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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36 简而言之,可以说在这样的一种思维模式下,负罪的那些人经常也是替罪羊。索布尔列举了下面的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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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38 替罪羊之死:巴黎的地方长官贝尔提耶·德·索维尼和他的岳父、王侯顾问富隆·德·杜埃于1789年7月22日在格雷沃广场。据报导后者曾经说过,如果人民没有面包吃了,就让他们吃干草。他在维特里被捕之后,被带到巴黎的市政厅,正如哈迪所描写的,“在他的下巴那缠绕着一束荨麻,他的嘴里被塞了草,而且在他面前放了一车的干草。”拉法耶特站在市政厅的阳台上说,“那些同意把他下到监狱里的,请举手。”民众则大声喊道,“绞死他、绞死他,不能把他下到监狱里。”杜埃被抓起来,拖到格雷沃广场,“被一根绳子吊在一个灯杆上,离地30英尺,但是绳子断了。他们用绳子把他绕了几圈后,就把他的头砍下,插在长矛上。”索维尼必须亲吻他岳父的前额,然后,他也被杀。他们彻底地被羞辱:他们的裸尸被拖到大街上。[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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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40 我们可以看到在这种场景下一种残忍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幽默。富隆被强迫要扮演吃干草的角色,这是他可能希望强加在人们身上的命运。整个体面改良的仪式是在一种庆贺的氛围下进行的,人们认为有值得欢庆的,是对民众权力的一种肯定,但是,这一事实并没有和具有象征意义的洁净权力相矛盾。我们知道在其他许多处境下,这种前现代的仪式具有这样的双重性,公众的欢庆与礼仪的有效性是不相抵触的。狂欢节是范例。事实上,甚至谈到双重性,也反映了我们现代的祛魅的、“严肃的”思维模式,在那里宗教和属灵的表现,与欢笑声和自然表露是不相吻合的。我们的观念反映祖先给我们带来的来自宗教的长期压迫,它使我们变得“现代”。索布尔提到了那些对包买主的不那么极端的惩罚时,提到了他们的家和商店是如何被洗劫的:“洗劫时总是伴随着放火,只是带有更具说服力的象征意义:曾经是壮观的、彻底的毁灭的力量几乎是带有魔力的,而且确实能够起到洁净的作用。在火焰中,起义的人们推翻了所有压迫和悲惨的象征——1788年8月焚烧哨卡;在攻占巴士底狱前火烧巴黎海关;烧毁在大恐怖时期的封建记录以及一些城堡。”[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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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42 富隆所说的,就是简单的话,却导致了如此极端的惩罚,这确实是和当时的革命处境有关系。但在大众的观念里,这也反映了对作恶者的恶意的强调。他所做的,其实并非那么严重,即使他与巴黎的皇家官员有联系因而受到怀疑。但是,他的话(假定就是他说的)完完全全有可能是带有敌意和蔑视的表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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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44 民众起义的这种文化给大革命进程,尤其是在1792——1794年间的革命滑向恐怖,带来了怎样的影响?一旦人们放弃仅仅通过战争和地区性的武装抵抗的外部环境来解释恐怖这一尝试——有说服力地认为这些叙述完全是没有说服力的[28]——人们就会试图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解释这一现象,这些意识形态与那些影响了雅各宾派和罗伯斯庇尔派等更加激进的团体的理论是相联系的。这样的解释并非是无用的,但是直接的意识形态的阐述也显得过于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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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46 在这里没有提到的,是在整个事态发展过程中巴黎民众的巨大力量,即通常被称为是无套裤汉的。他们的确起到了杠杆的作用,因为他们的支持在好几个关键点上对大革命,甚至对其存活都起到了极大的作用,而且因为一直到热月政变,他们都可以决定性地干预派系之间的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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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48 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来阐述这些关系中的第一层意思。我们可以说,那些无套裤汉“挽救”了大革命,因为在反革命势力威胁并行将摧毁革命的关键时刻,民众的行为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这当然是对1789年7月形势的一种合理解读,当国王把军队派到巴黎的时候,巴黎民众的起义迫使他命令军队撤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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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50 或者我们还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些势力的关系。因为对于革命的精英来说诉诸保皇主义者的武装力量是不可能的,但不论是在国内还是国外,他们会发现自己面对着他们无法镇压的民众运动。这是在1792年8月10日发生的事情,而且或多或少地一再以险恶的形式出现,一直到热月政变。