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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疗是有效果的。如果方法得当,营养不良是可以治愈的。但是正确的疗法因为政府的阻挠而没有得到推广。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工作突出表现了当地社会的不公和一种社会模式的暴力,尽管他们治愈了一部分患者,却仍有上千万人得不到救助,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生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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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利亚说希望那些病人没有面孔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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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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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只不过有时候我希望那些患者最好没有面孔。”她说,每次她看过那些病儿的脸之后,睡觉时就会不自觉地想起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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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极度营养不良的女孩,被送来时才十八个月大,由于感染,几乎已经不能呼吸了。那是个周五,然后我们周六一整天都在努力救治那个小女孩,想让她的情况稳定下来。但是周日的早上女孩的父亲来了,对我们说他们要走了。我坚持说不行,我说如果他们就这样把她带走的话她一定会死,但是那男人说他是孩子的爸爸,他知道该做什么。我很难过,很失落,但我还能做什么呢?周一早晨我们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到了小女孩家,结果他们说她在前一天晚上已经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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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悲伤之余,她第一次了解到了她这份工作所能做到的事情是多么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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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说,受社会的限制……要是在欧洲碰到这种情况,你会尽一切可能去施救,病人最终离世的话也是因为你不能再做得更多了。这里的情况恰恰相反,孩子们的死是由于他们的爸爸想展示自己的权威,我们对一切都无能为力。所以我说我们在这里的力量太弱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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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的工作是基于现实的,作家也是一样。只不过作家用几年时间写出来了作品,却不知道它们会被多少人接受。作家们可能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一点,有时候一个作家有五六个读者,有时候有成百上千个。但无论如何,他们的作品永远在那里。医生不同,医生是处于暴风雨中的人,他们要面对的是最极端的状况:如果把病人治好了,他们就是好医生,如果治不好,哪怕不是由于医生的原因造成的,他们也会被视作失败者。就算他们把病人治好了,可能到了第二天病人也就不会记得他们了,而医生则依然处于那极端的状况之中,因为他还要继续治疗新的病人。当医生比当作家更难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无法欺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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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尼塔的丈夫那天晚上来到了这里。那位阿尼塔眼中至高无上的一家之主是一个身高一米六、体重55公斤的小伙子,肤色很黑,一头鬈发,穿着双很大的拖鞋。看上去他大概有20岁,也许是25岁,他有点粗暴地抱着自己的女儿,抚摸着她,还哼着小曲。之后他见到了一位印度医生,他说他们得走了,因为他在德里工作,他得把他家人带回家去。这不是事实,但是医生是不会知道这点的。医生坚持让小女孩留下来,起码再在这里待上几天,她需要继续接受治疗,因为体重不足六斤意味着她仍处于危险之中,随时有疾病会夺走她的生命。阿尼塔的丈夫说他是小女孩的爸爸,他知道怎样做对他女儿来说是最好的,而他决定把她带走。医生还在坚持,但那人望着天花板,意思是随你说吧,我是不会听的。阿尼塔开始把女儿的两三块碎布小衣服塞进一个绿色的小袋子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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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我想把这本书写成一些诸如此类的细小事件的合集,然后一切就交由读者自行思考,让读者问自己为什么我要读这些或者为什么我不想读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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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之后我坠到了陷阱之中,我试图解读这一切:给这些让人难以忍受的事件以合理的解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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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这些事,我觉得自己也很怯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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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界医生组织在比劳尔要与之对抗的并不是疾病,而是来自病人们的,或者是病人父母的抵抗,他们大多不相信自己已经生病了,这也许正是营养不良这种病症最残忍的地方:患上它的人却往往不愿意承认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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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不愿意相信,不能相信,也终将无法相信自己的生活将会发生巨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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营养不良使得这一地区超过半数的儿童不能健康地成长,有的因此死去了,要是他们能摄入足够的营养的话,大多数目前缠着他们的病症其实压根不会出现,或者不会发展到如此严重的地步。而无国界医生组织却被顽固的患儿家长们耗尽了所有的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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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国界医生组织使尽浑身解数试图说服这些家长把患儿留下继续接受治疗:他们派卡车去接这些家长、不知疲倦地去找他们……而政府往往是不会做这些的。他们甚至创建了一种“流动诊所”,把人员、设备和药品带到最偏僻的村镇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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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赫穆达离比劳尔很近,离达尔彭加也不远,到巴特那要走三个小时,距离德里有将近1000公里。马赫穆达有居民2000余人,分布在七八个街区中。这些街道大多是土路,有时候泥泞不堪,而今天早晨却烈日当空、尘土飞扬。这里没有电,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下水道。有的只是人、牛和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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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赫穆达富人(也就是有几公顷土地的地主)的住房是砖瓦房,有的房顶的瓦只铺了一半,让人觉得他们由于偷懒而没有将其完工。较富有的人住的是砖坯房。而穷人则只能住草屋。大多数人的房前通常会有头牛,奶牛也好,水牛也罢。屋子后院还会有做饭的用具,然后是住人的房间。不过这些地方的用处通常会比较混乱,东西胡乱堆着,牛可能睡到了人的房间里,人们搬出草席坐在院子里,孩子们则到处乱跑。孩子们通常很矮、很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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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人走在她丈夫的后面,或者说一个男人走在他妻子的前面。女人边走边看着走在她身前的丈夫,而男人却不想看她。女人随时可以跑掉,而男人大概得过上一阵子才能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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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女人走路的方式和水牛无二,水牛也是这样昂着头跟在男人的身后,好像在说它会服从他的,因为这是它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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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马赫穆达有差不多十几个小商店,卖点种子和其他小杂货。这里还有差不多800万只永不停歇的苍蝇。还有一棵大树,注视着来往的人群。剩下的树都很矮小,盖满了灰尘,树上偶尔有鸟飞过,树下走着人和牛,人可能更多一点,他们大多用头顶着木柴或干草,空气中有股难闻的味道。富人骑摩托,较富的人骑自行车,更多的人是步行。妇女们披着旧莎丽,男人们使唤着女人。近郊有田地,耕作的是女人和少数几个男人,男人们负责用牛耕地,剩下的活几乎都是女人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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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带门廊的房子的门廊里坐着几个无所事事的男人,他们请我给他们拍照。我大概是他们这辈子见到的第四个或第五个白人。实际上,我无论走到哪儿都会成为焦点。我坐在一家商店门前的地上写东西,看店的小伙子跑过来递给我一把塑料椅子,我只好收了下来。然后有个长着一口大牙的男人用印地语给我讲了一个很长的关于仓库的故事,一个瘦瘦的男人赶走了冲我走来的一头牛,一个女人跑了出来,另外两个走过来的女人还抱着她们的孩子,几个小孩边跑边冲我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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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动物粪便。无数的动物粪便。粪球、粪渍、粪砖……一切形状难以想象动物粪便。这里有一套由女人们掌控的循环系统:她们摘取树叶,把它们团成直径约两米的球,顶在头上跑去卖给养牛的人,如果自己家有牛当然就更好了,然后她们会去收集“战果”:把牛粪拾回家,有时用来糊墙,但更多的人会把这些粪便储存起来,这样在潮湿的天气或者洪水来临时就可以把它们用作燃料来做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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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粪的味道、牛身上的泥土味、牛反刍出的食物味……各种牛的味道就塑造出了类似村镇的味道。很不幸,这也是很多类似国度所共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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