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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28 章太炎破“有主”而倡“无主”,反对行耶教于中国之立场,乃是一贯的。1906年《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录》云:“若说那基督教,西人用了原是有益,中国用了却是无益。因中国人的信仰基督,并不是崇拜上帝,实是崇拜西帝。……所以中国的基督教总是伪基督教,并没有真基督教。但就是真基督教,今日还不可用。因为真基督教,若野蛮人用了,可以日进文明;若文明人用了,也就退入野蛮。”〔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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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30 1912年1月《中华民国联合会第一次大会演说辞》又云:“中国本无国教,不应认何教为国教,虽许信教自由,然如白莲、无为等教,应由学部检定教理,方予公行。政教分离,中国旧俗,其僧侣及宣教师,不许入官,不得有选举权。”〔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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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32 援西洋“有主文明”入中土“无主文明”,必先“去主”而后行。其“主”表现于科学者,“原子论”也;表现于哲学者,“本体论”也;表现于宗教者,“上帝论也”。“去主”就是去其原子论,就是去其本体论,就是去其上帝论。章氏已提出“去主”之任务,但未深究“去主”之后如何“援西入中”。此固为时代之局限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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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34 去西洋之“原子论”,则归于中土之“波论与场论”,此“中式科学”也;去西洋之“本体论”,则归于中土之“现象论与关系论”,此“中式哲学”也;去西洋之“上帝论”,则归于中土之“无神教”,此“中式宗教”也。“援西入中”、“援西入儒”之核心,是以“中式思维”解构“西式思维”,而不是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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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36 第七节 对于“中学”之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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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38 章氏1910年撰《论教育的根本要从自国自心发出来》,强调“自国自心”之重要性:“本国没有学说,自己没有心得,那种国,那种人,教育的方法,只得跟别人走。本国一向有学说,自己本来有心得,教育的路线自然不同。……中国学说,历代也有盛衰,大势还是向前进步,不过有一点儿偏胜。”〔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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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40 又指斥中土学者之“偏心”:“到底中国不是古来没有学问,也不是近来的学者没有心得,不过用偏心去看,就看不出来。怎么叫做偏心?只佩服别国的学说,对着本国的学说,不论精粗美恶,一概不采,这是第一种偏心。在本国的学说里头,治了一项,其余各项,都以为无足重轻,并且还要诋毁。就像讲汉学的人,看见魏晋人讲的玄理,就说是空言,或说是异学;讲政事的人,看见专门求是、不求致用的学说,就说是废物,或说是假古玩。仿佛前人说的,一个人做弓,一个人做箭,做弓的说:‘只要有我的弓,就好射,不必用箭。’做箭的说:‘只要有我的箭,就好射,不必用弓。’这是第二种偏心。”〔1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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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42 又反对学者鹦鹉学舌,人云亦云:“但听了别国人说,本国的学说坏,依着他说坏,固然是错;但听了别国人说,本国的学说好,依着他说好,仍旧是错。为甚么缘故呢?别国人到底不明白我国的学问,就有几分涉猎,都是皮毛,凭他说好说坏,都不能当做定论。”〔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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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44 又强调“不该听别人的话”:“又像一班无聊新党,本来看自国的人,是野蛮人;看自国的学问,是野蛮学问。近来听见德国人颇爱讲支那学,还说中国人民,(是)最自由的人民;中国政事,是最好的政事。回头一想,文明人也看得起我们野蛮人,文明人也看得起我们野蛮学问。大概我们不是野蛮人,中国的学问,不是野蛮学问了。在学校里边,恐怕该添课国学汉文。有这一种转念,原说他好,并不说他不好,但是受教的人,本来胸中像一块白绢,惟有听受施教的话,施教的人却该自己有几分注意,不该听别人的话。何不想一想,本国的学问,本国人自然该学,就像自己家里的习惯,自己必定应该晓得,何必听他人的毁誉?……古人说的,‘以管窥天,以蠡测海’。……一任他看成野蛮何妨。……日本人治中国学问,这样长久,成效不过如此,何况欧洲人只费短浅的光阴,怎么能够了解?”〔1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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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46 又厌恶学日本人的“小家模样”:“可见别国人的支那学,我们不能取来做准,就使是中国人不大深知中国的事,拿别国的事迹来比附,创一种新奇的说,也不能取来做准。