今夫明镜在悬,万象摄入其中似乎实有,然而摄者虚象也,光去则不留,体移则尽换,镜与影原非同体,岂不昭然!若论性体不同,诸篇自有明解,姑摘言之。如草木依类而生,依期而长,止有生魂而不知趋避,是无觉魂也。禽兽有草木之生长,而能趋能避,是有觉魂然不论义理,是无灵魂也。人魂兼有三能,能辩理之是非,别人之可否。禽兽有是乎?今言草木不同于禽兽,人皆信之,独谓禽兽不同于人性,无有信者,则轮回之说溺其见,而又一体之说成其讹也。”〔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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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不同”则不能为“一体”,这是西洋哲学的“成见”,实不足以颠覆中国“一体之论”。目之性在“视”,耳之性在“闻”,心之性在“明”,足之性在“行”,如此迥异,各行其是,如何能抟为“一体”呢?西洋哲学以为不能,以之为“讹”,恰恰忽略了一项最基本事实:“人体”乃是宇宙中最妙之“机体”,目、耳、心、足等等,就共处于这个“机体”中,共同完成这个“机体”特定之职能,如何能说“性”不同就不可以为“一体”?草木之性不同于禽兽之性,禽兽之性不同于人之性,此三者抟为“一体”,又如何不可以呢?天地万物均不同“性”,但却共同成就宇宙这个最大的“机体”,这就是中国哲学中“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的观念,这个观念西洋哲学至今不能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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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篇又说:“尝谓人有三世,母腹一世,出胎一世,归天堂一世。在胎不盈一掬,自谓至适,不知人世之宽也。出胎见天覆地载,方骇广大无比,又不知天堂之无穷无际也。天堂之与人世,人世之与母胎,广狭不同量矣。此人性、天性之别也。学者不明此理,徒见一体之说,脍炙已久,袭舛承讹,遂至泛滥无极。卑者认物为我,与众生轮回,既无了脱之期;高者认天犹凡,谓福尽降生,宁有敬事之念。悞认一体,流弊至是,不可不深辩也。”〔87〕以“人有三世”而证“一体之说”之误,似很难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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