的确,难以控制的民众起义是在雾月十八以后才得以平息的。在1792年9月的屠杀中,整个形势尤其具有戏剧性。共和国的中产阶级领袖们完全谈不上支持民众起义,不但如此,他们还充满了恐惧。但是,他们还是觉得无助,无法求助于保皇主义者的武装力量,这对他们来说是难以想象的,很可能是毁灭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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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52 因此,他们被迫,不仅要使群众运动继续下去,而且他们要起到领导作用,将他们自己的计划付诸实践,使群众运动得到更好的控制,变得更温和一些(像他们所希望的那样)。这就包含了一些恐怖的因素,因此,恐怖是必要的。正如乔治·雅克·丹东在次年所说的:让我们从先人的过失中得到益处;让我们去完成立法议会未完成的事业;让我们实施恐怖,为了使人民可以不去实施恐怖。[29]但如此动机并非真正要放纵人们难以处理的感情;它实际上是一个关于生存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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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54 由于对抗的动力,生存的定义变得越来越窄。开始的时候,大革命是否能生存是利害攸关的;后来,重要的是与大革命自行认同的一个党派的生存,而后是党派中小集团的生存,直至热月9日,在一个不那么具有威胁性的军事处境下彻底垮台。当革命者们相互争斗时,人民成了仲裁者,这也是上文所提到的依存关系的第二种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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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56 所有这一切都意味着,在一段时期内,巴黎普通民众的抱负和世界观对大革命时期政府的形式和措施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社会的精英阶层从未失去控制。1536年的蒙斯特是独一无二的。我们甚至可以说,这整个时期的激进政治的神奇之处是,议会虽然被整肃并遭到威胁,但它理论上依然控制着整个局势,使得议会终止热月的整个时期。也许有人会说,其中的悖论在于,罗伯斯庇尔作为一个政治操控家,其天赋使议会的形式得以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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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58 但是一段时间过后,革命的精英们必须和民众的抱负和目标相一致,他们必须走得比他们所预期的要远得多。即使是罗伯斯庇尔的少数派,当被迫去采取一些反资本主义的经济控制手段时,他们显然是非常不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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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60 这就意味着革命极端主义时期有着双重来源。一种来源当然是源自于卢梭的论述和理论的模式;但它也根源于民众反叛的心态。这两种世界观在许多方面都是并行不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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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62 对于代表性的怀疑是这其中的一个方面。很容易让“无套裤汉”们相信,人民主权论可以在直接的行动中找到一种范例式的表现形式,虽然即使在当时,先前的依然占有重要的分量。在民众起义的重要阶段,其领导和计划都必须是由精英们来决定的。热月政变后的1795年3月,是一个极大的例外,当时的人们,在包围了议会之后,竟然变得出奇地被动,似乎他们没有接到指令,就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30]旧的模式依然起着作用,在这一模式中起义是为了引入权力采取一些必要的措施,而并非要取得控制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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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64 再者,卢梭的道德主义和摩尼教主义的意识形态,触动着民众的心弦。民众的不满可以变为反叛,这与相信任何不幸的背后都有恶毒的诱因是相吻合的。这种相信任何不幸背后皆有阴谋的趋向,普遍存在于民众文化和精英的意识形态里。的确,这里的交汇点本身就是相互影响的结果。群众的密谋和预谋在先,而后被像马拉这样的煽动者广为传播。这很可能也促成了革命意识形态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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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66 但是,最令人震惊的交汇点在于恐怖时期本身。这是直接针对不幸的行动者的暴力,他们被视为敌人,是应当受惩罚的叛徒。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罗伯斯庇尔给美德与洁净的论述越来越大的空间。恐怖时期的最后一个阶段,在热月政变的前几周,被清除共和国之恶的需求证明是有道理的,使得全民达到洁净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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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68 换言之,民众文化与精英意识形态都认同替罪羊的学说。恐怖时期是这两者的综合,是相互让步的结果,如果允许用这样的精神分析词汇来描述的话。