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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你还是会想通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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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不会。但是一定要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彻底的改变,你要想着自己正在做的是人道主义的援助,要想着去救自己能救的人,无论他们在你眼前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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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所得到的成就感无与伦比,但付出的代价同样巨大:远离家乡,与世隔绝,工作个不停。”漂亮的法国姑娘梅兰涅这样对我说道。她在团队中负责后勤,总是喜欢开玩笑。无论是医生、护士还是后勤工作者,他们全都尽心尽力地工作。他们在这里工作的第一年,每个月只能获得700欧的报酬,几乎可以视作义务劳动。如今,已经过了一年了,他们获得的报酬会更多一些,但是生活条件却依然很差:一起住在穷乡僻壤中,毫不停歇地工作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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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开始工作的几个月时间里,你要把生活这个词抛到脑后才行。之后,你可以去想想自己是想回家去找个稳定的工作还是继续待在这里做人道主义援助。”梅兰涅说她暂时还不会去想之后的选择,她只想着眼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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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的生活和你习惯的生活最大的差异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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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是差异。没有电、电视、网络,永远没有这些东西,你也吃不到你想吃的食物,房间里还有数不清的昆虫……你还能看到许多在欧洲永远见识不到的悲剧。”希腊医生玛利亚这样对我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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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很不同。但是来之前我就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了。但是我不想回国,我不想假装自己不知道在这里发生的一切。如果我回家了,然后我的兄弟跑来说他计划买套房,我没办法不对他说印度的人们连饭都吃不饱,你还想着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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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劳尔的夜晚就像是一场大型音乐会,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其中最令人难忘的是祈祷的声音。一个人处在这样的信仰中,是很难入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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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无国界医生组织又要进行有些伤感的“例行巡查”工作了。一位医生将要实地走访以前接诊过的患者家庭,看看患者的近况如何,有的患者可能已经死了,那么就看看患者家人的状况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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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是些被迫必须离开的患者,他们一走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有时候我们会得到一些消息说他们回家后遇到了一些问题,但有时候我们一点消息都收不到,这样其实更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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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八点出发,直到十点才到达我们的第一个目的村落。卡车上的广播里放的是宝莱坞的音乐节目。走的路基本是土路,也有的看上去曾经是柏油路。卡车载着我们走过一个又一个村庄,有时候要走一些残破的桥梁,还有的时候需要从牛群中穿过。有次,我看见窗外有一老一小两个牧人带着一群水牛走过,在这里,每年都有上千名牧人把他们的牛集中起来,走上百公里的路来寻找牧草,直到找到一片绿地为止。获得食物已经难到了这种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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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达的这个村子里有一条宽阔的河流经过,村子里大约有五十户人家。我们穿过一片玉米地之后终于来到了我们计划拜访的第一个患者的家:那是一个两岁的小女孩,她曾经因为营养不良接受过一段时间的治疗,但是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到医院去了。女孩的妈妈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痊愈了,但是小女孩回家后一直说自己肚子难受,而且哭得很厉害,不过她的家人没有在意这些,直到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他们才带她去看了村里的医生。由于女孩并没有好转,家人才在一周后带她来到达尔彭加的医院。医生立刻要求小女孩住院,并表示第二天会进行会诊,可是还没到天亮女孩就死了,于是也就没人知道她具体的死因是什么了。女孩的妈妈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她只是不停地哭,她的身边围着她的婆婆、姐夫、她的儿子和另外两个女儿。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印度籍医生问了她很多问题,试图依次确认女孩的死因,但是这位妈妈几乎什么也答不上来,她只是说女孩咳嗽、发烧,但是女孩和她的姐妹们还是玩得很好。医生问她有没有什么女孩的死亡证明时,女人掏出了一个屏幕已经碎裂的手机,开了外放,给他在德里工作的丈夫打了电话。男人说:“我怎么知道,我哪里知道有没有死亡证明。”女人又哭了:“我想着你会有的,我想着你至少会有她的死亡证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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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大女儿大约有十二三岁了,此时正看着自己的姨夫蹲在地上吃饭,准确地说是用手抓着吃拌了点酱的米饭,她需要在姨夫吃完饭后给他端来水洗手。但这次她慢了几秒钟,姨夫吃完饭,水还没有端来。女孩低下了头,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她的姨夫就要动手打她了,但是没有,后来她抬头看了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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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后来在车上又看到了这样一幕:一个女孩脸朝下趴在一头水牛的背上,不知生死。不远处有一位老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路中间,我们的司机不停地冲他鸣笛。这里有很多这样的人,他们可能是走路时走神了,也可能是压根不知道自己要去往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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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个目的地更加偏僻。通向村庄的道路隐藏在耕地中,进村之前我们还得穿过一片贫民区,黑色的塑料袋散落在竹林中。很多女人带着一头山羊正在树荫下避暑。村子里只有不到十间茅草屋,第二位患者的爷爷对我们说他到现在也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在某一个夜晚他的孙子突然就死了。他说小男孩一直都好好的,但是忽然肚子就大了起来,他还想办法让男孩腹泻,但是没什么用,他们很紧张,想着天一亮就带他到治疗中心去看病,然后小男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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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看上去像是好朋友的人在自行车上沿着道路骑行。后来他们决定在路边的树荫下歇息一会儿。那是一条双向通行的公路,是这一地区唯一的一条这种规模的公路,对本地交通意义非凡。我看见两人中的一个把自行车靠在树上,另一个就把车放在离公路半米远的地上。放在哪里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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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女孩牵着一头牛的耳朵,她的身后跟着另一个背着竹筐的女孩,这个女孩的职责是把牛的粪便收集起来。村里的男孩子们在水塘里给水牛冲凉。第三位患者的家就在这里,在一座海拔挺高的山上。印度医生告诉我说,雨季一来,刚才路过的田地就会被淹没,那时就只能坐船到这儿了。这位患者的家已经破败不堪了。不远处,有几个女人和一群孩童在盯着我们看。第三位患者是一个刚满周岁的小男孩,他们一开始是用胖胖仓酱给他治疗的,但后来他回家了。男孩的父母都不在家,有个男人说他们应该是在地里干活。在地里干活?旁边的几个女邻居笑了起来。男人立刻命令她们闭嘴,他说这里明白情况的人是他。他笑着说我们要找的这家人可能得再过一两天才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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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给你们说了,他们今天是回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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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觉得他说的可能是实话,于是就继续往第四位患者家行去。第四位患者家是做生意的,住着砖房,门口还停了辆摩托车,一看就是有土地的人家。一个瘦小的青年对我们说患病的小女孩三个月前就因为结核病死了。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小孩子,坐在门前的一条长凳上。青年是患者的叔叔,他的哥哥,也就是患者的爸爸,现在正在旁遮普工作。女孩的妈妈就在旁边的女人之中,离我们大概有两米远,坐在地面上。青年说他们都想治好小女孩,他们把她带到了无国界医生组织的医院里。那时小女孩很瘦,咳得很厉害,还咳血。邻居们说无国界医生组织那里治不了这个病,他们没有理睬,依然带着小女孩去了。医生对他们说对小女孩的治疗要几个月的时间才能见疗效,他觉得医生这么说就是为了让他们一直去医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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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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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他们就是想骗我们继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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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旁边围了将近三十人,他们都在窃窃私语地讨论着。一个男孩给我们送来一杯奶茶,很甜,还放了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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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又不收费,为什么要骗你们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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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不知道,但他们就是想让我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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