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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曾国藩所捍卫者,并非止于“道德”之层面。他以王船山为师,船山以张横渠为师,横渠以孟子为师,其所“师”者,已远远超出“道德”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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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船山遗书序》谓:“昔仲尼好语求仁,而雅言执礼。孟氏亦仁礼并称,盖圣王所以平物我之情,而息天下之争,……又千余年,宋儒远承坠绪,横渠张氏乃作《正蒙》,以讨论为仁之方。船山先生注《正蒙》数万言,注《礼记》数十万言,幽以究民物之同原,显以纲维万事,弭世乱于未形。其于古昔明体达用,盈科后进之旨,往往近之。”又云:“用是,其身长遁,其名寂寂,其学亦竟不显于世。荒山敝榻,终岁孳孳,以求所谓育物之仁、经邦之礼。穷探极论,千变而不离其宗;旷百世不见知,而无所于悔。”〔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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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物我之情”,“天地境界”也;“息天下之争”,“道德境界”也。“幽以究民物之同原”,“天地境界”也;“显以纲维万事”,“道德境界”也。“求所谓育物之仁”,“天地境界”也;“求所谓经邦之礼”,“道德境界”也。曾氏看任何问题,均是先“天地境界”,而后“道德境界”,以“道德”为“天地”之延伸,其所捍卫者,当然不会以“道德”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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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不能理解,曾国藩以“清廷重臣”之身,为何要力挺具有“强烈反清意识”的船山之学,并经自己之手,使其走出湖湘之地而成“显学”。船山之学中究竟有什么东西在吸引曾氏呢?曾氏在与太平军鏖战之际夜以继日刻行《船山遗书》,战事愈紧,刻行愈急,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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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读通鉴论·宋文帝》云:“儒者之统,与帝王之统并行于天下,而互为兴替。其合也,天下以道而治,道以天子而明;及其衰,而帝王之统绝,儒者犹保其道以孤行而无所待,以人存道,而道不可亡。”〔71〕其《读通鉴论·东晋成帝》又云:“天下所极重而不可窃者二:天子之位也,是谓治统;圣人之教也,是谓道统。治统之乱,……夷狄窃之,不可以永世而全身;……道统之窃,沐猴而冠,……而受罚于天,不旋踵而亡。”〔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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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之学的核心,就在这里:有一个“儒者之统”高居于“帝王之统”之上,有一个“道统”高居于“治统”之上,有一个“圣人之教”高居于“天子之位”之上,有一个“道”高居于“天子”之上。“天子”可变,但“道”不可变;“天子”可废,但“道”不可废;“天子”可替,但“道”不可替;“天子”可乱,但“道”不可乱;“天子”可亡,但“道”不可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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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山《张子正蒙注·序论》又上推“张子之学”,再上推“孔孟之志”。“张子之学”与“孔子之志”兹不论,“孟子之志”又是什么呢?还是《读通鉴论》的这样一种思维:“君子”所代表的“道统”高居于“君主”所代表的“治统”之上;“道统”永远是“治统”之师。“故将有大有为之君,必有所不召之臣。欲有谋焉,则就之。其尊德乐道,不如是,不足与有为也。故汤之于伊尹,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王;桓公之于管仲,学焉而后臣之,故不劳而霸。”〔73〕“仁道”之于一国一族,是至尊之价值标准与最高之评判尺度,“君主”亦不得逾越之。“君子”更不得“枉道而从彼”,不管是“枉尺而直寻”,还是“枉寻而直尺”〔74〕,均不行。“古之人未尝不欲仕也,又恶不由其道,不由其道而往者,与钻穴隙之类也。”〔75〕总之孟子认定“君主”之上,还有一个“道”在,还有一个“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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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孔孟而至张横渠,自张横渠而至王船山,曾国藩要捍卫的就是这个“统”,就是这个“学统”与“道统”,其核心就是认定,最后的“体”不在“天子”,不在“君主”,不在“帝王”,不在“治统”,亦不在“纲常名教”。