双方都有份促成这样的综合。我们可以这么说,卢梭的德性政治有极端的潜能求助于暴力和洗罪,如果在精英阶层依然掌控的情况下,是决不会出现的,而是需要接受大众阶层的领导才得以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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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70 与此同时,民众对惩罚和洗罪的冲动,本身就消除了其具有魔力的象征性的因素。它被“现代化”以及“理性化”了。这表示,首先,它有了一个理性的、道德的基础:根据德性与洗罪的理性理论,只有那些真正需要受死的人才能成为攻击目标。其次,惩罚本身是在理性的、“洁净”的形式下进行的,通过一个现代的、“科学的”手段——断头台来实现的,它代替了旧制度下血腥的象征手法。第三,这个仪式没有了庆祝和仇杀的结合,没有了狂欢节里笑声和凶杀的混乱场面,与传统的民众文化都是连成一体的。这里,一个是运用了理性的准则;一个是在适当的深思熟虑之后残忍地运用这些准则;以及一个是借助现代的、有效的机器以直接的、接近于医学临床的方式来处理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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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72 似乎替罪羊的制度经历了自身的祛魅的革新,与“理性年代”是相适应的。不足为奇的是,罗伯斯庇尔的理性话语越来越类似一种史无前例的疯狂形式。似乎“不受腐蚀者”于1794年夏天沦落到这样的地步。他被自己的理性所囚禁,沉溺于一种神话中,也许神话起初只是一种必要的合理化,但他采取了越来越无度的措施,希望一劳永逸地界定事物形而上学的基础,伴随着上帝的宗教节日,在满载着越来越多的受害者的押送车旁奔跑着。[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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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74 这样的情况显然无法持续下去,热月政变使其终止。但是,它留给了我们沉重的遗教,即民主革命与替罪羊的暴力之间的关联。这种关联在两个世纪内的新语境下再度出现。它总是自行摧毁,但似乎从未永远消失。这是现代性的最令人不安的特性之一。[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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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76 这样,18世纪的两个伟大革命,在新的和传统的社会想象的相互作用下,开创了人民主权论的时代,此二者有助于决定相互的革命进程。这种相互作用是极为复杂的、矛盾的,充满着新旧两种社会想象之间的不可预测的让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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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78 再者,法国大革命未能为它所提出的问题,提供解决的方案,即如何为人民主权论这一它所支持的新的合法性,提供一个稳定的组织建制的表述形式。这反过来就要求去发展出一个广泛的、共享的社会想象,使得这些制度都成为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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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80 不同革命派系之间的最激烈的斗争指向了这样的问题:什么是正确的国家主权的组织建制的表述形式?这一问题界定了他们之间斗争的条件。各自均有自己认为合适的方式去实现这样的原则:要么通过共和政体,要么通过君主立宪制;或通过间接的代表性,或通过更加直接的人民和代表的关系;通过不同的利益阶层的代表性,或公意的整体表述。这些不同的制度与程序之间的悬而未决的问题,最终必须通过事物的临界点——政变来解决。这样,由人民选举的国民议会的成员最终在1793年被清除。这是在来自巴黎地区的激进主义者的威胁下,以人民的名义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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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82 这一斗争的条件,必须在这样的语境下来理解:其独特的、强烈的意识形态的本性;对正确的政府理论上的合理性证明和模式赋予极大的重要性;以及在那些日子里,外国侵略和本国反革命武装起义带来的紧急的、实际的危险,都似乎要成为他们必须面对的最主要任务。这种话语并非只是群体利益以及军事抵御这一残酷现实的一个掩盖,或是一个判断,这种判断在后来的“五人执政团时期”显得更加真实了。相反,所有话语是真实的,它的目标是证实一个属于自己的群体,正唯一合理地实现人民主权。这就意味着不管这一话语的内容有多欠缺,它一般都具有极度的真诚,甚至当我们正在面对雅各宾派的问题时,人民的真实代表性的标准,严重地取决于领袖们的德性,坚定地从整体的利益出发反对自私自利的、分裂的派系。尤其是在雅各宾派的例子中,这种“极度的真诚”表达,显得恰到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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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02357484 正如傅勒所说的,革命危机中凶杀的狂热,不能被视为是为了国家生存或利益群体之间的真正战斗而导致的一种言辞泡沫。我们必须允许它的中心地位的存在,[33]即使在意识到这种言辞之战,会被民众文化、它的强行要求以及期盼所建立的巨大武装阵营,弯曲成奇怪的、令人害怕的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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