强去取来做准,就在事实上生出多少支离,学理上生出多少谬妄,并且捏造事迹。……大凡讲学问施教育的,不可像卖古玩一样,一时许多客人来看,就贵到非常的贵;一时没有客人来看,就贱到半文不值。自国的人,该讲自国的学问,施自国的教育,像水火柴米一个样儿,贵也是要用,贱也(是)就要用,只问要用,不问外人贵贱的品评。……至于别国所有中国所无的学说,在教育一边,本来应该取来补助,断不可学《格致古微》的口吻,说别国的好学说,中国古来都现成有的。要知道凡事不可弃己所长,也不可攘人之善。弃己所长,攘人之善,都是岛国人的陋见,我们泱泱大国,不该学他们小家模样!”〔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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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48 1910年章氏又撰《留学的目的与方法》,痛斥中土学人的“迷信”习性:“照以上的话,求学不过开自己的智,施教不过开别人的智,是最大的坦途了。既然求智,就应该把迷信打破。迷信不是专指宗教一项,但凡不晓得那边的实际,随风逐流,胡乱去相信那边,就叫做迷信。中国十几年前,相信欧洲的学问,没有路去求,求着教士,就觉得教士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后来听到福建严几道的话,渐渐把迷信教士的心破了,又觉得严几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后来有游学日本的风气,渐渐把迷信严几道的心又破了,又觉得日本的博士学士,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及到日本来了,晓得分科,也知道一个人不能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看日本全体的学者,依然觉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不是一边的迷信破了,一边的迷信又起么?”〔1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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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50 又视别国的学问只是“借来的钱”:“大概看前人已成的书,仿佛是借钱一样,借了来,会做买卖,赢得许多利息,本钱虽则要还债主,赢利是自己所有。若不会做买卖,把借来的钱,死屯在窖子里头,后来钱还是要还债主,自己却没有一个赢余。那么就求了一千年的学,施了一千年的教,一千年后的见解,还是和一千年前一样,终究是向别人借来的,何曾有一分自己的呢?如果说自己没有,只好向别国去求,别国的学问,或者可以向别国去求,本国的学问,也能向别国去求么?就是别国的学问,得了来,还是借来的钱,必要想法子去求赢利,才得归自己享用。若只是向别国去求呢,中国人没有进境,去问欧洲人,欧洲人没有进境,又去问甚么洲的人呢?……中国就不然,自己本来有自己的学问,只见一天精密一天,就是采取别国,也都能够转进一层。”〔1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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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52 《菿汉雅言札记》认为“中学”在四个方面长于“西学”:“先生云:中夏政制,长于异国者四物:一曰仁抚属国;二曰教不奸政;三曰族性无等;四曰除授有格。”〔1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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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54 1906年《国学讲习会序》已把“国学”提升到“国家之存灭”的高度:“夫国学者,国家所以成立之源泉也。吾闻处竞争之世,徒恃国学固不足以立国矣,而吾未闻国学不兴而国能自立者也。吾闻有国亡而国学不亡者矣,而吾未闻国学先亡而国仍立者也。故今日国学之无人兴起,即将影响于国家之存灭,是不亦视前世为尤岌岌乎?”〔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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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56 1922年《国学概论》认定“中国哲学”有高于“欧西哲学”之处:“以哲学论,我们可分宋以来之哲学、古代底九流、印度底佛法和欧西底哲学四种。欧西底哲学,都是纸片上底文章,全是思想,并未实验。他们讲唯心论,看着的确很精,却只有比量,没有现量,不能如各科学用实地证明出来。这种只能说是精美底文章,并不是学问,禅宗说‘猢狲离树,全无伎俩’,是欧西哲学绝佳比喻;他们离了名相,心便无可用了。宋明诸儒,口头讲的原有,但能实地体认出来,却也很多,比欧西哲学专讲空论是不同了。”〔162〕又云:“西洋哲学,文字虽精,仍是想象如此,未能证之于心,一无根据,还不能到宋学的地步,所以彼此立论,竟可各走极端的。这有理论无事实的学问,讲习而外,一无可用了!”〔1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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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58 1935年《章氏星期讲演会记录》以“爱国心”为“一国之主宰”:“自有《春秋》,吾国民族之精神乃固,虽亡国者屡,而终能光复旧物,还我河山,此一点爱国心,蟠天际地,旁礴郁积,隐然为一国之主宰,汤火虽烈,赴蹈不辞,是以宋为元所灭而朱明起,明为清灭而民国兴。”〔16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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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60 第八节 儒、西关系之处理格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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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62 章太炎1906年《国学讲习会序》反对冯桂芬以降“体用主辅”之格式,说:“新学者,亦利禄之途也,而其名为高。