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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圣路易,韦伯以“德国农业状况”为题,发表演说,特别把重点放在农村和政治问题上,结果非常成功。这是他六年半以来的首次“演讲”。他的许多同僚都出席了此一集会,并且据当时也在场的他的妻子说,这次演讲颇获好评。韦伯夫妇为此欣喜异常,因为这似乎意味着他又能从事他本行的工作了。他们一路旅行,越过俄克拉荷马州,到过新奥尔良和塔斯凯奇学院(the Tuskegee Institution)[6];也拜望了在北卡罗莱纳州和弗吉尼亚州的远房亲戚;然后,很快地在费城、华府、巴尔的摩和波士顿一游。在纽约,为了撰写《新教伦理》,他到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找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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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们所遇到的〕美国人中间,有一位妇人[7]担任工业督察员的工作,是最了不起的人物。从这位热情洋溢的社会主义者,你可以获知许多这个世界最罪恶的事。在各州分权的制度下,社会立法完全无法进行;许多劳工领袖贪污腐化,先鼓动罢工,然后迫使厂商贿赂他们来摆平工人的罢工。(我有一封介绍信,让我去拜访一个这样的恶棍)……不过,〔美国人〕是一个了不起的民族。只有黑人问题和惊人的外来移民问题,形成一片巨大的乌云。[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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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旅游期间,韦伯似乎对劳工问题、外来移民问题和政治管理——特别是地方自治政府——一切“资本主义精神”的表现、印第安人及其行政管理的问题、南方的恶劣情势以及黑人问题,特别感兴趣。谈到美国的黑人,韦伯这样写着:“我曾与一百名左右的属于社会各阶层和政党的南方白人谈过,这些人(黑人)未来的境遇似乎是决然无望的。”[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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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1904年9月到达美国,圣诞节前不久离开,返回德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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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对韦伯而言,或许就像英国之于前几代德国自由主义者一样,都代表一个新社会的模型。美国的新教教派得到充分发展机会,造成俗世性的、公民性的、“志愿团体”的蓬勃滋长。在这里,由各州组成的政治联邦,在“自愿”基础上,融合各种巨大差异于一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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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伯绝不像那些德国公务人员一般妄自尊大,一方面以他们的“清廉政府”为傲,同时还轻蔑地指出美国政治的“藏污纳垢”。卡普这位归国定居的德裔美国人,让韦伯深切地了解这种态度。但是韦伯从更宽广的角度来看事情。他相信政治不能只当作一件道德事业来判断;他的态度与1830年代的希尔斯菲德(Charles Sealsfield)倒有几分近似。当时,希尔斯菲德用史诗般的万象景观,来呈现一个建立帝国的民族的诞生;这个国家注定要“跻身于世界最强大的国家之列”。希尔斯菲德问道:“我们的自由的一个必要、绝对的条件,难道不是任由公民的美德与恶行,因为它们被允许自由滋长,而滋长得更繁茂吗?”经过亲眼目睹,韦伯大有可能同意:“吸入密西西比河和红河沼泽地散发的臭气的嘴巴,不适于咀嚼葡萄干;而能砍倒巨树,把沼泽垦成良田的手,无法戴小孩的手套。我们的国家,是一块充满对比的土地。”[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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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伯在美国的经历,主要焦点放在官僚制度在民主政治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发现,除非我们要的是一种“没有领袖的民主”[11]和百议纷纭的混乱状况,近代“大众民主”不能缺少“机器政治”(machine politics)。可是所谓“机器政治”,就是让专业人员、让纪律严明的党组织和它有效率的宣传来经营政治。这样的民主,也可能导致恺撒式的护民官掌权[12],不论它是以强人型的总统还是市长的面貌出现。这种过程的运作,在倾向上所取的方向,是日增的合理性的效率,以及各种官僚机器:政党的、市政的和联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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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韦伯是从一个辩证的角度,来看此一“建构机器”(machine-building)的过程:民主政府必须反对官僚体制,因为后者会逐渐让官吏形成一个封闭而排外的身份团体,其成员的专业训练、考试证书和确保衣食无虞的终身职,使他们远离一般民众。但是,行政功能包罗的范围日广,国土已没有新的边疆可以开发,机会也逐渐减少,使得浪费公帑、行事违法以及缺乏专业效能的政党猎官制度(spoils system)[13],愈来愈不可行,也愈来愈不民主。因此,民主必须要助长理性所要求、但为民主情绪所憎恨的事物。在他的著作里,韦伯屡次提到美国工人反对公务员制度改革;他们所持的理由是:宁可要一批他们可以赶下台、可以鄙视的腐败政客,而不愿受一批蔑视他们并且赶不走的专家官吏的治理。在强化德国总统权力、以制衡帝国议会(Reichstag)这件事上,韦伯扮演了重要角色。我们应该把这件事和他在美国的体验放在一起来看。在自由的社团里,个人必须在平等的同侪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这种社团里,没有权威的指挥,而是靠民主的决定、良好的判断和负责任的言行来培养训练出公民;〔韦伯在美国的经验中〕最令韦伯动容的,是这种社团所培育出来的一种具有恢宏干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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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8年,韦伯在一封信中向一位同僚建议,德国应该以美国的“俱乐部形态”(club pattern)为借镜,作为“再教育”德国人的一种方式。他写道:因为“除了在教会形式下残存之外,权威主义(authoritarianism)现在已完全失败”[14]。韦伯看出了“志愿社团”与自由人的人格结构间的关联。他对新教教派所做的研究,也印证此一层关系。他深信,和权威性制度下命令与禁制的方法比起来,一套使个人始终受到压力必须去证明自己的自动淘汰人的方式,就“锻炼”人这个目的而言,效果要深得太多。权威主义徒具外在约束力量,却无法达到个人内心深处,一旦权威主义的外壳被相反的力量击破,当事人便完全没有能力自制自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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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The Autobiographies of Edward Gibbon, ed. John Murray(London, 1896), p.270. ——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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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韦伯传》,p.2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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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韦伯传》,p.28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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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韦伯传》,p.2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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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韦伯传》,p.2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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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美国黑人教育家华盛顿(Booker Washington)在阿拉巴马州塔斯凯奇镇创办的黑人教育机构,成立于1881年,以实用艺术教育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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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指知名的社会运动者凯利(Florence Kelley);见《韦伯传》,p.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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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韦伯传》,p.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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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韦伯传》,p.2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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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Charles Sealsfield, Lebensbilder aus beiden Hemisphaeren(Zürich, 1835), Zweiter Teil, pp.54, 236. ——原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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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所谓“没有领袖的民主”,参见《政治作为一种志业》p.261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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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所谓“恺撒式的护民官”,参见下面《韦伯的政治关怀》p.49注1,及《政治作为一种志业》p.207注2和p.250注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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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所谓“猎官制”,参见《政治作为一种志业》p.221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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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韦伯传》,p.6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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