不在“道德”,而在“平物我之情”,在“究民物之同原”,在“求所谓育物之仁”。相对于此“体”,“道德”只是“用”;相对于此“体”,“政治”只是“用”;相对此“体”,“经济”、“技术”等等更只是“用”。“用”是可以变的,是可以替的,是可以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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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讨粤匪檄》云:“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所也!”〔76〕学者引用此段话,只注意到其“护清”之一面,而未注意到其“反清”之一面。其“岂独我大清之变”之言,显示曾氏是把太平天国定性为“亡天下”之举,而非仅仅是“亡国”之举。“亡国”只是“亡清廷”,肉食者谋之即可;“亡天下”是“亡中华文明”、“亡天地境界”,此则匹夫之贱,有与责焉耳!曾氏明确地把自己进攻太平天国之行为定性为:防止“亡天下”,而非仅防止“亡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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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贯穿的,照样还是王船山的思想:“治统”与“道统”合,则“天下以道而治,道以天子而明”,此时的“治统”与“天子”就是可以保留的;“治统”与“道统”不合,则“帝王之统绝,儒者犹保其道以孤行而无所待,以人存道,而道不可亡”,此时的“治统”与“天子”就是可以去除的,可以替换的。“清廷”合于“道”,则捍卫之;“清廷”不合于“道”,则拒斥之。太平天国不合于“道”,不能代表这个“道统”,焉有不拒斥之理。〔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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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太炎《太炎文录续编·书曾刻船山遗书后》对此有明确之言,曰:“王而农著书,壹意以攘胡为本。曾国藩为清爪牙,踣洪氏以致中兴,遽刻其遗书,何也?衡湘间士大夫以为国藩悔过之举,余终不敢信。最后有为国藩解者曰:夫国藩与秀全其志一而已矣,秀全急于攘满洲者,国藩缓于攘满洲者。……李鸿章、刘坤一、张之洞之伦,对抗大命,乔然以桓文自居。巡防军衰,而后陆军继之,其卒徒皆汉种也。于是武昌倡义,尽四月而清命斩,夫其端实自国藩始。刻王氏遗书者,固以自遂其志,非所谓悔过者也。”〔78〕既只以“道统”为“体”,只以“道统”为最后依归,则“亡清廷”亦可以成为曾国藩的一个选项,至此则曾国藩氏与船山,殊途而同归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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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曾氏所捍卫者,只是一个“宇宙背景”与“大人视野”,只是学人或知识分子对于政治的最后一份批判权与评判权,只是“学统”对于“治统”的优先权与终审权。以此而观,能否用“中体西用”界定曾国藩对儒、西关系之处理,关键看我们如何解释“中体”。若只将“中体”解释为“纲常名教”,则不能界定之;若已将“中体”解释为高于“治统”的那个“道统”,解释为“宇宙背景”与“大人视野”,则可以界定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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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学界已习于以“纲常名教”指称“中体”,故著者以为不宜以“中体西用”界定曾国藩。若必得以专称名之,则宜号为“中体中用加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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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节 曾国藩思想之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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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国藩去世后二十四年,梁启超撰《西学书目表序例》(光绪二十二年,1896),论曾氏云:“海禁既开,外侮日亟,曾文正开府江南,创制造局,首以译西书为第一义。数年之间,成者百种。”〔79〕又云:“已译诸书,中国官局所译者,兵政类为最多,盖昔人之论,以为中国一切皆胜西人,所以不如者兵而已。西人教会所译者,医学类为最多,由教士多业医也。制造局首重工艺,而工艺必本格致,故格致诸书虽非大备,而崖略可见。惟西政各籍,译者寥寥。官制学制农政诸门,竟无完帙。”〔80〕此处是将曾氏制造局所译西书,放到清末“西学东渐”之全局上来定位,以明其“三居其一”之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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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去世后三十年,梁撰《新民说》(光绪二十八年),在“论私德”一节,再次论及曾氏,云:“曾文正者,近日排满家所最唾骂者也,而吾则愈更事而愈崇拜其人。