业新学者,以科举之道业之,其蔽害自与科举等。而新学则固与国学有比例为损益之用,非词章帖括之全属废料者比。前之言国学者,可绝对弃置科举;而今之言国学者,不可不兼求新识。前之业科举者,不敢排斥国学;而今之业新学者,竟敢诋国学为当废绝。时固不乏明达之士,欲拯斯败,而以其无左右褊袒之道,即无舍一取一之方,二者之迷离错杂,不知所划,几别无瓯脱地,以容吾帜。则有主张体用主辅之说者,而彼或未能深抉中西学术之藩,其所言适足供世人非驴非马之观,而毫无足以餍两方之意。以此之故,老生以有所激而顽执益坚,新进以视为迂而僢驰益甚。是二者虽皆无所增损于日月之明,而其浮障之所至,竟可使国学之昏暗较之科举时代而尤倍蓰。呜呼,是谁之责欤?”〔1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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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64 1910年《留学的目的与方法》主张以“借钱生利”之格式处理“中学”与“西学”之关系:“别国的学问,或者可以向别国去求,本国的学问,也能向别国去求么?就是别国的学问,得了来,还是借来的钱,必要想法子去求赢利,才得归自己享用。”〔1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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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66 儒、西关系之处理,既不可能有“无左右褊袒之道”,不可能有“无取一舍一之方”,则处理者必先有“偏西”或“偏中”之立场。“偏西”则必致“援中入西”,借“中学”之钱生“西学”之利;“偏中”则必致“援西入中”,借“西学”之钱生“中学”之利。章太炎采用的是后一种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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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68 汪荣祖《章太炎对现代性的迎拒与文化多元思想表述》一文,乃是研究章氏儒、西关系处理格式方面的不二力作。该文以为章氏既非保守派,亦是西化派,前一方面他要“迎接西潮”,后一方面他要“寻求本国文化的自主”;前一方面他要迎接“西方的现代性”,后一方面他要“营建中国的现代性”。“其立论的根据,就是文化多元论,每一种文化既然都有它的特性,其‘现代性’自然亦有其特性。”〔167〕文章认为“文化多元论”乃是章氏全部思想之核心:“正因其对现代西方有迎有拒,才有多元思想的表述,而多元思想乃章氏思想的核心,最完整的呈现在他的《齐物论释》一书之中,自称‘一字千金’。如此自珍的思想乃其毕生学术的结晶,决不会在晚年放弃。他晚年专注国学,并不是回归到古典传统的一元论,而是在西化一元论的潮流下更加强调中国历史与文化,正是坚持其多元论。……他的排满思想为革命宣传所需,是一时的;而多元论乃其学术性的创获,是永恒的。”〔1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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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70 就“中学”与“西学”之关系而言,“多元论”者,“中西并尊”也;“一元论”者,“援中入西”或“援西入中”也。章太炎之文化立场,若是“中西并尊”,则可称为“多元论”;若是“援西入中”,则不可径称“多元论”,只能称为“吸纳西学之中学一元论”或“不拒西学之中学一元论”。著者以为章氏曾经经历“中西并尊”的阶段,但晚年渐趋“援西入中”之立场。故著者不同意汪荣祖“永恒”之说,只认“多元论”为章氏思想之一个阶段;章氏之目标是要经过这个阶梯,达到“援西入中”或“援西入儒”。这也正是真正“国学家”应有之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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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72 1906年7月刊于《民报》第六期的《演说录》(一名《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辞》或《东京留学生欢迎会演说录》),是持“中西并尊”之立场,还是“援西入中”之立场呢?著者以为是“援西入中”之立场。就是把“西学”拿到中国来试,能消化就吃,不能消化就不吃。章氏对于“西学”中占重要地位的基督教,就是这个态度。他说:“若说那基督教,西人用了,原是有益,中国用了,却是无益。因中国人的信仰基督,并不是崇拜上帝,实是崇拜西帝。”〔169〕把“上帝”定性为“西帝”,是何等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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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74 又说:“所以中国的基督教,总是伪基督教,并没有真基督教。但就是真基督教,今日还不可用。因为真基督教,若野蛮人用了,可以日进文明;若文明人用了,也就退入野蛮。”〔170〕以中国乃“文明人”为由拒斥基督教,这又是何等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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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084876 又斥基督教“极其下劣”〔171〕,认为佛教华严、法相诸宗“比那基督教人依傍上帝扶墙摸壁,靠山靠水的气象,岂不强得多吗”?〔172〕这又是何等的气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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