吾以为使曾文正生今日而犹壮年,则中国必由其手而获救矣。彼惟以天性之极纯厚也,故难行破坏可也;惟以修行之极严谨也,故虽用权变可也。故其言曰:扎硬寨,打死仗;曰:多条理,少大言;曰:不为圣贤,便为禽兽,莫问收获,但问耕耘。彼其事业之成,有所以自养者在也;彼其能率厉群贤以共图事业之成,有所以孚于人且善导人者在也。吾党不欲澄清天下则已,苟有此志,则吾谓曾文正集,不可不日三复也。夫以英美日本之豪杰证之则如彼,以吾祖国之豪杰证之则如此,认救国之责任者,其可以得师矣。”〔81〕此处是将曾氏之德才放到清末“救国”之大背景上来定位,以明曾氏“救国之师”之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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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去世后四十四年,梁撰《曾文正公嘉言钞序》(民国五年,1916),予曾氏极高之评价:“曾文正者,岂惟近代,盖有史以来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岂惟我国,抑全世界不一二睹之大人也已。然而文正固非有超群绝伦之天才,在并时诸贤杰中称最钝拙,其所遭值事会,亦终身在拂逆之中。然乃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所成就震古铄今,而莫与京者,其一生得力在立志,自拔于流俗,而困而知,而勉而行,历百千艰阻而不挫屈,不求近效,铢积寸累,受之以虚,将之以勤,植之以刚,贞之以恒,帅之以诚,勇猛精进,坚苦卓绝,如斯而已,如斯而已!孟子曰:人皆可以为尧舜,尧舜信否尽人皆可学焉而至,吾不敢言。若曾文正之尽人皆可学焉而至,吾所敢言也。何也?文正所受于天者,良无以异于人也。且人亦孰不欲向上,然生当学绝道丧、人欲横流之会,窳败之习俗,以雷霆万钧之力相罩相压,非甚强毅者,固不足以抗圉之。……且既思以己之所信易天下,则行且终其身以转战于此浊世,若何而后能磨练其身心,以自立于不败,若何而后能遇事物泛应曲当,无所挠枉,天下最大之学问,殆无以过此。非有所程式而养之于素,其孰能致者?曾文正之殁,去今不过数十年,国中之习尚事势,皆不甚相远,而文正以朴拙之姿,起家寒素,饱经患难,丁人心陷溺之极运,终其生于挫折讥妒之林,惟恃一己之心力,不吐不茹,不靡不回,卒乃变举世之风气而挽一时之浩劫。彼其所言,字字皆得之阅历而切于实际,故其亲切有味,资吾侪当前之受用者,非唐宋以后儒先之言所能逮也。孟子曰:闻伯夷之风者,懦夫有立志。又曰:奋乎百世之上,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况相去仅一世,遗泽未斩,模楷在望者耶!则兹编也,其真全国人之布帛菽粟而斯须不可去身者也。”〔82〕此处关键,在“立德立功立言三并不朽”与“思以己之所信易天下”两句,是将曾氏一生得失放到“天下最大之学问”的大背景上来定位,告诉自卑之国人“尽人皆可学焉而至”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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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氏去世后四十八年,梁撰《清代学术概论》(民国九年),在第二十九节再论曾氏制造局译西书及选派留学生之功,云:“自明徐光启、李之藻等广译算学、天文、水利诸书,为欧籍入中国之始,前清学术,颇蒙其影响,而范围亦限于天算。‘雅片战役’以后,渐怵于外患,洪杨之役,借外力平内难,益震于西人之‘船坚炮利’。于是上海有制造局之设,附以广方言馆,京师亦设同文馆,又有派学生留美之举。而目的专在养成通译之才,其学生之志量,亦莫或逾此。故数十年中,思想界无丝毫变化,惟制造局中尚译有科学书二三十种,李善兰、华蘅芳、赵仲涵等任笔受,其人皆学有根柢,对于所译之书,责任心与兴味皆极浓重,故其成绩略可比明之徐李。”〔83〕此处是将曾氏之“西学东渐”界定为明末“西学东渐”之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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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起来看,梁启超之“曾论”偏重于“人生大义”,谓曾氏为后世之楷模。比较而论,章太炎之“曾论”则偏重于“民族大义”,谓曾氏有“覆满”之力然未能尽其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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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撰《检论·杂志》云:“曾国藩者,誉之则为‘圣相’,谳之则为‘元凶’。要其天资,亟功名善变人也。始在翰林,艳举声律书法,以歆诸弟。稍游诸公名卿间,而慕声誉,沾沾以文辞蔽道真。金陵之举,功成于历试,亦有群率张其羽翮,非深根宁极,举而措之为事业也。所志不过封徹侯,图紫光。既振旅,始为王而农行遗书,可谓知悔过矣!其功实方诸唐世王铎、郑畋之伦。世传曾国藩生时,其大父梦蛟龙绕柱,故终身癣疥如蛇蚹,其征也。凡有成勋长誉者,流俗必傅之神怪。唐人谓郑畋之生,妊于死母,其夸诬盖相似。死三十年,其家人犹曰‘吾祖民贼’。悲乎!虽孝子慈孙,百世不能改也。”〔84〕因其立足于以“汉族罪人”评曾氏,故所得结论与梁启超刚好相反。梁以曾为胸怀大志之“豪杰”,而章则以之为追求功名利禄之“鼠辈”,以“吾祖民贼”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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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又撰《检论·对二宋》,驳宋教仁许国藩、左宗棠“无忝于英雄”之论:“曾、左之伦,起儒衣韦带间,驱乡里服耒之民,以破彊敌。宗棠又能率南旅,西封天山,置其叛迹,则上度皇甫规嵩,下不失为王铎、郑畋。命以英雄,诚不虚。夫风教有变移,而古今无常序。当曾、左时,文化盛在中江以下,湖南处势稍僻,左学艺未兴,魏源、汤鹏、邹汉勋者,覢而一睹,其学术终未就成也。曾国藩虽多识,其部属良将罗泽南辈,财窥朱元晦之小学耳。……是以曾、左用之,为能有功。今湖南文学日盛,乃与江左代兴矣。……夫文学盛,则人自以为高材,莫肯率服;仕宦达,则夸奢中其心,而势利移其志。假令曾、左生于今日,成功大名,终不可就。非其材之绌也,时地异矣。”〔85〕总之,只以曾氏为特定时间、特定地点之“英雄”,为“湖南文学未盛”时之偶然产物,在他时他地,“成功大名,终不可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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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又撰《检论·近思》,益责曾国藩以“汉族大义”,云:“湘军之夷洪氏,名言非正也。洪氏以夏人挞建夷,不修德政,而暴戮是闻,又横张神教,以轶干之。曾国藩、左宗棠之起,其始不过卫保乡邑,非敢赞清也。当是时,骆秉章、向荣始知名义。……湘人虽蔑易秉章,又甚恶向荣为人,卒不能干正义。故其檄书不称讨叛,独以异教愆礼数之。洪氏已獘,不乘方伯四岳之威,以除孱虏,而流大汉之岂弟,是以没世不免恶名。……如曾、左、张、刘者,上不敢为伯王,而下犹不欲为馈赠割赂之主,此之易行,而犹几不可覩,则中夏之迹,殆乎熄矣。”〔86〕“大汉”、“中夏”云云,均是以“汉族大义”责曾国藩,认为在这一点上,曾等是“没世不免恶名”,因为他们有“除孱虏”之能力,然却不敢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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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更撰《书曾刻船山遗书后》,以为曾国藩本就有“乘胜仆清”之志,只是因为情势有变,未及速成。其言曰:“王而农著书,壹意以攘胡为本。曾国藩为清爪牙,踣洪氏以致中兴,遽刻其遗书,何也?……刻王氏遗书者,固以自道其志,非所谓悔过者也。余谓国藩初起抗洪氏时,独以拒祅教、保桑梓为言,或云檄文宜称大举义旗以申天讨者,国藩不肯用。然则种族之辨,夫固心知之矣。洪氏纲纪不具,又訹于异教之说,士大夫虽欲为之谋,不可得。国藩之屈而之彼,势也。及金陵已下,戏下则有惰归之气,而左、李诸子新起,其精锐乃逾于旧,虽欲乘胜仆清,物有相制者矣。独有提挈湘淮,以成百足之势,清之可覆与否,非所睹也。”文章对王闿运“其性不爱国至是,谓其志覆满洲可乎”一问题的回答是:“夫其力足以制洪氏,智足以弊清宗,以之应远西,其闇劣乃如是,此非独国藩一人然也。……故曰世有一得而一失者,以是谓其不欲覆清,则未可也。”〔87〕此处谓曾氏有“覆满洲”之志,与前面所论稍有出入。可知章氏论曾之观点,前后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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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家萧一山所撰《曾国藩传》,对章太炎“志覆满洲”之说,持完全否定的态度。萧云:“章先生即知道他‘不敢赞清’,而以‘异教愆礼’数洪、杨,足征国藩是为文化而战争,为宗教而战争,自不能以民族大义责之!”〔88〕又谓:“事后论人,自己不免忘掉时代环境了!他们在实际上确把满清的政权转移于汉人,无形中又增加了会党的势力,替民族革命隐隐做下驱除艰难的工作,就在这一点来讲,也算功可补过吧!况且他们的眼光,已着重在全世界上,帝国主义者以方张之势,压迫欺凌我们,汉满的畛域,究竟是可有可无的。为整个中华民族谋出路,计划出一种复兴的方案,守旧维新,安内攘外,虽然没有达到救国救世的目的,毕竟是个不世出的哲人,值得我们称赞的啊!”〔89〕在曾氏视野中,真正的“异族”不是满人,而是洋人,真正要应对的不是满人之统治,而是洋人之欺凌,故以“汉族大义”责曾氏,乃是降低了曾氏的眼光。萧一山之驳斥章太炎,就是指章降低了曾氏的眼光,曾氏当时已是立足于“全世界”,而不是“汉满的畛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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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友兰撰《中国哲学史新编》第六册,在“曾国藩”一章亦专节驳章太炎之论。谓:“若说曾国藩在主观上本来就有取清廷而代之或排满的思想,那就是臆测了,没有什么迹象可以作为根据。从曾国藩的家庭出身及所受的教育看,他不可能有这样的思想。”〔9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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